朔风城以北，景色逐渐从苍茫的雪原过渡到嶙峋的冰川与巍峨的雪山。寒风在这里变得更加暴烈，卷起的雪沫如同锋利的刀片，切割着视线内的一切。天空是一种压抑的铅灰色，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
萧景汐率领着五十名精锐亲卫，沿着周掌柜提供的模糊线索和萧景淮可能留下的细微痕迹，已经在这片生命禁区跋涉了五天。即便他们个个修为不俗，装备精良，面对如此极端的环境，依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坐骑早已无法前行，他们只能依靠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移动。
“大小姐，看那里！”一名负责探路的斥候指着前方一处背风的冰壁下方，那里似乎有一个被冰雪半掩的洞口，洞口边缘隐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更重要的是，周围的寒气似乎比其他地方更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萧景淮的独特冰息。
萧景汐精神一振：“过去看看！保持警戒！”
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离得近了，那股寒意更加明显，洞口内侧甚至凝结着厚厚的、不似自然形成的幽蓝色冰晶。一名亲卫试图用刀鞘触碰洞口垂下的冰棱，只听“咔嚓”一声，那冰棱竟异常坚固，刀鞘上传来的反震力让他手臂发麻。
“是侯爷的力量！”罗锋（他坚持跟随萧景汐前来）语气肯定，带着激动。
萧景汐示意众人留在洞外，自己深吸一口气，运转内力抵御寒气，独自一人踏入了洞中。
洞内并不深，却别有洞天。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窖，四壁皆是晶莹剔透的寒冰，折射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泛着幽蓝的色泽。而在洞穴的最深处，一个白发身影正盘膝坐在一块巨大的万年玄冰之上，双目紧闭，周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雾之中，不是萧景淮又是谁？
他看起来比离开时更加清瘦，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但那头银发却仿佛流淌着月华，更加耀眼。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这冰窟、与这无尽的严寒融为了一体，散发出一种遗世独立、却又令人心悸的孤寂与强大。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到来，萧景淮周身的冰雾微微波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仿佛蕴藏了两片浓缩的极地冰原。在看到萧景汐的瞬间，那冰原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融化，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阿姐。”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质感，在这冰窟中回荡，更添几分冰冷。
“景淮。”萧景汐快步走到他面前，无视那刺骨的寒意，伸手想要触碰他，却被他周身那层自动护体的冰雾轻轻弹开。“你怎么样？这里……”
“这里很好。”萧景淮打断她，目光扫过她被风雪侵蚀的脸颊和略显疲惫的眼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适合我。力量……稳定了许多。”
他能感觉到，在这至寒之地，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寒气仿佛找到了归宿，变得温顺而凝聚。他甚至可以更精细地操控它们，将其凝聚成各种形状，或是化作无形的寒气领域。代价是，他感觉自己的人性，似乎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极致冰寒中，被一点点冻结、剥离。唯有在看到她的这一刻，那颗仿佛冰封的心脏，才会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刺痛的回暖。
萧景汐看着他愈发非人的眼眸和那层隔绝一切的冰雾，心中揪紧。她强行压下不安，露出一个笑容：“稳定了就好。我带来了周掌柜查到的最新消息，关于葬鹰谷和……可能存在的‘炎阳之心’。”
她将周掌柜费尽心力搜集到的、关于葬鹰谷深处可能存在一种名为“地心火莲”的奇物，以及一些古老部落祭祀“冰神”与“火神”的残缺传说，详细告知了萧景淮。
“地心火莲……冰火相济……”萧景淮低声重复着，冰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传说虚无缥缈，葬鹰谷深处危机四伏，阿姐不必为我涉险。”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萧景汐语气坚决，“我说过，碧落黄泉，生死同舟。既然有了线索，就一定要去试试！我已经安排好了朔风城的事务，罗锋他们也带来了足够的补给和经验丰富的向导。我们休息一日，便出发前往葬鹰谷！”
萧景淮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沉默了。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或者说，在他内心深处，也渴望着她能陪在身边，那是他在这冰冷绝望中唯一的光和热。
他缓缓收敛了周身的护体冰雾，向她伸出手。那只手依旧冰凉刺骨，但至少，她可以触碰到了。
萧景汐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但她握得很紧，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我们一起面对。”
***
就在萧景汐与萧景淮在极北冰原汇合，准备探访葬鹰谷的同时，遥远的京城，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李恒被废圈禁，其母妃家族及其在朝中的党羽遭到清洗，朝局经历了一场剧烈震荡。然而，权力的真空很快引来了新的觊觎者。
二皇子李泓，一个平日里看似庸碌、只知风花雪月的皇子，在其母族和部分投机官员的暗中支持下，开始活跃起来。他吸取了李恒急躁冒进的教训，行事更为隐蔽和圆滑。
御书房内，皇帝李擎看着暗卫呈上的关于北境的最新密报，眉头紧锁。密报详细描述了萧景汐如何迅速稳定朔风城，整饬边防，以及……萧景淮隐匿极北，力量似乎更有精进的消息。
“靖北伯……萧景淮……”李擎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将领，如今已成了他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那股力量，让他寝食难安。李文弼的安抚策略，真的能长久吗？
“父皇。”二皇子李泓适时求见，奉上一份他“精心”撰写的关于如何安抚北境、巩固边防的条陈，言辞恳切，思路清晰，与他一贯的形象大相径庭。
李擎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个儿子一眼，接过条陈翻阅着。条陈中规中矩，并无太多新意，但态度却显得极为恭顺和为国着想。
“泓儿有心了。”李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李泓恭敬地道：“儿臣只是尽本分。北境初定，萧郡主虽是女中豪杰，然毕竟年轻，且与那……靖北伯关系匪浅。儿臣以为，朝廷还需派遣得力重臣，常驻北境，一则协助萧郡主处理政务，二则……也可就近观察，以防不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心，又隐含了对萧景淮的忌惮和监视之意，正中李擎下怀。
李擎沉吟片刻：“依你之见，何人可当此任？”
李泓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恭谨：“儿臣不敢妄议朝臣。只是听闻吏部侍郎张廷玉张大人，为人刚正，能力卓着，或可一试。”
张廷玉是李泓母族暗中拉拢的官员之一，将其派往北境，既能监视萧景汐姐弟，又能趁机渗透北境势力，可谓一箭双雕。
李擎看了李泓一眼，目光深邃，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又没有点破。目前朝中确实需要平衡，也需要有人去盯住萧景淮那个不确定的因素。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数日后，一道新的任命旨意下达：擢升吏部侍郎张廷玉为北境巡查使，即日赴任，协助昭华郡主处理北境军政要务，并负有监察之责。
消息传到朔风城，暂代军务的罗锋心中顿时蒙上一层阴影。朝廷，终究还是对侯爷和大小姐不放心。
他立刻修书一封，将此事以最快的方式，送往极北冰原。
***
葬鹰谷，位于极北冰川的最深处，是一片被巨大裂缝和永恒冰雪覆盖的禁忌之地。传说这里是上古神鹰陨落之处，弥漫着不祥的气息，寻常生物根本无法靠近。
萧景汐、萧景淮以及五十名亲卫，历经十余日的艰难跋涉，终于抵达了葬鹰谷的边缘。站在高耸的冰崖上向下望去，只见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横亘在冰雪大地上，谷中弥漫着浓郁的、仿佛实质般的白色寒雾，隐隐有幽蓝色的光芒在雾中闪烁，令人望而生畏。
“好重的寒气……比侯爷您身上的还要精纯凛冽！”一名亲卫感受着谷中溢散出的气息，脸色发白。
萧景淮站在崖边，银发在谷中吹出的寒风中狂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精纯至极的冰寒能量涌入体内，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与共鸣。他冰蓝色的眸子亮得惊人，低声道：“就是这里……我感觉到了，谷底有东西在呼唤我。”
那是一种同源力量的吸引。
萧景汐看着那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裂谷，又看了看身边气息与这葬鹰谷几乎融为一体的萧景淮，咬了咬牙：“准备绳索和冰镐，我们下去！”
“大小姐，不可！”罗锋急忙劝阻，“这谷中情况不明，寒气如此之重，恐怕……”
“我必须下去。”萧景汐打断他，目光坚定地看着萧景淮，“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未知的危险。
萧景淮转头看向她，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波动。他没有反对，只是道：“跟紧我。”
他率先纵身，沿着陡峭的冰壁向下滑去，身形轻盈如羽，仿佛这致命的严寒和陡峭的冰崖对他而言如同坦途。萧景汐毫不迟疑，紧随其后。罗锋见状，只得咬牙命令亲卫们结组，利用绳索和工具，小心翼翼地向下降落。
越往下，寒气越重，那白色的寒雾也越发浓郁，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光线在这里被扭曲、吞噬，只有谷底深处那若隐若现的幽蓝光芒，如同鬼火般指引着方向。
下降了约莫数百丈，脚下终于触到了实地。谷底是一片被坚冰覆盖的广阔空间，到处耸立着奇形怪状的冰柱和冰山，空气中弥漫着古老而苍凉的气息。
萧景淮闭目感应了片刻，指向一个方向：“在那边。”
他带着众人，在迷宫般的冰柱间穿行。周围的冰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非自然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或图腾，充满了岁月的气息。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萧景淮停下了脚步。
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冰窟入口。入口处矗立着两尊巨大的、用某种黑色寒冰雕琢而成的异兽雕像，形似巨鹰，却又带着龙的特征，栩栩如生，散发着威严而古老的气息。而冰窟之内，幽蓝色的光芒大盛，那股呼唤萧景淮的力量源头，就在其中！
然而，在冰窟入口前，却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这些尸体早已被冻僵，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但从他们残破的衣着和身边的装备来看，显然是近期才闯入此地的探险者或者……寻宝人！
“有外人来过！”罗锋立刻警惕地拔出佩刀，亲卫们也纷纷结成防御阵型。
萧景淮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其中一具尸体，手指拂过尸体脖颈处一道细微的、几乎被冰霜覆盖的伤口，眼神一凝：“是剑伤，出手极快，一击毙命。而且……这些人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天。”
有人比他们先到了！并且在此地发生了厮杀！
萧景汐的心沉了下去。葬鹰谷的秘密，难道已经泄露了？
就在这时，冰窟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某种野兽般的嘶吼，整个谷底都似乎震动了一下！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炽热（相对于这里的极寒而言）的气息，从冰窟内猛然爆发出来，与原本的寒气激烈冲突，卷起一阵混乱的能量风暴！
萧景淮猛地站起身，冰蓝色的眸子死死盯住冰窟深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凝重甚至是……一丝兴奋的神色。
“里面有东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