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魏世从里间出来,径直走到房门口,开门出去片刻又回来了,进屋便说:“这事儿怪我,我不该一怒之下,手里没个轻重,若是留下那名主事性命,现下用些手段,不知省多少事!”
李昭却说:“他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若是能拿性命吓住你最好,若是不能,他死了,你也会受惊,但他忘了你的身份,或许也是没工夫多想,他若不死,便会一直拦着你,直到他们有人处理了尸体,这地方不会只他一人……工匠们又都被关押在仓房中,你看的严,无人能与外面联系,你才能安然等到我们来,不然……这或许也是证明那知府没有参与的理由。”
“断了联系……”魏然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魏世想了想说:“我杀对了。”
……
转日天阴,李昭醒来时以为还早,翻个身还想再睡会儿,阿水听到动静进了里间说:“裴空来了好几趟了,站在院子里转悠,我说你还未起身,他便走了,一会儿又来了,我看你最好哄哄孩子,昨晚必定是心里不舒坦,也难得他知道为你着想,看来这段日子你那些道理没白讲。”
李昭便再睡不着了。
果然,李昭用早饭的时候,裴空又来了,李昭想当做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一起吃一点吧。”
“你这算哪顿?当不当正不正的,该睡不睡,该起不起,日日正事不做,虽说沈家出事了,但押送的镖是不是还在镖局手中,没能交出去你便应该好好看护,大老远的舍下镖车跑到这里来,真说他们回洛京城途中被人劫走了镖,你镖局的名声不要了?”
李昭瞪大眼睛看着裴空,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答对。
裴空严肃的又说道:
“你既然知道他们都是谁,便也应该知道他们都有哪些本事,那人杀了官员尚且不用担心性命,他们的事,用你来操心?我知你会用那些无辜工匠的性命说事,但其实你心里明镜一般,到了这种地步,你能帮到谁?莫说工匠,便是此地官员,又有几人能活?你把自己当菩萨了吧?”
阿水一巴掌拍在裴空后背,裴空倒是腰板更直了。
“咋跟你姐说话呢?”阿水朝裴空翻了一个白眼,而后也很严肃的问李昭:“其实我也纳闷,杀了人的那个魏大人不是已经跟府衙的人亮明身份了吗?为啥就不能对咱们说?”
“你纳闷的东西和我想不通的不是一回事,你先一边等着去,我先说完。”
“凭啥我一边等着去?你最小,应该你先等着!”
“你守了她一晚上,没想起来问,我问了你便也想问,早干啥去了?”
“夜里回来歇息的时候都三更天了,她回来倒头便睡,我问啥?你一早晨来了八回,她起来刚坐这你便进来了,进来了便是一顿说,行啊,几日时间能说会道的了……”
“你先别说话!我今日就想知道你还干不干正事了,若是不干,那,那我可就走了。”
李昭自然是知道裴空这句话中两个你,后面那个是在说她,只是她没想到裴空居然威胁她。
“走哪去?腿打折!”苏伯从推门进来。
裴空一看苏伯进来,急得跺脚,说:“你们这般做不是护着她!那些人就是在利用她……”
“利用我什么?”李昭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自然那是利用你查案!”
“你觉着魏然比我差哪了?”
裴空愣住了,他一直觉着魏然奸猾,最懂算计,且在沈家的时候他也确实见识过魏然的本事,所以李昭这么一问,还真把他问住了。
李昭看着裴空皱眉琢磨了片刻,才又说:
“我自小喜欢瞎琢磨一些事,又是小小年纪便开始走镖,我爹跟着的时候,我倒是没那么多顾虑,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想说什么也不会藏着掖着,可后来……有很多事我都是先放心里琢磨一番后才会开口问,不是镖局中的叔叔们不好,而是没有我爹在身边,我也会怕,怕叔叔们觉着我烦。”
苏伯轻叹一口气。
“我爹会教我一些道理,叔叔们也会教,比如顺境做事要‘留余’,别把路走满。比如临事莫慌,阵前马惊,先勒缰绳再看敌;府中事乱,先理头绪再寻人。比如做事如扎营:地基要实,哨探要勤,退路要留。比如赚十文钱,要花三文在‘铺路’上,给驿站的驿卒多带包茶,给码头的帮工多算两文工钱,他们能告诉你一些别处打听不来的消息。做事不是只盯着眼前的活儿,还要看背后的人……路铺宽了,事才好走。”
李昭顿了一下又说:
“还有很多很多,这些我都牢牢记着,也只是记得牢。直到我遇到蔡师父,他坐在囚车中跟我讲了许多他当年查案时的经历,听得我如醉如痴,跟你们讲几个,他说他还没升任到刑部之前,曾做过知府,每遇命案必定亲自查证,有一年遇到一起谋财害命的,当时有个人证,是死者邻居,蔡师父问案时,人证说‘那晚我在家纺线,没听见隔壁动静’,旁人都信了,蔡师父却追问‘你纺车是新换的木轴吧?’人证愣了愣点头,蔡师父又问‘还未曾涂抹猪油和草木灰?’人证又点头,蔡师父接着道‘新木轴纺线时会有‘吱呀’声,隔两丈都能听见,你若真在纺线,周围邻里怎会无一人听到?’”
“他说谎了!”裴空接口道。
苏伯哼了一声说:“就你聪明!”
“还有一次,那时蔡师父已经调任刑部,收到一份刺杀案的卷宗,可说是天衣无缝,但蔡师父非要亲自验看,结果在其中却发现了问题,有人伪造了“刺客畏罪自杀”的现场,想要就此结案,但他却注意到‘刺客’手里的刀,刀柄上的缠绳是从左往右绕的,可‘刺客”’是左撇子,蔡师父是从他手掌磨损中看出来的,左撇子握刀该是从右往左缠绳……”
“你到底想说啥?”裴空有点不耐烦了。
“你看,你听一听便觉着无趣了,可我当时听完,可是兴奋的很,急着要听下一个,蔡师父说查案这事儿也要有天赋,不是谁都能做的来的,这一路走来,你觉着哪个官员有这等样的本事?能不找人背锅便已算是好官了,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吏部考核确实不会细查这一年他们问过的案,他们只需将卷宗写得周全些,再有认罪画押的口供,便也就这样了。”
阿水看向裴空说:“你姐的意思,她有这个天赋。”
“不能说是天赋,有天赋也要肯下功夫才行,就像你,都说你有练武的天赋,但若非你日日苦练,哪有今日这般的剑法?查案需从观察继而推演而后验证,一步步来……”
“你不就是想说你聪明!”裴空皱着鼻子说。
李昭摆手说:“不是聪明,是能捕捉异常,那些年我年纪小,其实不懂得如何应对周遭的变化,又时刻惦记着你的去向,那时候好像脑子里就知道得去走镖,其他的不敢想,也想不明白,待遇到蔡师父,我好想知道自己可以琢磨什么了,便也就没有之前那种战战兢兢,其实我也想练好拳脚,我知道能护镖和保命,可就是练不好。”
“明白了?”阿水看向裴空问。
“她说啥了我就明白了?”
“她就是在告诉你,没人能利用她,她只是自己想要知道真相。”
“那就可以不顾后果?你们只是镖局中人,真说因何事受到牵连,谁能救你们?”裴空终是找回了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即刻火大。
李昭轻叹一口气说:“阿水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不是一定不能说,不然魏世怎还有机会待在这里?那知府也早就没命了,只是眼下不方便被更多人知道,至少不能是他们自己告知的,这其中道理等再过几年,你便能懂了。但,漠南的人肯定已经知道点什么了……”
“他们也是废物!”
李昭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皱眉看向裴空说:“我可以等你慢慢明事理,但你不可以不明是非!”
“我就是这么一说,他们若是能杀他早杀了,他属狐狸的,我死了都未必轮得到他。”
“呸呸呸!童言无忌!”苏伯说罢狠狠拍了一下裴空。
阿水却好奇的问:“咱们自己人都没几个知道的,漠南的人竟是能得到消息,这事儿是不是……”
李昭说:“漠南的人未必知道他的准确身份,只是知道这个人在查什么,对他们很不利,之前想着引他出来好动手,我估摸着现下是知道之前轻敌了,后面回洛京城的路,怕是清净不得了。”
阿水看向裴空。
“看我干啥?”裴空瞪眼问。
“你姐没说回洛京城的路上你有没有危险?诶,你说他们会不会将杀人的事交给你去办?你离得多近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阿水说着说着发现裴空竟然在沉思,登时便急了:“你真琢磨啊!”
裴空预判到阿水会动手,利落的躲到一旁,急赤白脸的问:“连你一个没脑子的都能想到用我再合适不过,他们会想不到?”
苏伯有些着急的看向李昭。
李昭纳闷的问:“说你俩脑子差不多大小,你俩便演给我看看,若是裴空刚到中原,还未曾与我见面之前,他们想让裴空做什么,或许还有可能,眼下找他杀魏然,通过什么方式找?留言?留在哪?裴空如何回?回完之后的消息他们敢来看吗?若是不敢,给裴空留消息何用?直接下命令让裴空杀人?不想想裴空会不会照做吗?”
苏伯笑了,说:“你小子看样子对他们是无用了,十八年的粮食算是白白浪费喽。”
李昭很无语的看向苏伯,想说没事提醒裴空谁养大他干啥?
李昭埋怨的话还未说出口,徐亮推门进来,兴奋的说:“我还说你们昨晚商议了那么久,怎的今日没有动静了,明日可就到了要不要拎脑袋去府衙的日子了,不是说要去仓房找出有问题的工匠吗?嘿,我就一直盯着前院动静,没见谁出去了,可刚刚却是带回来两名工匠,直接带去两位魏大人的院子了。”
“这就找出来了?”阿水惊讶的问。
徐亮问:“是呀,我也纳闷呢,咋回事?”
徐亮看向李昭,李昭耸了耸肩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俩应该是找到了工部主事与工匠联络的方法。”
“你不去看看?”裴空问。
李昭摇头说:“这时候还是少知道些的好,再说他们行刑手段我也不想见。”
徐亮皱眉问:“工部主事联络工匠的法子怎会被他们知晓?”
李昭看了看桌上已经凉了的粥饭,叹气说:“一顿饭都吃不安生,昨晚说了那么多,你们俩是在的,怎会听不出来?”
徐亮和阿水互相看了一眼,阿水问:“我咋不记得他们说过如何联络的法子?”
裴空坐到一个绣墩上,哼了一声说:“就知道你俩听不懂,他们才敢随意说一说,若是我在,他们必定不敢直言。”
苏伯不耐烦的说:“哎呀,管他们说过啥,我就想知道咱们啥时候能离开?”
“哎呀,你不懂,这事儿牵扯太大,若是普通命案,自然是抓到真凶昭儿便会离开,但这案子……不是咱们想走便能走的。”
“你们看!”裴空两手一摊:“我就说吧,这是你们一个镖局能掺和的事吗?如今好了,想走都难了。”
“说的好像你事前知情一般,若是知情,怎不在昭儿要来的时候拦着她?”徐亮问。
“我拦着有用吗?我昨晚都那样说了,她,她听吗?”裴空委屈的说。
李昭觉着脑仁疼,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默默的跟自己说要有耐心,而后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开口道:“其实,这案子不赶过来……已然无用了。”
“嗯?”
“啥意思?”
“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