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立马开始把一切栽赃给童贯的可行性分析。
童贯有足够的动机隐瞒或私吞“方腊宝藏”。他需要巨额军费维系军队、笼络人心,也需要更多的财富来巩固自己的权势,与蔡京抗衡。
原身的“探子营都头”的身份,童贯完全有可能绕过皇城司,通过这条线向她下达秘密指令,要求她隐瞒或私下调查宝藏信息。
将蔡京的怒火和猜忌从自己身上,引向童贯这个更强大的对手。蔡京即便不全信,也必然会因此对童贯更加警惕,分散他的注意力。
争取时间是最重要的!
只要蔡京将信将疑,他就不会立刻对自己下死手,因为他需要自己这个可能的“线索”来对付童贯!
这能为她争取到宝贵的、前往“老地方”获取解药、并寻找真正出路的时间。
在目前所有可能的选择中,这是风险与收益比最高的一个!
虽然可能同时得罪蔡京和童贯两大权臣,但比起立刻被蔡京当作无用的棋子甚至叛徒清除掉,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而且,这符合蔡京多疑、善于权斗的性格,他很可能“愿意”相信这个解释,因为这为他提供了一个打击政敌的绝佳借口!
她如今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心念一定,她脸上那刻意维持的“畏惧”和“困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挣扎、犹豫,最终化为决绝的复杂神情。她猛地抬起头,迎上蔡京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仿佛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沙哑。
“父亲明鉴!女儿……女儿并非有意隐瞒!”
她刻意让声音带上一点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只是……只是此事牵涉重大,女儿……女儿不敢妄言!”
一名优秀的特工,演技是必不可少的。
蔡京眼神微眯,摩挲玉镇纸的手指停了下来,显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勾起了兴趣:“哦?牵涉重大?说下去。”
荣安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权衡利弊,最终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儿在押解方腊回京之前,在帮源洞……曾接到过一道密令。”
“密令?”
蔡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
荣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奈”:“并非通过皇城司,而是……探子营的渠道。”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蔡京的反应。
果然,听到“探子营”三个字,蔡京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看样子,蔡京是知道她探子营身份的。
她继续“艰难”地说道:“密令要求女儿,留意方腊及其核心党羽口中,可能提及的关于一笔‘特殊资财’的下落,并……并设法截留相关线索,不得经由皇城司上报。”
她将“宝藏”换成了更模糊的“特殊资财”,将“隐瞒”包装成“执行密令”,而下达密令的,直指童贯!
“女儿人微言轻,不敢违逆……”
她适时地表现出身不由己的软弱:“方腊一路沉默,女儿确实未曾探得有用信息。至于那些烧毁的密信账册,或许其中真有关键,但当时混乱,女儿又心存顾忌,未能仔细甄别,便随大流一并上交了……女儿失职,请父亲责罚!”
她说完,深深地低下头,一副任凭发落的姿态,心中却紧绷如弦,等待着蔡京的最终反应。
这一刻,书房内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连檀香的气息变得格外粘稠沉重。
荣安知道,自己扔出的是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
它将童贯直接拉入了这场关于“宝藏”的争夺战中,也彻底将自己置于两大权臣博弈的风口浪尖。
是生是死,就看蔡京是否“愿意”相信这个说法,以及他接下来,是选择先暂信她,还是……将矛头继续对准她了。
她在赌,赌的就是蔡京对童贯那根深蒂固的猜忌和权力欲!
“探子营密令”之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蔡京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激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
荣安刻意压制着清晰可闻的心跳。
她低垂着头,姿态恭顺,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蔡京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他呼吸频率的微弱变化,他手指在玉镇纸上无意识摩挲力道的轻重,甚至是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那几乎难以感知的温度差异。
蔡京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表示相信。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压力测试。他在观察,在衡量,在判断这番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以及……抛出这番话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目的。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脑髓:“探子营的密令?童贯……倒是心急。他让你截留线索,所为何来?”
他没有质疑密令的真假,而是直接问目的!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表明他至少部分接受了这个前提,但需要更合理的动机来支撑。
荣安心念电转,知道不能简单回答“为了私吞宝藏”,那太直白,不符合童贯或者说她需要塑造的童贯老辣的形象。她需要引导蔡京自己“推导”出这个结论。
她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困惑”和“不确定”,语气带着斟酌:“密令中并未明言,只说是‘关乎北伐大计,需谨慎处置,不得外泄’。”
“北伐大计”!
这四个字,是她精心选择的“钩子”!
东国历史上,童贯一直力主对辽、金用兵,以此巩固军权,提升政治地位。而北伐,需要海量的军费!
将“宝藏”与“北伐”联系起来,既能解释童贯为何要私下行动,避免被文官集团掣肘,或防止蔡京插手,又能触动蔡京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军权与财权的争夺!
果然,蔡京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厉色!
虽然瞬间消失,但荣安捕捉到了!
他放在书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北伐大计?”
蔡京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他倒是会找借口。那你可知,方腊那笔所谓的‘资财’,与北伐有何干系?”
荣安知道,这是在试探她是否知道更多内情,或者童贯是否向她透露了更多信息。她不能显得知道太多,否则会引起怀疑;但也不能一无所知,那会显得价值太低。
她再次垂下眼睑,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语速放缓,带着不确定性:“女儿……不敢妄加揣测上官之意。只是……只是在帮源洞时,曾隐约听溃散的贼兵提及,方腊似乎与北边……有些不清不楚的银钱往来,数额巨大。或许……童枢密是想借此追查,断了北边的财路,或者……充实军资?”
她再次运用了“模糊”和“引导”的技巧。将“宝藏”与“北边”可以指辽金,也可暗指与北方有勾结的宋朝内部人员联系起来,暗示这笔钱可能来源复杂,用途敏感。这既解释了童贯为何要秘密行动,又给蔡京留下了巨大的想象和怀疑空间,童贯是真的为了北伐,还是想借此机会,掌控一笔不受监督的巨额财富,甚至……与“北边”有什么私下交易?
蔡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向后靠了靠,这个细微的动作通常意味着他在进行深层次的思考和信息整合。
荣安知道,自己的话正在起作用。
“溃散的贼兵?”
蔡京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语气带着审视:“如此重要的信息,你当时为何不报?”
来了!预料之中的质疑!
荣安早已准备好应对。
她的脸上瞬间涌起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惶恐”,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切。
“父亲明鉴!当时战局混乱,那些贼兵言语含糊,东拉西扯,真伪难辨!女儿人微言轻,若仅凭几句溃兵醉话就上报,只怕非但无人采信,反会落个‘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的罪名!况且……密令在先,女儿……女儿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暂且记下,不敢轻举妄动!”
她巧妙地将“隐瞒”转化为“谨慎”和“遵守密令”,并将责任部分推给了“战局混乱”和“人微言轻”,同时再次强调了“密令”的约束力,塑造了一个在两大势力夹缝中左右为难、小心翼翼的形象。
蔡京沉默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荣安脸上来回扫视。他在评估她表情的真伪,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荣安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种混合着惶恐、委屈和一丝忠诚的复杂表情,甚至让眼眶微微泛红,显得真实而脆弱。
突然,蔡京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回京后,童贯的人,可曾再联系过你?”
荣安心头一凛,知道这是关键一击!
如果回答“有”,那意味着她可能已经与童贯达成了某种默契,甚至可能已经传递了信息,价值大减,甚至可能被立刻清除!如果回答“没有”,则显得童贯对此事并不太上心,与她刚才描述的“重要密令”相矛盾!
于是她做出了决定——继续引导,将“异常”合理化。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忽视”的黯然,摇了摇头:“没有……自回京后,探子营那边……再无任何消息。女儿也曾疑惑,或许是……童枢密觉得女儿未能完成任务,不堪大用?又或者……是有了更稳妥的渠道?”
她再次运用了不确定的语气,将童贯的“沉默”解释为“失望”或“另有安排”。这既符合她“棋子”的身份,又能进一步激发蔡京的猜疑——童贯是放弃了这颗棋子,还是……在暗中进行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布置?
果然,蔡京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童贯的“沉默”与“秘密调查”联系在一起,在他多疑的心中,勾勒出了一幅更加危险的图景。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但这一次,空气中的压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从之前单方面的审问压迫,逐渐转变为一种权衡与算计的氛围。
蔡京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天边那轮越来越清晰的圆月。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既儒雅又深不可测。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温和的、属于“父亲”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好了,为父知道了。”
他走到荣安面前,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你做得对。身在皇城司,又牵扯进这些是是非非,谨慎些是应该的。童贯那边……你暂且不必理会。”
他轻轻拍了拍荣安的肩膀,那动作看似安抚,却带着一种掌控的意味:“早年你漂泊在外,如今你是蔡家的人。有些事,为父自会替你考量。至于方腊余党及那笔资财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荣安:“晏执礼既然让你查,你便继续查下去。有什么发现,直接报与为父知晓便是。记住,你如今……是为父的女儿。”
荣安心中雪亮!蔡京信了!
至少,他暂且选择了“相信”这个对他有利的解释!
他不再追究她之前的“隐瞒”,反而将她纳入了自己的棋局,要利用她来监控皇城司的调查进展,并以此作为对付童贯的筹码。
她立刻躬身,语气带着“如释重负”和“感激”:“是!女儿明白!多谢父亲!”
“嗯,”
蔡京满意地点点头:“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今日家宴,莫要放在心上。”
“女儿告退。”
荣安再次行礼,然后保持着恭顺的姿态,一步步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蔡府那沉重的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微凉的、相对自由的空气,她才感觉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阑珊、却暗藏无数机锋的深宅大院,心中没有一丝轻松,只有更深的凛然。
她成功了,用一连串精心设计的心理暗示、模糊引导和情绪表演,暂时骗过了蔡京,将祸水引向了童贯,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但她也知道,自己从此更深地陷入了蔡京的掌控,成为了他棋盘上一枚更加重要的棋子。
月华如水,洒在汴京的街道上。
荣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子时三刻,李府废墟。
那才是她今夜真正的战场。
而刚才与蔡京的这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不过是一道更加凶险的……开胃菜。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迈开步伐,身影迅速融入了汴京的夜色之中,向着“老地方”,坚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