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与微光(九)
大约十天后,沈墨和林哲先后回到了公司。
病去如抽丝。核酸检测早已转阴,那些恼人的症状也消失了,但身体像是被一场无形的战役掏空,留下了一片疲惫的废墟。两人脸上都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淡淡倦容,脚步不似往日轻快,说话的声音也低缓了些,仿佛随时都需节省着力气,以防被一阵微风拂倒。
在茶水间再次遇见时,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虚弱,以及一丝心照不宣的苦笑。
“都好了?”林哲看着她,目光里带着询问。
“嗯,好了。你呢?”沈墨点点头,接过他顺手递来的温水。
“也好了,就是容易累。”他揉了揉眉心,动作间透出掩饰不住的疲态。
简单的对话,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却多了一份共同经历过某种困境后的微妙联结。他们不再仅仅是共享安静和理解的“岛屿”,更是彼此确认过脆弱、并尝试传递过温暖的难友。只是这“难友”的情谊,依旧被谨慎地包裹在同事关系的礼貌外衣下,未曾点破。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沈墨会注意到林哲偶尔按压太阳穴的小动作;林哲则会在她午后明显精神不济时,默默将部门分发的一点水果点心放在她桌角。
然而,另一股无形的风,开始吹向林哲这座刚刚经历风浪、尚未完全恢复元气的“岛屿”。
一个周五的晚上,林哲发来信息,语气比平日略显沉滞:“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沈墨回复:“在家休息,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一段话,像是斟酌了许久:
“我爸妈……刚打电话,又在催了。让我年底无论如何,必须带女朋友回家过年。”后面跟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沈墨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微微一顿。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映在她安静的瞳孔里。她能想象电话那头老人殷切又带着焦虑的期盼,也能感受到林哲此刻的为难。这并不是一个直接的询问或表白,更像是一种身处压力下的、带着信任的倾诉。
她没有立刻回复。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些微涩,有些了然,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未捅破的纱。这层纱,曾让他们感到安全,此刻,却似乎成了某种阻碍。
最终,她回了句听起来很客观,甚至带点疏离的话:“老人家都是这样的,担心子女。”
她将问题轻轻推了回去,没有给出任何暗示,也没有表露自己任何额外的情绪。她不知道他期望得到怎样的回应,是安慰,是鼓励,还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她给不了,至少此刻给不了。她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还处于恢复期,像一只惊弓之鸟,尚未准备好去面对更复杂的情感命题,尤其是涉及到家庭、责任和明确承诺的这种。
林哲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回复了一个字:“嗯。”
对话戛然而止,像一曲未完成的乐章,停在了一个不甚明朗的音符上。
周末,沈墨待在自己的小屋里,身体依旧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她试图看书,字句却难以入脑;她想整理房间,没动几下就觉得气喘。那种无力感,不仅仅来自于身体。
她想起林哲那条信息。带女朋友回家过年。那个“女朋友”的位置,是空悬的。而她,似乎站在一个模糊的边界线上,能望见那个位置,却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以及是否能够走过去。
两座孤岛之间的微光,依旧亮着。只是这光,此刻似乎照见了一些此前被刻意忽略的现实沟壑——家庭的期望,社会的时钟,以及他们自身尚未完全准备好的、靠近彼此的勇气。
沈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快过年了,空气里似乎都开始弥漫起一种归家的躁动。她这座孤岛,和林哲那座孤岛,在即将到来的、以团圆为名的洪流面前,是会继续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各自漂浮,还是……会尝试着,搭建起一座连接的桥呢?
她不知道答案。只感到,那束微光,在冬日的寒风中,似乎变得有些摇曳,有些……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