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廿二）
空气凝固了。办公室顶灯的白光惨淡地照在三张脸上，将惊愕、愤怒和一丝冰冷的了然照得无所遁形。
“同一个号码……”孙磊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他猛地扭头看向林薇，眼睛里布满血丝，“那个回访电话……也是他？”
林薇迎着他的目光，胃里那团冰重新凝结，沉重下坠。她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操他妈的！”孙磊一拳砸在旁边的办公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远处那个加班的同事吓得一哆嗦，泡面汤泼了一手。
赵炎缩了缩脖子，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快，屏幕上的代码瀑布般滚落。“淡定淡定……既然抓到尾巴了，就好办。这孙子手法不算特别高明，就是胆子肥，恶心人……”他嘴里嘀咕着，眼神却越来越亮，“我再深挖一下这个号码的关联信息……说不定能扯出点别的……”
孙磊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他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能透过那些冰冷的字符看到背后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
林薇看着他们。孙磊的愤怒赤裸滚烫，几乎要灼伤人。赵炎则沉浸在高强度的技术追踪里，侧脸紧绷，带着一种猎手般的专注。
她蜷在椅子上，抱紧膝盖。恐惧还在，但另一种情绪，更冷，更硬，正从心底深处慢慢浮上来。
不能再只是害怕。不能再只是被保护。
她松开手臂，慢慢坐直身体。声音有些哑，但异常清晰：“他还知道我爸妈家的地址。”
孙磊和赵炎同时转过头来看她。
“什么？”孙磊的怒意里掺进震惊。
“之前……他提过一句，说我资料里填的籍贯，和他一个项目地点很近。”林薇一字一句，回忆着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冰冷的线索，“他可能……查过更多。”
孙磊的脸色彻底变了。愤怒里渗进了真正的恐慌。“你爸妈……？”
“我刚发消息问过，他们没事。”林薇快速说，“但我没细说。”
办公室陷入一种更深的死寂。只有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
跟踪，骚扰，甚至可能威胁到家人。这件事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
孙磊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他拿出手机：“报警。现在就必须报警。”
“等等。”林薇出声阻止。
孙磊不解地看她，眼神焦灼：“还等什么？这混蛋……”
“证据。”林薇打断他，目光转向赵炎的电脑屏幕，“我们现在有的，只是一个关联号码的推测，一封没点开的邮件。报警，警察会立案吗？就算立了，能立刻阻止他吗？”
她的话像冷水，浇熄了孙磊部分冲动之火。他僵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
赵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嫂子说得对。现在报警，最多做个笔录。我们需要更实在的东西。通话录音，明确的威胁言论，或者……更直接的Ip追踪证据。”他看向孙磊，“给我点时间，我试试能不能把他更深的东西挖出来。”
孙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揉搓。“妈的……妈的！”他低吼着，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林薇看着他。看着这个总是用咋呼和玩笑掩盖紧张的男人，此刻因为她的安危而愤怒、而无措。心里那片冰冷的坚硬，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涌出酸涩的暖流。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紧绷的小臂上。
孙磊猛地一震，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她。
“别急。”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等他再动作。”
孙磊愣住，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他发这封邮件，就是为了看我反应。”林薇的目光扫过那个依旧躺在收件箱里的pdf附件，眼神冰冷，“如果我害怕，躲起来，或者报警却暂时奈何不了他，他只会觉得得意，更变本加厉。”
她顿了顿，声音更稳了些：“不如等等看。等他觉得我毫无防备，等他下一次联系。赵炎正好可以抓住那次机会。”
孙磊怔怔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眼前的林薇，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笨拙保护、会因为一句“试试”而沉默的女孩。恐惧还在她眼底，但她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静，将那恐惧强行压制成武器。
赵炎吹了声低低的口哨，打破沉默：“嫂子……牛逼啊。钓鱼执法，这思路可以。”
孙磊终于反应过来，反手一把抓住林薇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握得死紧。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汗湿。“太危险了！”他脱口而出，语气急切，“不行！不能拿你当饵！”
“这是最快的方法。”林薇看着他，没有抽回手，“而且，我不是一个人。”
孙磊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林薇平静却坚定的眼睛，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上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所有反对的话都化成了掌心更用力的紧握，和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狠劲的话：
“好。那就钓。但我得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林薇没有反对。
计划粗陋，甚至冒险。但这是目前唯一能主动出击的办法。
赵炎继续埋头在电脑前，试图从那个号码挖出更多线索。孙磊则开始焦躁地规划“安防措施”——立刻给林薇手机装定位共享，把他和赵炎的电话设成紧急联系人，甚至开始搜索防狼喷雾和报警器。
林薇看着他们忙碌，心里那点冰冷的坚硬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那封邮件。
发件人那串乱码般的地址。那句虚伪的“缘份”。那个名为“礼物”的毒药。
她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手指移动，没有删除，而是将其拖进了一个新建的文件夹，命名为“证据”。
然后，她关掉邮箱，点开微信。
置顶的对话框里，最后一条还是孙磊关于柚子的絮叨。再往上，是他分享的新闻链接，抱怨的bug，拍的天空和食物。
那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此刻像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指尖悬停片刻，然后点开了和沈胤最初匹配成功的那个聊天窗口——虽然App已删，但本地记录还在。
对话停留在她删除他之前。最后一句是他说的：「希望明天有个好天气。」
温和，得体，无懈可击。
她看着那行字，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然后，她退出来，点开孙磊的对话框。
「林薇：「我今晚想住酒店。」」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孙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酒店？行！我现在就订！订我家附近那家连锁，安全点！”他语速很快，“我陪你过去！”
“嗯。”林薇应了一声，“你继续忙，订好把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那怎么行！我送你！”
“不用。”她的语气不容拒绝，“赵炎这边需要你。而且……他可能看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孙磊的呼吸声沉重起来。“……操。”他低骂了一句，满是憋屈和无力，“那你……千万小心。随时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地址很快发来。
林薇站起身，对赵炎说：“有进展随时告诉我。”
赵炎比了个oK的手势，头也没抬。
她又看向孙磊。他还坐在那里，眉头紧锁，低着头，全身都透着一种紧绷的焦虑和无能为力的暴躁。
她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孙磊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林薇弯下腰，很轻很快地，在他汗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孙磊整个人彻底僵住，眼睛瞪得极大，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林直起身，没看他瞬间爆红的脸和彻底懵掉的表情，拎起自己的包。
“走了。”
她转身，走向电梯间。脚步很稳。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身后那个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和那个可能还石化在原地的男人。
独自站在下行的电梯里，镜面墙壁映出她苍白却平静的脸。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酒店地址。
还有那个空荡荡的，等待着一个未知信号的，钓鱼的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