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婚（三）
第三章 试炼
林晓盯着冰箱上的日历，用红笔划掉又一个数字。二十五天过去了，陈志确实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陈志正在洗碗，这是他最近主动承担的家务之一。林晓悄悄探头望去，看见他背对着门口，左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右手机械地擦着盘子。
知道了姐，周末我会带壮壮去...嗯，她没再提离婚的事了...对，就按你说的...
水龙头哗哗作响，掩盖了陈志压低的声音。林晓退回客厅，胸口像塞了一团湿棉花。这二十五天里，陈志每天准时下班，主动做家务，甚至陪小雨写作业。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太刻意了，像在演一出名为《好丈夫》的戏。
妈妈！小雨从房间跑出来，手里举着一张画，看我画的我们全家！
画纸上，四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太阳在右上角微笑。林晓注意到，代表陈志的小人比她和小雨高出一大截，肩膀上还特意画了个象征的肌肉线条。
画得真好。林晓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爸爸看到一定会喜欢。
爸爸现在每天都接我放学。小雨骄傲地说，同学们都可羡慕了！
林晓勉强笑了笑。陈志突然变成模范父亲，让小雨开心得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但这份快乐能持续多久？六个月后如果一切回到原样，孩子会承受多大的失望？
洗好了！陈志擦着手走出来，看到画后夸张地惊叹，哇，这是爸爸吗？这么强壮！
小雨兴奋地点头，陈志抱起她转了个圈。父女俩的笑声填满了客厅，林晓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般注视着这温馨的一幕。
对了，陈志放下小雨，转向林晓，主任问我你能不能参加那个培训。我说当然可以，家里有我呢。
林晓挑眉。上周主任确实又提起去省城培训的事，但她还没给确切答复。你确定能应付得来？小雨的钢琴课、游泳课...
放心！陈志拍拍胸脯，我都记在手机日历上了，提前设好提醒。再说就两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的爽快反而让林晓犹豫。婚前，陈志曾明确表示不喜欢她出差，甚至为一次三天两夜的培训闹过别扭。如今突然支持她的职业发展，未免太反常。
我考虑考虑。她说。
夜里，林晓躺在床上，听着身旁陈志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她轻轻起身，拿起手机走进客厅。
李雯的微信头像在午夜闪着光：查过了，陈志确实找了份周末兼职，在朋友开的健身房当教练。不过他姐姐陈芳最近频繁出入你们小区，物业说有几次看到她在你上班时间进出你家单元。
林晓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陈芳去她家做什么？陈志知道吗？
另外，李雯又发来一条，抚养权案最重要的是证明稳定的生活环境。如果你决定去培训，最好提前安排好小雨的照顾问题。
林晓关上手机，在黑暗中抱紧双臂。六个月的观察期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她已经感到精疲力尽。陈志的每个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他们婚姻中更深的问题——八年来，他明明有能力参与家庭，却选择袖手旁观。
冰箱上的便签贴写着明天的菜单：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玉米排骨汤——全是陈志爱吃的。这是他的新习惯，每周日规划好一周食谱。林晓盯着那些工整的字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陈志从不过问她喜欢吃什么。
第二天上班时，林晓心不在焉，差点给客户办错业务。午休时间，主任把她叫进办公室。
考虑得怎么样了？主任推过来一份文件，下周就截止报名了。
林晓翻开文件，省分行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次培训不仅有业务课程，还有管理层预备考核，是难得的晋升机会。
我...她抬头看见主任期待的眼神，我需要再和家里确认一下。
小林啊，主任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我推荐你吗？
林晓摇头。
因为你从不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主任意味深长地说，但最近你经常走神。家庭和事业确实难平衡，但有时候，职业发展反而能给家庭带来新的可能。
走出办公室，林晓的手机响了。是母亲。
晓晓，你婆婆出院了。母亲的声音有些犹豫，她...想见见你和小雨。
林晓握紧手机。自从提出离婚，她还没见过婆婆。妈，你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吗？
大概是...想劝和吧。母亲停顿了一下，晓晓，妈想了很久...如果你真的决定离婚，我...我支持你。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林晓愣住了。二十年来，母亲从未对离婚表示过半点认同。
妈，你怎么...
昨晚我翻出你小时候的日记。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妈妈今天又哭了，是不是因为我数学没考好...我才知道，我的坚持给了你多大压力。
林晓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听着母亲压抑的哭声，小小的心脏揪成一团。
不是你的错，妈。
也不是你的错。母亲轻声说，晓晓，别像我一样，因为害怕别人的眼光而牺牲自己。如果这段婚姻真的让你痛苦...妈不会再拦着你。
挂断电话，林晓站在银行后门的消防楼梯上，任凭风吹干脸上的泪水。母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某个锁了很久的房间。
下班回家，林晓发现陈志不在。餐桌上留着字条：带小雨去姐家吃饭，不用等我们。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意。
林晓放下包，突然注意到茶几上的相册。那是陈志最近整理的家庭回忆，里面全是他们恋爱和婚后的照片。她随手翻开，一张张笑脸从指尖滑过：蜜月时的沙滩合影，小雨满月时的全家福，去年春节的三口之家...
翻到最后一页，林晓的手指停住了。那里贴着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照片——陈志抱着襁褓中的小雨，满脸疲惫却掩不住喜悦。照片边缘有被撕过的痕迹，显然是从某张大合照中单独裁出来的。
她突然意识到，这本相册里几乎没有她个人的照片。恋爱前的旅行照、大学毕业照、和闺蜜的合影...那些记录而非身份的照片，全都不见了。
卧室的抽屉半开着。林晓走过去，发现她珍藏的旧相册不见了——那里面有她二十岁独自背包游西藏的照片，有研究生毕业时穿着硕士服的照片，甚至有高中参加辩论赛获奖的照片。
她的心跳加速，转向书架。那本《孤独星球》旅行指南也不见了，那是她大学时省吃俭用买的，书页间还夹着许多梦想之地的剪报。
在找这个吗？
林晓猛地回头。陈芳不知何时站在客厅门口，手里拿着她的旅行指南。
你...怎么进来的？林晓的声音因震惊而发紧。
陈志给我的钥匙。陈芳晃了晃手中的书，他说你最近总看这些没用的东西，影响心情。
林晓大步走过去，一把夺回书本：这是我家，我的东西。你没权利——
你们不是要离婚吗？陈芳冷笑，到时候这房子归谁还不一定呢。
林晓的血液瞬间冻结。陈芳知道离婚的事不奇怪，但这种胜券在握的语气...
陈志告诉你我们在争房产？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陈芳突然换上亲切的口吻，晓晓，我是为你好。陈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脾气是倔了点，但心眼不坏。你们有矛盾，我们全家都愿意帮忙调解。
林晓紧握着书，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不需要。这是我们的家事。
家事？陈芳摇头，你太天真了。离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尤其牵扯到孩子和财产。我妈为这事都住院了，你还觉得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林晓突然明白了陈芳频繁出入她家的原因——她在替陈志搜集，为可能的抚养权和财产争夺做准备。
请你离开。林晓指向门口，下次要来，请提前通知。
陈芳站着不动：陈志让我来拿小雨的疫苗接种本，学校要复印件。
我会找给他。林晓拉开大门。
陈芳终于向门口走去，经过林晓身边时压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陈志突然变了吗？因为我告诉他，法官会把孩子判给能提供更稳定环境的一方。
林晓僵在原地。所以这就是陈志突然变成模范丈夫的原因？不是真心悔改，只是为了争夺抚养权？
陈芳离开后，林晓跌坐在沙发上，旅行指南仍紧紧抱在胸前。书页间掉出一张明信片，是她大学时收到的，上面印着尼泊尔的雪山。翻到背面，年轻的笔迹写着：总有一天，我要站在世界之巅。
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她。陈志牵着小雨走进来，两人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妈妈！小雨扑过来，姑姑给我买了新裙子，还有会眨眼的洋娃娃！
陈志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几个购物袋：姐非给买，拦都拦不住。他看向林晓，笑容渐渐消失，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林晓深吸一口气：陈芳来过了。
陈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恢复平静：哦，她来拿小雨的疫苗本。我忘告诉你了。
她还拿走了我的书。林晓直视他的眼睛，用你给她的钥匙。
什么书？陈志皱眉，随即恍然大悟，那本旅游书？姐说你现在看这些不合适，容易分心...
分心？林晓的声音开始发抖，陈志，那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有什么权利让你姐随便进出我家，动我的东西？
小雨不安地看看父母，小手揪住林晓的衣角。林晓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摸摸女儿的头：宝贝，先去洗澡好吗？爸爸妈妈有事要谈。
等小雨进了浴室，林晓转向陈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了？陈志一脸无辜，姐就是来帮忙的。她知道我们要...要解决问题，特意来关心我们。
关心？林晓冷笑，她是在帮你搜集证据吧？为了证明你是个称职的父亲，而我是个沉迷幻想、不顾家庭的母亲？
陈志的脸色变了：谁跟你说的这些？李雯？
所以是真的。林晓的心沉到谷底，这一个月你做的所有事——做家务、接小雨、规划菜单——全是为了抚养权官司做准备？
不是！陈志抓住她的手腕，我是真心想改。姐确实说过那些话，但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我是真的想挽回我们的婚姻！
水声停了。林晓挣脱他的手：小声点，小雨要出来了。
陈志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晓晓，我知道我错了。给我个机会证明我是真心的，好吗？别因为姐的多嘴就否定我所有的努力。
林晓看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感到一阵疲惫。真假已经不重要了，这场婚姻早已千疮百孔，修补得再完美也掩盖不了裂痕。
我报名参加省行的培训。她说，下周一走。
陈志愣住了：那...小雨怎么办？
你不是很擅长照顾她了吗？林晓平静地说，这正是证明你能力的机会。
浴室门开了，小雨湿漉漉的小脑袋探出来：妈妈，我洗好了！
林晓走过去用毛巾裹住女儿，在她散发着洗发水香味的头顶亲了一下。陈志站在原地，表情复杂地看着母女俩。
夜深人静，林晓轻轻起身，从书柜深处抽出一个旧鞋盒。里面是她偷偷保存的另一部分自己：大学获奖证书、独自旅行的车票、写满旅行计划的笔记本，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出头的林晓站在布达拉宫前，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她抚摸着照片，指尖微微发抖。那个勇敢追梦的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患得患失的妻子和母亲？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清冷的月光洒在床前。林晓看向熟睡中的陈志，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不再爱他，甚至不再恨他，只是感到一种深深的厌倦和悲哀。
六个月的观察期才过去二十五天，她已经看到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