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回师的动静远比预想中更大。旌旗招展,甲胄铿锵,虽难掩征战疲惫,但那股子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依旧让伤兵营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苏瑾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挤出去观望,她依旧在伤兵区忙碌,只是能量感知悄然延伸,捕捉着那股越来越近的、如同蛰伏猛虎般沉凝而危险的气息。
中军大帐很快立起,一系列命令流水般发出,整个曹营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苏瑾很快接到了新的指令,因她表现卓越,被调入后勤辎重营,协助管理医药与部分文书工作,直接向荀彧麾下的一位功曹负责。这无疑是对她能力的认可,也让她得以接触到曹营更核心的运作。
然而,映入眼帘的状况比她预想的更糟。粮仓存余捉襟见肘,登记在册的流民数量却在与日俱增,大多是因战乱失去田地的兖州本地百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营寨外围,新开辟的屯田区进展缓慢,土地僵硬,农具简陋,效率低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那是缺粮的恐慌和对未来的茫然。
苏瑾沉下心来,一边高效地完成分内的医药调配和文书整理,其过目不忘的能力让她迅速掌握了后勤的庞杂数据;一边则利用空闲时间,在得到允许后,前往屯田区观察。
她看到骨瘦如柴的农夫,费力地挥舞着笨重的直辕犁,需要两三人协作,才能勉强在板结的土地上划开一道浅沟。效率低下,且极度耗费人力。一些老农看着贫瘠的土地,唉声叹气,眼中尽是绝望。
“这样下去,就算种下种子,收成恐怕也……”陪同的功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瑾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开。土质尚可,只是缺乏肥力和深耕。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曲辕犁的构造图,以及几种相对简易的堆肥方法。这在现代只是基础的农业常识,在此刻,却可能是解燃眉之急的钥匙。
但她没有立刻声张。一个流落至此的“医女”,突然对农事如此精通,难免引人怀疑。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和方式。
机会很快到来。几日後,荀彧亲至辎重营巡查,听取功曹汇报。当功曹满面愁容地提及屯田艰难,粮草压力巨大时,荀彧的眉头再次深深锁起。
苏瑾正在一旁整理药籍,见状,她放下竹简,上前一步,对着荀彧和功曹盈盈一礼,声音清晰而不突兀:“令君,功曹大人。小女子日前随功曹大人巡视屯田,见农人耕作艰辛,效率迟缓,心有所感。想起……想起家中一部残破古籍中,曾记载一种名为‘曲辕犁’的农具图样,或许能省些人力,耕得深些。”
荀彧目光倏地落在苏瑾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哦?古籍图样?苏姑娘还通晓此道?”
苏瑾神态坦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回忆与不确定:“家父在世时,颇好收集杂学古本,小女子耳濡目染,略记得一些。此物构造似乎并不复杂,只是……年代久远,记忆模糊,不知是否可行。”她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偶然的、不确定的信息提供者,而非创造者。
荀彧沉吟片刻。眼下任何可能改善现状的方法,都值得一试。“姑娘可愿将图样画出?”
“小女子愿尽力一试。”苏瑾应下。
她取来笔墨和一块稍大的木牍,凭借精确的记忆力和绘画功底,很快将曲辕犁的各个部件、尺寸、连接方式清晰地绘制出来。她没有画得过于完美,故意在一些细节处留下些许模糊,仿佛真是凭记忆勾勒。
荀彧接过木牍,他虽不精于工造,但基本的见识是有的。图中那弯曲的犁辕,以及明确的转向结构,让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与现行直辕犁的巨大差异。“此物……似乎真能省力转向,深耕土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古籍中确是如此记载。”苏瑾点头,又补充道,“另外,小女子见田间地力似乎不旺,那古籍中也提及几种简易的堆肥之法,或可一试。”她随后简明扼要地说了几种利用杂草、人畜粪便堆沤肥料的方法。
荀彧听着,眼中的惊异逐渐转为凝重。他深深看了苏瑾一眼,这个女子,带来的惊喜远超预期。医术了得,心思缜密,如今竟还通晓失传的农具与肥田之法?这绝非常人。
他没有立刻追问古籍来源,那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实效。“立刻召集营中工匠,按此图样,连夜赶制三架……不,五架此犁!选一块熟地,明日一早,我亲自去看!”他果断下令,声音中带着一丝久违的急切。
命令下达,整个辎重营和工匠营都动了起来。苏瑾被要求在一旁指导,解释图中关键之处。工匠们起初还有些疑惑,但在苏瑾清晰的讲解下,很快明白了其中巧妙,纷纷称奇。
第二天清晨,屯田区一片空地上,荀彧带着几名属吏早早赶到。五架崭新的曲辕犁已经打造完毕,虽然粗糙,但结构无误。
选了五名经验丰富的老农,在苏瑾简单的指导后,他们半信半疑地开始试用。当看到只需一人一牛,那曲辕犁便轻巧地切入土地,并且能灵活地转弯,犁出的沟壑又深又直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神了!真神了!”一个老农激动得声音发颤,“这、这比那直辕的,省力太多了!一天怕是能多犁好几亩地!”
其他农夫也围了上来,看着那在田里顺畅运行的曲辕犁,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荀彧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不语。他仿佛看到了无数荒地被开垦,看到了来年可能多出的几成粮草,看到了稳定后方的希望。他再次看向站在一旁,神情平静的苏瑾,目光已然不同。
“苏姑娘,”荀彧的声音温和而郑重,“此物若推广开来,活人无数,功在千秋。彧,代主公,代这兖州百姓,谢过姑娘!”
苏瑾微微欠身:“令君言重了,小女子只是侥幸记得些前人所遗,能派上用场,于心甚慰。”
荀彧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但心中已将此女的重要性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需要立刻修书,将此事详呈主公。此女,绝非池中之物。
然而,就在众人为曲辕犁的成功而振奋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一名信使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禀报:“令君!主公召见,有要事相商!据闻……据闻郭祭酒旧疾复发,咳血不止,主公忧心如焚!”
荀彧脸色顿变:“奉孝!”他立刻转身,匆匆对苏瑾道:“苏姑娘,屯田之事,便依此推行,由你暂领工匠,尽快多造此犁!”说罢,便快步离去。
苏瑾心中一动。郭嘉……那位算无遗策,却英年早逝的鬼才。旧疾复发?她的目光微微闪烁,或许,另一个切入曹营核心的机会,也悄然到来了。她看着荀彧匆忙离去的背影,又望向那片刚刚被新犁翻开的、充满希望的土地,心中已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