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叶清欢的手还按在药罐上,那股烫意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热流,缠着她的手腕不肯散。
她没动。
小安子已经策马靠过来,压低声音:“主子,城门关了。”
前方烟尘未落,京城外郭的城门紧闭,守军持戟列队,盔甲泛着冷光。几个百姓模样的人正被拦在外面,吵嚷着要进去,却被士兵一戟横推,踉跄后退。
“怎么回事?”叶清欢勒住缰绳。
“不知道。”小安子眯眼看了看,“但那些兵……不对劲。”
叶清欢抬手,将听诊器银簪贴地。震动顺着金属传来,城墙内的心跳声密密麻麻,却乱得像雨点砸在破鼓上,快慢不一,有的甚至停顿半拍又猛地抽搐一下。
她皱眉。
药罐又震了一下,比刚才更久。
她闭眼,指尖轻抚罐身,引导残存的“回溯之息”扩散。眼前画面一闪——
一间值夜房,火盆将熄。一名守城士兵坐在角落,手里捏着一颗黑丸,犹豫片刻后吞下。他喉结滚动,耳后皮肤突然裂开一道细纹,蛛网般的青线迅速蔓延至太阳穴。他抬头看向同伴,眼神空洞,嘴角却咧开一个僵硬的笑。
画面消失。
叶清欢睁开眼,呼吸一沉。
“他们吃了蛊药。”她低声说,“不是被控制,是自愿的。”
小安子脸色变了:“谁会自愿变成活死人?”
“有好处的。”她盯着城门,“升官、免罪、家人保平安……总有人愿意拿命换。”
她翻身下马,把缰绳塞给小安子:“你藏好,我去打听。”
“太危险!”
“我没得选。”她整了整袖口,月白襦裙沾了泥灰,发间银簪微斜,看起来就像个奔波返京的医女,“母虫要是彻底苏醒,整个京城都会变成它的巢。”
她缓步走向人群边缘,混进一群等进城的商贩中间。
一个老药商蹲在地上,抱着药箱唉声叹气。叶清欢凑过去,轻声问:“老伯,城门怎么突然关了?”
老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叹气:“昨夜三更,宫里钟响九下,说是二皇子代帝监国。从那以后,城门就封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皇帝呢?”
“病了,听说高烧不退,太医进出都戴黑纱,没人敢多问。”
叶清欢心头一跳:“太子呢?”
老头摇摇头:“没见着。倒是今早有个穿鸦青袍的人站在城门口,看着像他,可没说话就走了。”
她猛地抬头。
萧景琰来过?
她顺着城门往上看,视线落在城楼暗处。那里站着一个人影,身形熟悉,腰间玉带镶着暖玉——可那玉没亮。
她瞳孔一缩。
那块玉是压制寒疾的关键,只要他发作,就会自动发热发光。现在它冷着,要么是他没发病,要么……
他已经不能控制它了。
她迅速退回林边,小安子迎上来:“怎么样?”
“母虫进了城。”她声音很轻,“守军多数已被种蛊,皇宫由二皇子接管,太子失联。”
小安子咬牙:“周叔那边刚传信,影卫系统断了,所有联络点都被清洗。”
叶清欢低头看药罐,它还在震,温热持续不断。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刚才回溯看到的那个老妇人……是我三天前救的。她一家在给我烧香,供了长生牌位。”她顿了顿,“现在这罐子又热,说明城里还有人对我心怀感激——可能是我治过的病人,也可能是他们的亲人。”
小安子愣住:“你是说……这罐子能感应到善意?”
“不止。”她握紧药罐,“它在提醒我。母虫现世,需要大量怨气和恐惧才能完全激活。可只要有一个人真心感激我,它就会受干扰。”
她抬头望向皇宫方向。
墨绿色的雾气在城中心缓缓翻涌,像一团活着的淤泥,缠绕着宫墙上方的天空。
“我们还有时间。”她说,“母虫还没彻底苏醒,否则全城早就动不了了。”
“怎么进?”小安子问。
“走暗渠。”她摸出发间的银簪,“太医院旧井连接宫中排水道,十年前修缮时留下一条废弃支路,没人记得。”
“可那条路常年积水,又窄又臭,连老鼠都难爬过去。”
“你能缩骨。”她看他,“我有药罐挡蛊气。只要不在明面上撞上守卫,就能潜进去。”
小安子沉默几秒,点头:“行。但我先进,你在后。”
“不行,我带头。你断后,万一有追兵,你能挡住。”
“可你伤还没好!”
“我知道自己撑不撑得住。”她打断他,“别争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药罐剧烈一震,烫得她手指一缩。
紧接着,一丝白气从罐底溢出,直冲眉心。
她眼前再闪——
一间昏暗偏殿,烛火摇曳。一名宫女跪在地上擦拭地板,肩膀微微发抖。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慌忙躲到屏风后。门开,一个白衣身影走进来,袖口绣着西域图腾。那人从怀里取出一只陶瓮,轻轻放在案上,瓮底渗出墨绿黏液,落地即化作细小虫影,钻入地缝。
宫女捂住嘴,眼泪滑落。
画面消失。
叶清欢喘了口气,扶住树干稳住身体。
“怎么了?”小安子扶住她胳膊。
“母虫……已经在宫里了。”她声音发紧,“藏在太极殿侧殿,有人亲眼看见。”
“谁?”
“一个打扫的宫女。”她抬头,“她没逃,因为她弟弟还在御膳房当差,她不敢跑。”
小安子瞪大眼:“你……全看到了?”
“念气够强,回溯就能触发。”她松开树干,“这不是我主动用的,是它自己来的。”
她低头看着药罐,声音低下去:“这东西……好像比我想象的活得还久。”
小安子没接话,只是默默解下腰间铜铃改装的传音器,确认信号畅通。
“走吧。”叶清欢把银簪插回头发,“子时之前,必须找到母虫。”
两人绕过官道,穿过一片荒林,来到西城墙外一处杂草丛生的洼地。地面塌陷一块,露出半截锈铁盖板,缝隙里飘出潮湿腐臭的气味。
小安子蹲下掀开盖板,黑水汩汩流动,水面浮着一层油光。
“就是这儿。”他说。
叶清欢从药罐夹层取出一小包粗盐,撒了一圈在井口边缘。盐粒落地,水面下的虫影立刻退开,不敢靠近。
她深吸一口气,抓住井壁凸起的砖角,慢慢往下爬。
水没到膝盖,冰冷刺骨。她踩着湿滑的砖缝前行,头顶只剩一线天光。
小安子跟在后面,轻轻合上盖板。
黑暗瞬间吞没一切。
水流声在耳边回荡,远处传来细微的爬行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管壁上蠕动。
叶清欢一手护住药罐,一手摸着墙壁前进。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岔道。左边通道干燥些,砖缝里长着霉斑;右边则更深更暗,水面上漂着淡淡的绿沫。
她停下。
药罐忽然变得滚烫。
她抬起手,借着罐身散发的微光,看见右侧通道的水面上,浮着几片碎布,颜色熟悉——是宫女的衣角。
她没说话,转身走向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