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太尊君月惊鸿的离去,仿佛带走了后宫最后一丝沉静的底色。
不过半年光景,凛冬再临,棠棣宫内愁云惨淡,花太贵君花晏卿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他那缠绵多年的咳疾,在月惊鸿离去后仿佛失去了最后的顾忌。汹涌反扑,彻底击垮了他本就风流单薄的身躯。
床榻上的花晏卿,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曾经流转着万种风情的眼眸也黯淡了下去,唯有在看向围在床前的亲人时,才会努力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亮。
他与女帝所出的三皇女凤栖桐早已经成家;而龙凤胎——凤瑾琋与凤栖琳,如今已是挺拔秀丽的少年少女。
三人此刻跪在榻前,紧紧握着他枯瘦的手,泣不成声。
“父君……您别走……”凤栖桐将脸埋在他冰凉的掌心里,泪水濡湿了他的指尖。
花晏卿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女儿的发顶,又看向强忍泪水的龙凤胎。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释然:
“桐儿你是姐姐记得要保护好弟弟妹妹.....就像你母皇......一样.......琋儿……琳儿……莫哭……”
他每说几个字,便要停下来艰难地喘息.“父君……是开心的……”
他看着孩子们不解而悲痛的眼神,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真心实意的笑容。
“父君……要去见你们的母皇,还有……你们的雪父后、云父君、月父君了……我们……分开太久了……他们定是等急了……”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孩子们,落在了同样跪在一旁,早已哭成泪人、身形摇摇欲坠的枫悬音身上。
最终,落在了刚刚赶至、一身朝服还带着寒气的新帝凤栖梧身上。
新帝快步上前,跪倒在花晏卿榻边,握住了他另一只冰凉的手。
这位年轻的帝王,在短短数年间送别了多位至亲长辈,眉宇间已有了挥之不去的风霜与沉痛。
“花父君……”凤栖梧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花晏卿凝视着她,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有关切,有骄傲,更有深深的怜惜。
“陛下……”他气息微弱,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这些年……辛苦你了……照顾我们这几个……不省心的老家伙……”
他这话说得轻松,甚至带着他惯有的几分慵懒调侃,却让凤栖梧瞬间泪如雨下。
她想起了小时候,这位花父君不像月父君那般严肃,也不像云父君那般炽烈。
他会偷偷带她去爬树摘果子,会在她练武懈怠时,用最巧妙的方式点拨她;会在她为朝务烦心时,递上一盏清茶;说些不着边际的趣事为她开解……他是她沉重童年里,一抹灵动而温暖的颜色。
“不辛苦……花父君,一点都不辛苦……”凤栖梧哽咽着,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即将逝去的温度。
她心中明镜一般,知道自月父君去后,花父君的心便已跟着去了大半,他咳疾加重,多少有些放任自流,他……早已不想独活了。
花晏卿的目光,最后缓缓转向了哭得几乎脱力的枫悬音。
他看着这个相伴数十年,吵过闹过,也相互依靠过的“对头”,眼中情绪翻涌。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像月惊鸿临终前那样,认真地叮嘱他,要求他,“悬音,你要……” 话刚起头,他却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自己的话语。
待喘息稍平,他看着枫悬音那双哭肿的、写满无助和依赖的眼睛。原本想说的“你要活到寿终正寝”之类的话,忽然就哽在了喉间。
他了解枫悬音,了解他那份深入骨髓的依赖与害怕孤单。要求这样一个性子的人,在所有人都离开后,独自面对漫长的岁月,是何其残忍。
最终,花晏卿只是无奈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那苍白干裂的唇角,竟缓缓勾起了一抹带着宠溺和了然的、极其浅淡的笑意。
他放弃了叮嘱,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
“罢了……随你吧。”
这五个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抽走了他最后支撑着的精神。
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开始涣散,投向那虚无的空中。
在那逐渐模糊的视线尽头,一片温暖明亮的光晕缓缓展开。光晕之中,他清晰地看到了四个身影——
他的陛下,凤昭阳,依旧龙章凤姿,含笑望着他,眼神里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与一丝“你可算来了”的嗔怪。
在陛下身侧,是一身月白、清冷如昔的雪沉璧,对他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难得的温和。
旁边是如火般明艳的云锁阙,正叉着腰,似乎准备像迎接月惊鸿时那样“笑骂”他几句,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
而站在云锁阙身旁,那个清隽挺拔、神色平静的身影,正是先他半年离去的月惊鸿。
月惊鸿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等待与接纳。
花晏卿看着他们,看着这片他魂牵梦萦的光景,脸上最后一丝病痛带来的郁结也舒展开来。
他满足地、轻轻地吁出了最后一口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场漫长的旅程,终于得以安眠。
那双曾倾倒众生的风流眼眸,缓缓闭上,再无睁开。
“花父君——!”
“晏卿——!”
棠棣宫内,悲声动天。
凤栖梧紧紧握着那只已然失去所有温度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知道,这宫中最灵动的一抹色彩,也终究随风而逝,去奔赴那场迟到了太久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