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中,抱着弓的默默,一直低垂的眼帘抬了起来,望向台上,身边一个士兵偷偷吸了吸鼻子。
“我梦想有一天,我们不再用‘成人礼’来告别,而是用它来迎接每一个年轻人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进了许多人的心口。
那些新兵中,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眼圈悄悄红了。他们刚刚经历过那场沉重的仪式,亲眼见过同学觉醒天赋时脸上的兴奋,转瞬就被奔赴战场的决绝取代。
“我梦想有一天,我们的父亲不再缺席,我们的母亲不再流泪,我们的孩子不再在战火中学会什么是‘牺牲’。”
队列里,大哈那憨厚的脸庞抽动了一下,他想起自己那年迈的母亲,送他出征时,背过身去用袖子抹眼泪的样子。他用力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把那股酸涩憋了回去。
“我梦想有一天,我们的天赋不再只是为了杀戮,而是用来建设——建设家园,建设未来,建设一个不再需要‘英雄’的时代。”
台上,那位戴眼镜的军官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分量。张毅将军双手背在身后,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了。
陈渊的声音渐渐拔高,不再是平铺直叙,而是注入了一种沉重而炽热的力量。
“我们曾失去太多。我们失去了亲人,甚至几乎失去了希望。但我们从未失去文明的火种,从未放弃战斗的意志。”
“因为我们是华夏的子民,我们的血脉中流淌着六千年的坚韧与智慧。我们的祖先曾在洪水中筑起堤坝,曾在乱世中书写史书,曾在绝境中点亮文明。”
老兵们的胸膛不知不觉挺了起来,眼神里那点困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唤醒的、深植于骨髓的骄傲。是啊,他们守的不仅仅是这道墙,是墙后面那延绵了六千年的东西。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死去,而是为了活着——为了更好地活着,为了让后人不必再像我们一样活着!”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校场上空积压的沉默。有人猛地吸了口气。
“我们手中握着的,不仅是武器,更是未来。我们心中燃着的,不仅是怒火,更是希望。”
鸳鸯看着台上的陈渊,看着他将军那总是沉稳甚至有些冷硬的侧脸,此刻却像被一种内在的光照亮了。
他想起嚎风谷底,当所有人都要被那魔音拖入绝望时,是这个人,用他嘶哑的吼声,带领他们唱响了反击的战歌。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们不是为了战争而战,我们是为了终结战争而战。”
“我们不是为了毁灭而战,我们是为了重建而战。”
“我们不是为了仇恨而战,我们是为了守护而战!”
一句接一句,如同战鼓擂响,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看台下,原本只是肃立的队伍,开始有了变化。
士兵们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灼亮起来,像是有火在里面烧。那几个新兵,早已忘了刚才的局促和恐惧,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那个身影。
陈渊的声音陡然扬到最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将这梦想刻进天地之间:
“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一天,当我们站在长城之上,眺望的不再是荒芜与恐惧,而是黎明的光,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照亮整个华夏乡土。”
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那高耸入云、隔绝了生死世界的绝境长城方向。
“那一天,我们将不再需要‘战士’这个身份,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文明的守护者。”
“那一天,我们将真正理解——‘华夏文明,有我不绝’,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个承诺。”
“一个关于生存、尊严与未来的承诺。”
他的声音在这里顿住,目光如电,再次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脸,看过那些伤痕累累的老兵,看过那些稚气未脱的新兵,看过鸳鸯、大哈、默默,看过张毅将军和他身边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
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那句话砸了出来:
“而我,愿意为这个梦想,战斗到最后一刻。”
“你们呢?”
校场上死寂了一瞬。
然后,“轰”的一声,像是积蓄了太久的力量猛然爆发出来。
“愿意!!!”
“战!战!战!”
六百陌刀军,连同那一百多新兵,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平地惊雷,震得看台的木板都在微微颤抖。
这声音里,不再仅仅是被命令的服从,而是掺杂了太多东西——有失去至亲的痛,有挣扎求生的苦,有对墙内那片灯火的不舍,更有被这番话点燃的、几乎要烧穿胸膛的热望!
一个站在前排、脸上带着新鲜伤疤的士兵,猛地用拳头砸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粗糙的脸颊滚落下来,混进甲胄的灰尘里。
他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同样红了眼眶,死死咬着牙,不让呜咽声漏出来。
大哈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从那憨厚的脸上滑落,他像个孩子似的,用巨大的手掌胡乱抹着脸,却越抹越湿。
默默抱着弓的手臂收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飞快地用肩头的布料蹭了下眼睛。
鸳鸯感觉自己的血液像烧开了一样在血管里奔涌,他死死盯着陈渊,胸膛剧烈起伏,那句“你们呢”像是一把火,把他心底因为诺诺牺牲而积压的灰烬和冰冷彻底点燃了!杀光荒人!为了将军说的那个……那个能看到孩子奔跑,母亲不再流泪的将来!
连站在看台下的老疤,那仅存的独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抽搐着,独眼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在校场震天的吼声里。
张毅将军瓮声瓮气地低骂了一句:“他娘的……这小子……”后面的话却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戴眼镜的军官轻轻摘下单片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动作有些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