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寝殿，康拉德就端着一瓶药水求见。
“陛下，这是臣特意请萨米尔先生调制的——用奥斯曼草、百里香、迷迭香、薄荷等多种草药混合而成的生发药水。”
方既明听完最后几个字，表情垮了下来：“你也觉得我发际线高吗？！”
康拉德一愣，仔细看了看他的头发：“您的发际线……很正常啊。”他突然明白方既明误会了，赶紧补充道，“这是给贝姬夫人用的。”
方既明松了口气：“所以我真的没有秃，对吧？”
康拉德肯定地点头。
方既明搓搓手：“那叫萨米尔多给我来几瓶。”
……
康拉德走后，方既明就拿出了那本《屠龙之书》。
他打算和之前一样，先自己研究研究，实在搞不懂再去找鲁梅拉帮忙。
高灵视除了让他见鬼外，总算派上了用场。
他按照阿迪莱破译出的一些暗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理解。
而密文——这些复杂的符号以奇妙的方式相互勾连，此刻仿佛活了过来，从泛黄的书页中挣脱。
随着他的思考，在他周身跳跃着、抖动着、扭曲着。
一股强烈的疲惫和眩晕感击中了他。
意识像被重物拖拽着，不断下沉。
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唯有自我的存在变得无比锐利，像一把尖刀，划开了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幕布。
下坠似乎没有尽头，直到，黑暗中似乎有道屏障拦住了他的去路。
“人类，你不属于这里……”一道滚动如雷的轰鸣声在黑暗中炸响，“回去，回去！”
一股无形的力量想将他推出这片彻底的黑暗。
方既明感觉，除了这屏障和声音，此处的黑暗与那种极度清晰的自我存在感，和入定前的感觉很像。
他中二时期进入过这种状态。
他定了定神，屏息凝神，捕捉住视野中一个微弱的光点，意识紧紧锁定住。
直到光越来越强，光点越来越大。
他看到了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金色的眼睛。
竖立的瞳孔正冰冷地注视着他。
除此之外，尽是虚无。
脚下是无边无垠的黑暗，像是没有星辰的宇宙，像是不会醒来的永眠。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他继续下坠。
那些奇怪的金色文字与符号，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方既明周身，环绕着他跳跃旋转，形成一股托力，减缓了他的坠落。
虽然看不懂，但在意识空间内，能够意会它们的意思。
最终，这些符号在他面前拼凑成一个问题：“你是为了什么，才要去解读那本书呢？”
龙是不是怕他灵魂承受不住声音的冲击，特意语音转文字了？还怪贴心的嘞。
“为了屠龙啊。”方既明不假思索。
那金色蜥蜴眼上的瞬膜快速地眨动了一下，金色符号微微震颤，似乎透着点无语——它当然知道读《屠龙之书》的人是想要屠龙。
金色的符号扭曲变化，继续追问：“屠龙，又是为了什么？”
真是头好奇宝宝龙，还刨根问底地问“为什么杀我？”
好像还有点……委屈？
方既明以前没细想过这个问题，下意识回答：“帮我朋友破除诅咒。”
“你为什么不和之前的人一样，打着正义的旗号？”龙似乎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人类总说，龙是不正义的，杀掉它才是正义的。
方既明顺着这个问题思考：
“你是被杀了之后才诅咒别人的，你最初是无辜者。这片土地上，也没听说过你作威作福的事迹。”
“我不认为我们完全是正义的。”
“但我们并非同族，我对你这个种族也无甚感情……何况，我有自己喜欢的龙。”
方既明顿了顿：“我想，于我而言，原因有两点：”
“一、你诅咒了我的朋友，这是杀你的关键原因。”
“二、你的血能强化自身，我需要这份力量应对强敌。”
龙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嗤笑，文字随之变化：“若我解除诅咒，并赠你龙血，你可愿收手？”
原本龙只打算问一个问题，没想到就这么和一个人类聊了起来。
“不会。”方既明如实回答，“因为这是我朋友的愿望。又不违法犯罪，又不伤及同类，我怕他们来找你就是送死。所以，我会全力帮助他们。”
“道貌岸然！”龙被激怒了，不再用字符，而是用那轰隆隆的声音咆哮出来，将方既明的意识推向更深处。
下落中，方既明看着上方那越来越远的巨大金瞳，又补充了一句：“看来还有第三个原因——征服强者，是每个战士的渴望。而‘正义’是最好的借口。”
在不断的坠落之中，到另一片空间之前，《屠龙之书》上的所有文字都失去了效力。
方既明感觉到意识受到一阵拉扯，被猛地拽出了这片空间。
……
此时，已经是深夜。
膝上有些重，方既明下意识摸了摸——没有尾巴毛，是贝姬夫人。
要是达玛拉还在，带他去屠龙，他肯定要高兴坏了吧……
方既明点燃旁边的灯。
《屠龙之书》上的文字已经妥帖地回到了书页上，无比枯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再怎么集中注意力，都没法记住上面书写的内容。
就好像在做艰深的英语阅读，现在每个词都能看懂，但已经不能再将其连成句子、连成段落。
看来今天是读不进去了。
方既明拿起书，抱猫上床睡觉。
他很快沉入梦境，并在梦中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没有具体场景依托，依然只有一片虚无。
他像浮萍般，在虚空中随意漂浮。
突然，一道道黑色的影子从虚空中出现，几乎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它们挥舞着武器，想要将方既明逼退。
但清醒时，他会控梦。
“要有光。”
光芒驱散了黑暗，黑色的影子无处遁形。
“我握着一把剑。”一个模糊的剑形轮廓出现在他手中。
“无坚不摧。”模糊的武器被赋予了特性，黑影们被斩碎成了星星。
接着，他的意识被拖出梦境，再次坠入无边的黑暗。
他继续坠落。
坠落。
坠落……
坠落！
他再次见到了龙。
这次不仅是一只闪动的、流淌着黄金般龙眼，而是一个完整的巨龙虚影。
一条白色的、长着翅膀、拖着粗壮尾巴的大蜥蜴。
它嘴咧得很大，脖子很长，方既明忍不住在心里悄悄感叹：“丑。”
被巨龙虚影震撼之后，他才注意到，在他与龙之间的黑暗中，还站着许许多多个银色的身影。
其中有一个男人，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他们仿佛组成了一条连接他与龙的银色通道。
“你不会赢的——就算你进入了我的脑海，但你不会赢的。”龙喷着吐息，发出滚雷般的声音，轰隆隆地说着，“你只是又一只蠕虫而已！”
而那条银色的“道路”开始向他汇聚。
女人们走到方既明身边，将他围在中间，她们轻声地说着：“阿迪莱，小阿迪莱，我们的小小阿迪莱，她会赢的，我们知道，她会赢的……”
女人们的身影汇聚成一把银光流溢的淬火长剑，浮在方既明身前。
方既明下意识伸出右手，紧紧握住，用力朝着前方的龙影挥砍下去……
然后，他醒了过来。
可怜的贝姬夫人，在他“挥剑”的时候，被“喵嗷”一声掀飞了出去。
床头柜上的《屠龙之书》已经破碎成灰，而关于龙的知识，已经不知不觉刻在了脑海中。
他的右手心似乎在发烫，是一个银色剑形印记，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是阿迪莱先祖们的祝福吗？
龙……方既明觉得，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已经并非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屠龙，并非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