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裂开的那道细缝还在震动，热浪裹着铁锈和腐土的气息往上冲。楚河蹲在边缘，战甲外层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但左臂内侧的鳞片却烫得像是要烧穿皮肤。他没回头，只抬手做了个手势，林玲立刻切断了所有无线信号接入，终端屏幕闪了一下便黑了下去。
阿伊莎靠在岩壁下，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右手已经完全变了颜色，从指尖到肩膀，像是一块冷却后的铸铁。血藤缠在她身上，偶尔抽动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楚河盯着那块露出地面的合金板。符文刻得很深，线条扭曲如藤蔓缠绕，却又带着某种对称规律。他抬起左眼，文明筛选器自动投射出微光扫描界面，数据流一闪而过——匹配度百分之八十九，关联对象：未知。
“不是系统记录里的人。”林玲低声说，“但它在响应某种频率。”
楚河没说话，把左手贴了上去。
触感刚接触金属表面，符文就亮了一下。不是光，更像是温度突然升高，在极寒中划出一道灼痕。他皱了皱眉，想起白允儿最后一次出现时的样子——她在导弹井口站着，雷电在指尖跳跃，然后猛地劈进地底，声音很轻：“这次换我护你。”
他闭了闭眼，试着调动左臂残留的基因锁能量，模拟那种高频震颤。不是攻击模式，也不是兽化状态，而是接近雷暴前空气里的那种压迫感。
合金板震得更厉害了。
一声脆响，面板中央弹出一块晶体，还没落地就碎成粉末。一张折叠过的照片和一本巴掌大的日记本滚了出来，被风吹得差点滑进裂缝。楚河伸手一捞，指尖碰到照片的瞬间，额角猛地一跳。
像是有针扎进了太阳穴。
他低头看去，照片泛黄，边角磨损严重，但画面清晰。一座教堂前的台阶上，一对男女并肩站着。新娘穿着简单的白纱，头纱被风吹起一角；新郎西装笔挺，手里捧着花束。镜头拍得不算好，光线偏暗，可他认得出来——那是他自己。
林玲接过照片翻看背面，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纸面。“纸质检测完成，生产批次属于末世前三年，防水涂层有效保留至今。拍摄地点是旧城中央教堂广场，当天有十七场婚礼登记。”
楚河没听清后半句。他的视线卡在照片上那个女人脸上。她笑得很淡，眼睛却亮得不像话。他喉咙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相纸边缘。
日记本封皮已经褪色，翻开第一页，全是符号。像是某种加密文字，排列方式却透着熟悉感。他在某一页停住——三个词夹在乱码中间：**婚礼、协议、你答应过的**。
风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极光开始扭曲，颜色由赤转暗，像一团淤血在天空扩散。倒计时还在他视野角落跳动：71:58:03。
他再次伸手碰向照片里自己的脸。
剧痛炸开。
视网膜一阵灼烧，文明筛选器直接黑屏，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响起钟声，遥远又清晰，接着是鼓掌声、笑声、音乐声。画面突然切入——阳光洒在红毯上，宾客两侧站立，有人举着手机录像。他穿着那身西装，牵着白允儿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她的手很凉，但他握得很紧。
“你紧张吗？”她问他。
他点头：“怕你反悔。”
她笑了：“不会的。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海。”
礼堂尽头，牧师站在十字架前等待。就在他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玻璃穹顶轰然碎裂。黑影从天而降，落地时没有声音，只有枪口反射的冷光。
面具。荷鲁斯之眼形状的金属面具。
他们围上来，枪口对准白允儿。一名首领模样的人开口，声音经过机械处理：“若想救她，签署协议，成为系统宿主。否则，下一秒她就会死。”
楚河看见自己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挡在她前面。
“签。”他说。
“代价是你的一切。”对方提醒。
“包括命，也给你。”
文件出现在空中，悬浮着。他签下名字的那一瞬，胸口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进去。画面戛然而止。
头痛欲裂。
楚河猛地抽手，鼻腔里渗出血丝，顺着嘴角滑下。他喘着气，手指还在颤抖。林玲一把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迅速检查瞳孔反应。
“脑电波剧烈波动，血管破裂两处，正在自愈。”她松开手，“记忆回溯真实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生理反馈无法伪造。”
“那不是幻觉。”楚河抹了把脸，声音沙哑，“我真的……结过婚。”
林玲沉默几秒：“你在末世前没有婚姻记录，户籍系统里也没有相关档案。要么是秘密登记，要么……有人把它删了。”
楚河低头看着残破的照片。他记得那天的风，记得白允儿头纱拂过他手腕的感觉，记得她说要去看海。这些细节太具体，不可能是编造。
可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用力撕下写有“你答应过的”那一张，攥在手里。再抬头时，眼神变了。
“他们不是选中了我。”他说，“是我主动递上的名字。”
林玲盯着他：“你是说，整个系统启动的前提，是你自愿签约？”
“我不是救世主。”楚河站起身，左臂鳞片仍在发烫，但他不再压制，“我是被设计好的开关。”
话音未落，阿伊莎的身体猛地一震。血藤骤然绷直，根须从她手臂皮肤下钻出，像活物般朝楚河方向伸展。林玲立刻拔出量子剑横在胸前，却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
楚河来不及反应，一根藤蔓已缠上他小腿，力道大得几乎勒断骨头。他咬牙抽出电磁匕首，反手划破掌心，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这不是攻击，是某种牵引——血藤要把他拖向裂缝。
“不对劲。”林玲撑着站起来，终端重新启动，警报声尖锐响起，“生物频段又波动了，和刚才卡门入侵时一样频率！”
楚河抬脚踹开藤蔓，转身看向阿伊莎。她仍昏迷着，可嘴唇微微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别……靠近……核心……”
他愣住。
随即意识到——这根本不是阿伊莎在说话，而是通过她身体传递的信息。就像广播，借用了她的声带。
他抓起地上的日记残页，狠狠砸向合金板。金属撞击声响起，符文光芒一闪即逝。血藤像是受到干扰，瞬间缩回体内，阿伊莎整个人软了下去。
林玲快步走来：“刚才那段话，录音分析显示叠加了两个声源。一个是阿伊莎的神经信号，另一个……来源不明。”
楚河没应声。他盯着那道裂缝，热浪依旧不断涌出，但里面似乎有节奏——三短一长，像心跳。
他忽然弯腰，将手掌按在合金板上，闭上眼。
这一次，他主动迎向那股冲击。
记忆再次涌入。
还是婚礼现场，但视角不同。他站在人群后排，看着另一个“自己”牵着白允儿走向礼堂。可就在仪式即将完成时，白允儿突然转头，目光穿透人群，直直落在他身上。
她嘴唇动了动。
无声地说了一句：**你才是真的。**
画面崩塌。
楚河睁开眼，跪倒在雪地里，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板。他全身都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签协议的人，可能根本不是他。
而是替身。
真正的他，早在婚礼前就被调换了位置，记忆被抹除，身份被替代。而白允儿知道。
所以她才会在最后时刻为他挡下那一击。
所以她才会留下这本日记。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照片的瞬间，产生共鸣。
林玲蹲下来，声音压得很低：“你还记得她说的那句话吗？‘你答应过的’。也许她等的从来不是那个签了名的人，而是……你。”
楚河慢慢抬起头。
风雪中，他的眼神像是碎裂后重新拼合的玻璃。
他伸手摸向左臂，那里嵌着回炉核心。曾经以为这是命运的馈赠，现在才懂——这是烙印，是标记，是猎人给猎物打上的编号。
他站起身，拿起那张婚纱照，一点点撕成碎片。
纸屑随风飘散，有一片落在裂缝边缘，瞬间被热气卷入深处。
远处，冰层之下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某种巨物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