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的坡度越来越陡，楚河几乎是半滑半爬地往下蹭。左臂的晶体贴着管壁，摩擦出一串暗红火花，热得发烫。他能感觉到那股热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晶体内部渗出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爬。
阿伊莎趴在他前面，肩膀贴着管底，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手指松了，血藤从指缝里滑落，像枯死的藤蔓一样蜷在战术服边缘。
楚河刚想伸手把她往上拉一点，脖子突然一紧。
一根藤蔓缠了上来，不是轻轻搭着，是直接绞住了气管。他本能地抬肘去顶，却发现那藤不是从外面绕的——它是从阿伊莎手腕上弹出来的，带着一股黏腻的湿气，像是刚从血里抽出的筋。
他没挣扎。
藤蔓的力道很稳，不像是失控抽搐，倒像是某种测试。他用左臂撑住管壁，借力把身体往上顶了半寸，拉开一点空隙，勉强吸进一口气。
就在这时，左眼的晶体裂了一道缝。
不是外力造成的，是内部纹路突然逆向流动，带动整个结构轻微震颤，裂纹顺着边缘蔓延。视网膜上闪出一行字：**威胁源：共生体阿伊莎**。
他盯着那行字，笑了下。笑得喉咙被勒得更紧。
“你认错人了。”他低声说，声音被压成一条细线。
藤蔓没松。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他抬起左臂，碳化部分抵住管顶，用力一撑，整个人向上挪动，硬生生把藤蔓从阿伊莎手腕上扯离了一截。藤尖还在他颈侧抽动，像在试探脉搏。
他咬牙，右手摸向战术刀，又停住。
这藤不是攻击，是反应。它在回应什么。
他低头看阿伊莎。她眼睛闭着，嘴唇干裂，额角全是冷汗。但她胸口还有起伏，而且……心跳和他同步。
不是巧合。是共振。
他忽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血藤认的是心跳，不是命令。”
他松开战术刀，转而用骨刺划破手掌，把血滴在那根藤上。
血刚落地，藤蔓猛地一颤，迅速退缩，缩回阿伊莎手腕，像被烫到一样。紧接着，藤面浮出一层模糊影像——是个小女孩，赤脚站在雨林泥地里，脸上有泪痕，手里攥着一粒发红的种子。
影像一闪即逝。
楚河盯着那点残影，没动。他知道那是阿伊莎，也知道那粒种子就是血藤的源头。但他更清楚一件事：那眼泪，不是因为疼，是因为被剥离。
像是有人从她身体里抽走了什么。
他刚想说话，前方绿光突然晃动。
生态区的应急灯开始频闪，节奏不稳。他知道那是异种守卫的声波探测启动了，低频震动正顺着管道传上来。再有三十秒，它们就会锁定热源。
他低头看三号核心。那东西还在战术服内层发烫，防辐射层已经裂开，黑紫色的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像在呼吸。
他把它往里塞了塞，撕下一块护甲片盖住裂缝，暂时压住能量泄露。
阿伊莎忽然动了下。
不是醒，是嘴唇微张，吐出几个字：“……它们在抗拒。”
“谁？”楚河问。
“母巢指令。”她声音轻得像风，“血藤……不想执行命令了。”
楚河一愣。
不是她下的令，是血藤自己在反抗。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有了选择的能力？还是……它开始听另一个人的？
他没时间深想。声波探测的频率变了，逼近速度加快。他能感觉到管壁在轻微震颤，异种已经进入通道。
他抬手，用骨刺在管壁上划了三道痕，标记位置。然后撕开战术服左臂，露出晶体，把温度调到最低。晶体表面的光流已经乱了，纹路像打结的线，不断反转。
他把它贴上阿伊莎后颈。
“林玲，现在。”他在心里说。
没有回应。
三秒后，一股数据流从晶体反向注入。
不是林玲主动接的，是血藤自己打开了通道。那股洪流冲进来时，阿伊莎整个人抽了一下，眼白翻起，嘴里溢出血丝。
数据流太强，血藤网络在颤抖，像是承受不住。
楚河没撤手。他知道林玲不会无端强推，这一波是压上了所有缓存资源，只为一次穿透。
他能感觉到数据在藤蔓里奔涌，像电流穿过枯枝。起初是阻滞的，到处是断点，但随着林玲的信号不断校准，那些断点开始连接，形成回路。
阿伊莎的呼吸突然变深。
她睁开了眼。
不是清醒的那种睁，是瞳孔放大，视线穿透天花板，盯着某个不存在的点。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是她的。
“你不是第一个。”
楚河一僵。
“你是复制品。”那声音继续说，“和我一样，被剥离的残片。”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焦距，只有快速闪动的记忆碎片——亚马逊的雨，实验室的白墙，一个男人背影站在火光里，左手嵌着发光的晶体。
是他。但不是现在的他。
是前世。
他忽然明白了“另一个我”是什么意思。
阿伊莎不是独立诞生的意识，她是被切下来的那一部分——他曾经的善念，悔恨，对救赎的执念。而她操控血藤，从来不是靠命令，是靠共鸣。
林玲的数据流还在推进，但已经不再是入侵，而是唤醒。
血藤开始动了。
不是攻击楚河，也不是保护阿伊莎，是主动向外延伸。一根藤从她手腕弹出，插入管壁，瞬间蔓延成网，沿着金属表面爬向生态区通道。
那边的声波探测突然停了。
紧接着，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地。
楚河没动。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血藤反击了。而且不是按指令，是自主选择目标。
他低头看阿伊莎。她的眼白重新变黑，呼吸平稳了些，但脸色更白了，像是被抽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他问。
她没回答，只是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左臂晶体。
“心跳……一样。”她说，“可你是他，又不是他。”
楚河没接话。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也不是原来的楚河了。系统改造，基因锁叠加，回炉核心不断吞噬细胞——他早就不是纯粹的“人”。
可她呢？她如果只是灵魂碎片，为什么能独立成长？为什么能反抗母巢？
他正想着，阿伊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不大，但很急。
“别信林玲的信号。”她说，“她接的是血藤网络，但网络里……有别的东西。”
楚河一怔。
“什么别的东西？”
她摇头，像是想说又说不出来。她的手指在发抖，血藤从她袖口钻出，自动缠上他的手臂，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她闭上眼，低声道：“它也在找你。”
楚河刚想追问，左臂晶体突然剧烈震颤。
不是数据流冲击，是内部纹路彻底反转，带动整个结构发出低频嗡鸣。视网膜上的警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乱码，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了。
他抬手想关掉投影，却发现系统没响应。
阿伊莎的血藤却在这时动了。
不是冲向他，是顺着管道往前爬，速度极快，像在追逐什么。几秒后，前方传来密集的撞击声，夹杂着异种的嘶吼。
血藤在清道。
楚河扛起阿伊莎，跟上去。他能感觉到她体温在下降，呼吸越来越浅，但她的手一直抓着他的手腕，没松。
管道尽头出现岔口。
左边是废弃配电室，右边是旧运输通道。
他选了右。
刚爬出去，就看见通道尽头倒着三具异种守卫。它们的头颅被藤蔓绞碎，黏液洒了一地。血藤还在动，像活蛇一样在地面游走，把剩下的异种往墙角逼。
楚河放下阿伊莎，靠墙坐着。
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你做得对。”她说，“血藤……只认心跳。”
他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她快撑不住了。这一波觉醒耗掉了她太多东西。但她没倒下，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没说完。
“我不是命令它。”她忽然说，“是它……听到了你。”
楚河一愣。
“它知道你是谁。”她声音越来越轻，“所以它反抗母巢。”
他盯着她，没动。
然后他抬起左臂，把晶体贴在自己胸口，感受那股心跳的频率。
和血藤的波动，完全一致。
他忽然明白了。
血藤不是阿伊莎的武器。
是他的。
是他被剥离的那部分意识，在用另一种方式，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