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勘测署旧衙,仿佛成了被时光和仙神遗忘的孤岛。外界风雨如晦,殿内却只有尘埃在从破损窗棂透入的微光中浮动,以及齐风雅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声。
她并未急于行动。玉帝那句“不得再插手”如同无形的枷锁,更如同高悬的利剑。任何贸然的举动,都可能招致雷霆般的打击,甚至让绩效司残存的正义力量被连根拔起。她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冷静,需要在这孤寂的囚笼中,完成一次从身到心的淬炼与布局。
首要之事,是疗伤与精进。
寂灭海之行留下的,不仅是肉身的创伤,更有神魂层面被混乱法则和“溺魂之墨”气息侵蚀的隐患。她取出绩效司秘制的疗伤仙丹,辅以自身精纯的仙元,一点点修复着破损的经脉,驱散附着在元神上的阴冷气息。过程缓慢而痛苦,冷汗时常浸透她的衣衫,但她眼神始终沉静,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将所有痛楚都冻结在意志之外。
同时,她反复观摩、解析那枚残破玉简中的信息。每一个模糊的符文,每一段断续的影像,都被她以神识反复推演、放大、拼接。她不仅在寻找更多证据,更在试图理解“溺魂之墨”的运作机理,寻找其弱点。判官之道,在于洞察秋毫,知己知彼。
时日便在这样无声的修炼与推演中流逝。当最后一丝暗紫气息被逼出指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当她对玉简中残存信息的理解达到当前所能及的极限时,齐风雅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伤势已然痊愈,修为甚至因这番磨砺而更加凝练精纯,隐隐触及了更高境界的门槛。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左耳那点朱砂,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愈发惊心。
是时候,落下第一子了。
她并未动用任何可能与绩效司直接关联的传讯方式。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看似普通、边缘却带着细微磕痕的古老玉符。这是她早年游历一处上古遗迹时所得,并非制式法器,气息古朴,难以追踪。其内蕴藏着一套极其冷僻的“心印流转”秘术,需以特定频率的神魂波动方能激发解读。
她将一段极其精简、不含任何主观判断的信息,以神识烙印其中——仅有寂灭海坐标、司法天神司巡天卫拦截的时空标记、以及“溺魂之墨”可侵蚀意志的核心特征。没有提及玉帝的态度,没有诉说自己的困境。
然后,她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仙力,在那玉符上勾勒出一个极其隐晦的标记——那是她与文曲星君早年私下论道时,偶然约定的,代表“绝密、危急、单向传递”的符号。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将玉符贴于眉心,以那独特的“心印流转”秘术,将其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几乎与天地背景辐射融为一体的信息流,小心翼翼地“送”了出去。方向,并非文曲星君的府邸,而是指向天庭藏书阁某个偏僻的、常用于接收匿名投稿的阵法节点。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不易被监控,又最有可能被文曲星君注意到的传递方式。
“种子已播下,能否发芽,看天意,亦看人心。”她低声自语,眼中并无忐忑,只有一片沉静。她做了她能做的,剩下的,便是等待,并准备下一步。
在等待回应的日子里,齐风雅并未闲着。她开始以这废弃衙署为基点,极其谨慎地向外延伸自己的神识感知。她避开了所有重要的部门、强大的仙神气息,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角落——负责底层物资转运的仙吏驿站、看管废弃库房的老迈散仙、乃至一些游离在天庭边缘、消息却异常灵通的“非正式”耳目。
她不再以绩效司判官的威严身份出现,而是收敛所有气息,幻化形貌,如同一个默默无闻的低阶仙官,或是带着些许落魄的游方散人。她倾听那些仙吏在休息时的抱怨,关注那些被常规稽查忽略的、细微的物资损耗异常,留意哪些区域的仙气流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与阴冷。
这个过程枯燥而缓慢,如同沙海淘金。但她有足够的耐心。判官的定力,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深知,庞大的腐败体系,其根基往往并非建立在宏伟的殿堂之中,而是隐藏在无数看似合理的流程缝隙与人心懈怠的阴影里。
数日后,当她正在天河下游一处僻静河滩,聆听两个老河工抱怨最近打捞到的“星沉砂”品质下降、且常夹杂着一丝令人不适的“腥气”时,她留在废弃衙署的警戒禁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特定频率的波动。
回来了!
齐风雅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与老河工闲谈片刻,方才自然地离开。
回到废弃衙署,激活所有防护。在原先送出玉符的位置,一枚同样古朴、但样式略有不同的玉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
她谨慎地检查了数遍,确认没有任何追踪或触发类法术,这才以“心印流转”秘术将其激发。
没有文字,没有声音,只有三道清晰的神念影像,直接映入她的识海:
第一幕,是文曲星君站在他那浩瀚的书海之中,背对着影像,负手而立,唯有袖中微微攥紧的拳头,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第二幕,是一幅简略的星图,标注出了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地点——瑶池宴饮物资备用库、雷部下属惩戒雷电收集塔、以及……广寒宫月桂落叶临时堆放处。三个地点被一道细微的红线隐隐串联。
第三幕,则是一段模糊的、似乎是从极远处观测到的画面:司法天神司司主,那位向来以冷峻威严着称的上神,在一次寻常的朝会后,与掌管天庭部分后勤调度的“宝光天王”,在通明殿回廊的拐角,有过一次短暂的、看似偶然的交汇。两人并未交谈,只是司法天神司司主的袖袍,似乎不经意地拂过了宝光天王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信息量巨大!
文曲星君虽未明言,但其态度已然表明——他信了,并且,他也在行动。那紧握的拳头,是愤怒,也是决心。
星图标注的三个地点,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齐风雅瞬间就抓住了关键——瑶池宴饮物资,关乎天庭颜面与众仙享乐,监管虽严,却易被“需求”突破;惩戒雷电,蕴含狂暴与毁灭法则,是极佳的“熔炼”催化剂;月桂落叶,至阴至寒,蕴含太阴本源之力,是中和、稳定某些极端能量的绝佳材料!这三者,若与寂灭海那些被祭炼的仙吏、废弃仙材结合起来……正是提炼“溺魂之墨”可能需要的辅助材料!它们的调度痕迹,被文曲星君从海量的信息中挖掘了出来!
而最后一段影像,更是石破天惊!司法天神司司主与宝光天王那看似无意地接触,在有心人眼中,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信号。宝光天王掌管的,正是包括那三个地点物资在内的大部分天庭日常耗材调度!
链条,变得更清晰了。
齐风雅缓缓坐直身体,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文曲星君送回的不是安慰,不是空泛的支持,而是实实在在的、指向明确的线索与铁证!这证明了她的判断没错,证明了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沉默之下,依然有愿意为了公道与秩序而冒险的同道!
“星君……”她低声念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枚玉符的到来,如同在漆黑的夜空中,点燃了第一颗星辰。虽然光芒微弱,却指明了方向,带来了希望。
她仔细将这三道神念影像存入一枚全新的、施加了多重封印的玉简中,与那枚残破的原始玉简分开存放。这是新的火种,是燎原的起点。
基于这些新线索,她的计划可以更加具体,更加大胆。
首先,验证与深挖。 三个地点的物资异常流出,需要更具体的证据链。她可以尝试接触那些地点中,可能对异常有所察觉,却又地位低下、不易被注意的仙吏、力士。天河河工关于“星沉砂”的抱怨,或许也能与某些物资的非法转运路线联系起来。
其次,盯住关键节点。 宝光天王,以及他与司法天神司司主的联系渠道,必须纳入监控。但这极其危险,需要借助非绩效司的力量,或者说,借助那些游离于规则之外,却有着自己情报网络的存在。
最后,扩大“清风线”。 文曲星君能如此快做出回应并送来关键情报,说明他或许也有自己的隐秘渠道。这条线不能断,需要建立更稳定、更安全的联系。同时,是否可以尝试接触其他可能保持中立、或对现状不满的大能?例如,以刚正不阿着称的雷部诸神?亦或是,那些因天条严苛、司法天神司执法不公而心存怨隙的仙家?
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司法天神司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在发现玉帝的态度后,必然更加肆无忌惮,对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存在进行清洗与镇压。
但齐风雅的心,却愈发坚定。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外面的风雨不知何时已停,夜空如洗,露出漫天繁星。每一颗星辰,无论明亮还是晦暗,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天庭的沉疴积弊,这笼罩三界的黑暗,便由我这微不足道的判官,来做这第一颗火种吧。”
她抬起手,判官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掌心。笔尖遥指星空,仿佛在勾画未来的蓝图,又仿佛在向这沉寂的天地立誓。
“吾心之所向,虽万千神佛阻逆,吾亦往矣。”
“这廉政之风,必将吹遍三界,涤荡一切污浊!”
“此志,天地为鉴,星河共证!”
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在废弃的衙署中回荡,继而融入无垠的星空之下。一粒星火,已于黑暗中倔强燃起,其志,在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