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刀，割裂山谷残雾。
潘安握着断尘剑，剑尖点地，石板的震颤顺着剑身传到掌心，像一根细线牵动内腑。
目光落在自己影子上，被主殿碑前的残光拉得歪斜，边缘微微抖动，如同风中将熄的烛火。
柳月刚从谷门走来。
脚步压着青砖缝隙前行，每一步都避开碎裂处，生怕触发法阵。右手死死按在胸前玉佩。黑猴分念缩在她左袖深处，只剩一根毫毛露在外面，贴着布料轻轻颤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人阵破了。”她说。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山谷最后一丝嗡鸣。
话音落下的瞬间，主殿巨碑上的符线猛地一抽，像是被无形之手猛然拽断。
红光骤灭，黑雾如退潮般向四面溃散，头顶那层厚重的灵力屏障轰然瓦解。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带着焦土与腐叶的气息灌入鼻腔。
天地似乎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潘安知道，真正的对峙才刚刚拉开帷幕。
他看向主殿。大门紧闭，漆面剥落，门环上缠着锈迹斑斑的锁链。黑魔谷主还没有现身，他应该也在注视这里了！
河岸石头上，兜坐着。
右臂焦黑一片，皮肤皲裂，露出底下暗红的筋络。他呼吸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有砂纸刮过肺壁。听见阵法崩毁的声音时，瞳孔透出一丝清明。
“来了！”兜轻声。
潘安点头，他已经看见了。
主殿台阶震动，石屑簌簌落下。
一道黑影御空而行。法袍翻飞，衣角撕裂空气发出振啸。手中长剑直指他们所在位置，剑未动，威压已至。
金丹修士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地面浮尘凝滞不动，连风都不敢掠过。
三十名黑云宗修士紧随其后，呈扇形围拢。
全部筑基以上，无一弱者。最前方九人脚踩阵位，隐隐形成合围之势。他们的法器尚未祭出，但杀意早已弥漫。
为首之人近前停步。
眼神扫过四人：兜的残躯、柳月的玉佩、黑猴毫毛的微光，最后落在潘安脸上。
“大胆狂徒！敢破我的锁天阵！”
潘安冷笑，将断尘剑从地上拔起。剑身沾血，尚未干涸，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色光泽。
他横剑于胸，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锁天阵？尔等拘禁天地灵气，不让它自由流动，这不是修道，是抢劫。”
谷主眉头一皱，看向潘安，目光冷淡。
潘安继续说：“你这阵法结构臃肿，灵韵回路绕了七道弯，资源利用率不到三成。早该拆了重置。”
柳月嘴角微动，几乎要笑出来。她知道潘安在胡扯，那些术语是临时拼凑的，可他说得像亲眼见过图纸一般笃定。
谷主的脸色却变了。他没想到，有人会用这种方式评断他的阵法。更没想到，对方竟能一眼看穿核心缺陷。
“你胡说什么？”他暴怒。
“我说你太浪费了！”潘安盯着他，毫不畏惧，“一个基础阵型搞成这样，说明你不懂规则本质。只是照搬古籍，根本不会优化。”
谷主握剑的手紧了紧，青筋暴起。
潘安这话戳到了痛处。
锁天阵确实是残篇拼接而成，他自己也只掌握了七成运转之理。刚才那一瞬的迟疑，暴露了他的不安。
潘安指尖轻划，一道灵韵如游龙般在掌心盘旋，“灵气如江河，本就该奔涌不息。你封锁经脉，固若金汤，却不知静止之力终会枯竭。唯有让力量流转不息，借势化势，才能生生不息。”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把灵力蜡烛塞进左手掌心。拇指一推，灯芯亮起微光。这点光映在地上，勾出一道极细的红线，悄无声息地连向三人脚下。
这是他临时布下的预警阵。只要对方发动攻击，光线就会扭曲报警。
谷主盯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俯视蝼蚁般的轻蔑与冷酷。
“有趣！临死前还能逞口舌之快，也算有种。”
他缓缓抬起黑魔剑，漆黑的剑身吞吐着幽光，饮过万魂的凶器在低吟。剑尖稳稳对准潘安眉心，杀意如潮水般压下，四周空气凝滞，草木枯黄。
“今日我便让你知道，金丹之威，不是你能妄议的。”话音未落，剑意已至。空间裂开一道细痕，如同天罚降临，直逼咽喉。
潘安闭上眼，嘴角竟浮起一丝释然。他知道躲不开，也不必躲。因为身后，那座他守护至今的兜，终于传来久违的心跳。
就在剑意即将命中时，兜缓缓抬起了手。
他掌心托着一块焦黑斑驳的炼丹炉碎片，边缘参差如齿，表面布满龟裂纹路，像是承受过万钧雷火的洗礼。虽已无法再燃真火，可那残片中仍隐隐有金光流转，似有灵性未泯。
此物乃老君观遗存的道家重器残骸，蕴含纯阳本源，纵使破碎，亦能震慑阴邪、压制灵力波动。
金丹修士对这等至阳之物天生忌惮，谷主亦不例外。他那一道凌厉剑意破空而来，如霜刃斩风，却在触及碎片光芒的刹那，如同冰雪遇阳，发出一声沉闷的“嗡”响，随即溃散无形。
谷主瞳孔微缩，眉头紧锁，目光如刀般落在兜身上：“老君座下的扫炉人？你还活着？”声音里带着惊疑，更有几分隐晦的忌惮。
兜脸上无悲无喜，唯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苍凉。他只是默默将碎片递向潘安，动作坚定而庄重，仿佛交付的不只是兵器，更是一段未尽的道契。
“拿着。”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却有力，“纯阳之器，能扰他灵台。”
潘安一怔，随即伸手接过。碎片入手温热，竟似有脉搏跳动，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他左手紧握那残片，右手始终未松开剑柄，指节泛白，战意未熄。
夜风拂过，衣袂翻飞，他立于月下，左为古器余晖，右为寒刃冷光，宛如执掌阴阳两端之人。
柳月将玉佩贴在额头，一股微弱的狐火从她指尖燃起，随即隐去。
那是妲己残魂的力量。虽不足以伤敌，但能让她的控木道体短暂提升感知范围。
她睁开眼，低声说：“左边九个人，站位太密。右边那个穿灰袍的，腰上有传讯符。”
潘安记下信息。他把炼丹炉碎片插进腰带，腾出手调整灵力蜡烛的角度。
黑猴分念在他袖子里动了一下。这次不是颤抖，是主动伸展。那根毫毛变粗了些，颜色也深了，隐约泛出金芒。
谷主察觉到了异常。
原本只想速战速决，但现在不得不重新评估局势。
四个敌人，三个重伤，一个虚弱。
按理说不堪一击。
可他们站在一起的位置很讲究，彼此间隔刚好能互相支援。而且那个拿剑的年轻修士一直在胡言乱语，扰乱他的判断。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们以为拖延时间就有用？就算等来援军，也救不了你们。”
潘安耸肩：“我们没等援军。而是等你犯错。”
“笑话！我会怕你们几个蝼蚁？”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怕碎片里的火种突然爆发，烧了你的道基。还是怕那根毫毛变成棍子砸在你头上。”
谷主瞳孔一缩。
潘安猜中了。他确实忌惮兜的来历和黑猴的本源。哪怕只是一丝可能，也不能冒险。
他冷哼一声：“那就让你们先尝尝金丹之力。”
顿时，整片山谷开始共鸣，地面裂开细纹，碎石浮空。草木枯萎，溪水倒流。
潘安知道这一击避不开。他只能硬接。
他把断尘剑插进地面，双手握住炼丹炉碎片。灵力蜡烛的光连成一圈，围绕四人形成半圆护盾。
柳月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符。鲜血滴落，藤蔓从地底钻出，缠住他们的脚踝，提供支撑。
兜盘膝坐下，将最后一丝精血注入碎片。金光一闪，护盾增强了。
黑猴分念终于动了。它从潘安袖中飞出，化作一道虚影，绕着战场疾驰一圈，最后停在潘安肩头，只剩一根毫毛大小。
那股阴冷的气息如潮水般漫过山谷，带着腐朽与死寂的余韵，悄然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潘安瞳孔微缩，指尖扣紧断尘剑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谷主立于高台之上，手中古剑缓缓下压。剑尖未落，天地已为之变色。灵空气流剧烈扭曲，一道漆黑如墨的剑气自天而降，仿佛撕裂了空间本身，宛如黑色瀑布倾泻而下，轰然砸向护盾。
“嗡——”
护盾猛然震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波纹，三十六盏悬浮的灵力蜡烛接连炸裂两盏，火光骤灭，化作点点灰烬飘散。冲击之力顺着阵法传导至潘安全身，他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第二道剑气接踵而至，更快、更狠。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裂开一道细微却刺目的缝隙。
第三道来了！这一击凝聚了谷主七成杀意，若正面命中，护盾必碎，阵眼将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潘安忽然抬头，目光如电，直射谷主身后那座幽深的大殿。
“你背后是谁？”他厉声喝道。
谷主心头一震，本能回头。空荡大殿，无人无影。
可就是这一瞬分神，第三道剑气偏移三寸，擦着护盾边缘掠过，轰在十步外的石碑上。
刹那间，石屑纷飞，石碑炸成齑粉，尘烟冲天。
潘安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你果然不敢全力出手。因为你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底牌。”
谷主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翻腾。他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年轻人以虚招戏弄，耻辱感如毒蛇缠心。
再无迟疑，他双手握剑，周身灵力暴涨，杀招即将展开。
潘安横剑于前，体内灵力奔涌至极限。柳月将玉佩死死按在心口，最后一缕灵力汇聚成线。兜闭目凝神，残存火种悄然运转。黑猴的分念在潘安发间轻轻一颤，似在低语。
剑光再次亮起，撕裂长空。
潘安举剑迎上，身影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