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时的轰鸣仍在耳畔回响,灵均呛咳着推开压在背上的积雪,三尾狐火在掌心腾起半尺高的焰苗。
雪沫子顺着眉骨滑落,在睫毛上凝成细冰,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道雪坡上,身下的积雪被体温焐出浅浅的凹痕。
“阿若!”
他猛地转头,看见绿裙少女正被两根断裂的冰凌压住右腿,银白的雪地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离朱趴在更下方的灌木丛里,灰羽翅膀上沾着血污,通神目的金光黯淡得像将熄的烛火。
唯有白泽还算体面,正用六足扒开伯益身上的雪块,神兽琥珀色的竖眼盯着西方天际,耳尖不安地颤动。
“别乱动。”
伯益的声音从雪堆里传来,木杖不知何时断成两截,青金色的眼瞳里蒙着层白雾,“这雪下埋着三具穷奇卫的尸体,他们的玄甲上淬了蚀骨烟。”
灵均的狐火突然剧烈跳动,他注意到雪地里露出的半截玄甲,甲片缝隙中渗出的黑气正顺着雪粒游走,所过之处,连冰晶都被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阿若的藤蔓如灵蛇般窜出,缠住最近一块玄甲猛地拽开,底下露出的尸身脖颈处,赫然留着五爪撕裂的痕迹。
“是饕餮(tāo tiè)干的。”
离朱挣扎着坐起来,通神目勉强凝聚起微光,“这畜生的爪印比汤谷见过的大了三倍,甲片上的齿痕能塞进去半只脚掌。”
白泽突然对着西方低吼,六足在雪地上划出三道警示符。
众人顺着它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暮色中的中荒大地像是被巨斧劈过,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没有半点绿意,唯有焦黑的断木在寒风中摇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条贯穿荒原的古河,河床裂成蛛网般的碎块,干涸的泥地里嵌着无数扭曲的鱼骨,夕阳照在上面,泛着铁锈般的红光。
“那是沭水。”
灵均的喉结滚动着,三尾不自觉地绷紧。
他记得阿婆说过,沭水是中荒的血脉,当年青丘部落在河畔开垦了百亩粟田,每到秋收,河谷里飘满新米的清香。
可此刻望去,连河底的卵石都被蚀成了粉末,风卷着灰沙掠过,竟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
阿若的藤蔓突然指向左前方,绿裙在寒风中微微摆动:“那里有活物。”
众人望去,只见三只形似野狗的异兽正啃食着一具鹿尸,它们的皮毛脱落大半,露出底下溃烂的红肉,每啃一口,尸身便冒出一缕黑烟,顺着异兽的咽喉钻进体内。
“是被蚀灵瘴污染的‘驳(bo)’。”
伯益捂着胸口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瞬间化作墨绿色,“《山海图录》里说它们本是瑞兽,能驭虎豹,如今却成了饕餮的爪牙。”
离朱的通神目突然亮起:“快看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地平线上浮现出片熟悉的轮廓 —— 断壁残垣间立着半截九尾狐图腾柱,柱顶的狐首已被劈断,只剩下三只利爪伸向苍穹。
夕阳的余晖从图腾柱的裂缝中穿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只流泪的眼睛。
“青丘墟……”
灵均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三尾狐火突然暴涨,金焰中竟掺着血丝。
他踉跄着扑向那片废墟,脚下的冻土裂开细纹,露出底下焦黑的土层。
曾经的土坯房早已化为焦炭,唯有老槐树下的石碾还在,碾盘上的凹槽里嵌着几缕灰白的发丝,是阿婆生前最爱梳的发髻样式。
“小心!”
阿若的藤蔓及时缠住灵均的腰,少女的指尖触到他后背的伤口,那里的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蚀灵瘴已经渗进土里了!”
伯益拄着断杖走来,青金色的眼瞳扫过废墟边缘的沟壑:“饕餮三个月前洗劫了这里,用族人的精血浇灌蚀灵瘴。”
他突然指向石碾旁的血痕,那些早已干涸的印记竟在蠕动,渐渐聚成一个扭曲的图腾 —— 正是穷奇部的凶兽标记,“它们在祭祀混沌。”
离朱的通神目穿透弥漫的灰沙,突然倒吸口凉气:“昆仑墟那边有动静!”
少年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西北方,那里的天际线泛着诡异的紫光,隐约可见无数黑影在蠕动,“至少上千个穷奇卫,他们在挖地基!”
灵均猛地转头,三尾在身后展开如扇形。
他看见昆仑墟旧址的轮廓在暮色中起伏,那些原本支撑天宫的巨柱已倒伏大半,无数玄甲卫正用骨铲刨着地基,每扬起一铲泥土,就有一缕黑气钻进地底,引得地面剧烈震颤。
“他们在找阵眼。”
伯益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断杖在地上划出一幅简易的阵图,“绝天之战后,大禹将混沌残魄封印在昆仑墟地基下,用九州灵脉镇压。若是被他们挖开……”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摇晃。
昆仑墟方向传来声沉闷的巨响,一道紫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所过之处,连星辰都失去了光泽。
灵均怀中的《山海图录》残卷突然发烫,青灰色的玉简上,中荒的山川脉络正以惊人的速度变黑,像是被墨汁浸染的宣纸。
“快走!”
灵均拽起阿若的手腕,三尾狐火在周身织成护罩,“再晚就来不及了!”
离朱展开受伤的翅膀,通神目的金光死死锁定光柱:“它们挖开了第一层封印!那些黑影是被混沌之气污染的开明兽!”
白泽突然咬住灵均的衣襟,朝着青丘墟深处拖拽。
众人跟着它钻进半塌的祭堂,神兽用前爪扒开祭坛下的石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渗出的气息竟带着草木的清香。
“是当年大巫留下的密道。”
灵均的指尖抚过洞壁的刻痕,那是青丘祖传的护族咒,“能直通昆仑墟的地脉节点。”
伯益率先钻进洞口,断杖在黑暗中亮起微光:“记住,见到刻着‘镇’字的石碑,一定要用狐火点燃碑前的长明灯。”
老人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带着一种诀别的沉重,“那是最后一道防线。”
灵均最后望了眼废墟上的图腾柱,残阳的最后一缕光正从狐爪间溜走。
他握紧怀中的图录,三尾在身后轻轻摆动,仿佛听见阿婆在风中低语:青丘的儿郎,要守住山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