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直起身子,肩膀在簌簌地抖动。
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其实她没有要逼问他的意思。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她已经很知足了。
…
沈砚修自己开着车回了沈宅。
临近年关,外面的警卫员明显比往日多了几位,岗哨处也戒备森严。
他神色自若地与人打了声招呼,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
*
沈砚齐和他夫人一早就到家了。
他今年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更进一步,成了学院派的代表人物。
沈家良对他这个长子很满意。两兄弟各有所长,沈家在京市的地位固若金汤。如今他身居高位,许多人对他忌惮,不光是因为他目前的权柄,更因为沈家的未来必然可预料地持续强劲。
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点小雪。
沈砚齐坐在围炉边上,和夫人周佳凝在聊天:
“我听说砚修把桑家那个女人从港岛带回来了,他小子想干吗?”
周老师在京大任教多年,一向不喜欢听京市圈子里这些无聊的秘辛,这次听到是沈砚修,有些惊讶:
“你弟弟虽然比你张扬,但是不至于这么没分寸。他做事一向都有安排,你应该多和他学学。”
沈砚齐弹了弹烟灰,他不喜欢周老师这样说话,反讽了一句:
“我要是和他学,咱们俩应该不会结为夫妇,你说呢。周老师?”
周佳凝目光冷涔涔地看向他,一句话没说。
她丈夫很久之前有一个初恋女友,后来沈家良一句话,两个人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沈砚齐自知失言。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创伤,而且现在他得到的一切已经最好的,当下给周老师低了个头:
“我的错,你别多想。咱们俩这么多年了,我这个人怎么样你不清楚吗?”
周佳凝面色缓和下来。沈砚齐没有亏待过她,该有的尊重,关心,一样没少。她在事业上有自己的追求,明年的副院长评选,她还跃跃欲试。
做为沈家的儿媳,很多事是顺理成章的,只要她态度端正,能出成绩,机会一定是她的。
她调了调围炉的温度控制,盯着里面噼里啪啦的炭火,思考着一些事情:
“按理说,你的职位比砚修高,人也踏实。但是明里暗里,父亲都在培养砚修,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沈砚齐怎么不知道:
“这事儿没办法,天生的。父亲总归是觉得我性格沉稳…说好听了是沉稳,说不好听就是优柔寡断。要往上爬,不够狠怎么行?”
“别的不说,许士杰恐怕不能服我。现在的位子就很适合我,做一个高级幕僚。”
周佳凌走过去,把他的烟抽走,盯着他的眼睛:
“可是我不愿意只做一个幕僚夫人。”
沈砚齐后来也是真心爱慕她,拉过她的手,笑着问了一句:
“那怎么办?你就嫁给我了。沈家不能随便离婚的,你知道这一点。”
周佳凝眉目高挺,甩开了他的手:
“别和我拉拉扯扯的,多大人了,恶不恶心。”
她话锋一转,点了点沈家良房间所在的方向:
“你说你父亲现在在和你弟弟说什么呢?”
她顿了顿,眸光冷静,话却意味深长:“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帮帮桑家那个女人。她在港岛的事迹我听说了,是你弟弟会喜欢的那种人。但是如果你弟弟真的敢娶她,他这辈子再狂再能耐,也只能屈于你之下,他的一切成就都将成为你的垫脚石。”
话音结束,落地生响。
沈砚齐表情严肃起来,罕见地严厉:
“周老师,我和砚修从不内哄。我沈砚齐虽然温吞,却还有点骨气。以后这样的话少说,我不爱听。”
周佳凝摇了摇头。
沈家良真能耐,怎么能教出这两个儿子来。
…
沈家良带着沈砚修去了祠堂。
祠堂在宅院深处,肃穆沉稳,岁月在其中沉积成了斑驳的痕迹。入眼便是一道雕着古篆“慎终追远”的木门,朱漆早已褪色,却比新漆更有威仪。
殿内檀香幽幽,正中一方祖像立于供案之上,神龛后挂着十几位沈氏先人的墨迹牌位,一列排开,静默端庄。两侧摆着红木太师椅,座椅背后雕满松鹤长青、福寿双全的纹样,尽显旧世家族的风骨。
这里不是沈砚修第一次来,但每次踏入,胸口仍不由自主沉下去一分——这是沈家几代人权势、荣耀与规训。
沈家良上了一炷香。
沈砚修紧随其后,跪地叩首,行了大礼。
“砚修啊,这几年你在辉市做的很好。上面总体是满意的。”
出了祠堂,父子二人并肩站在院中。在院子里站着聊天。
夜风微亮,树影斑驳。沈家良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
沈砚修知道他的意思,不在意地笑了:“那就是有人不满意?这是难免的。总归是动一些人的蛋糕的。传统产业受的冲击很大,现在越来越明显了。”
“前一阵讯宇科技和国有大企业打了官司。我帮了讯宇一把,估计有人要记着我的仇了。”
沈家良没有说话。
沈砚修长这么大,大概只愿意给沈家良一个人解释自己,而且有十足的耐心:
“父亲,您不能心慈手软。时代不同了,我们如果不和对的人合作,沈家很快就会被淘汰。”
“全靠政府补贴才能风风光光的企业,到底能活多久?大哥是研究这些的,您可以问问他。得罪了这些势力又能怎么样?再过几年,他们连浪都翻不起来。”
沈家良没有否认这一点,但是觉得自己的小儿子还是过于大胆了一些。沉吟片刻,他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算了,你放手干吧。你在辉市地位特殊。年纪摆在那儿,不可能给你高职级。但是有政府部门那个职位,很多时候你做事会方便一些。”
“过几年,你调回京市,政治资本足够,仕途发展会水到渠成。到时候你大哥也能独当一面了,下放出去我也能放心。”
沈砚修笑了笑,自己父亲真是老谋深算。
连培养儿子也要两边下注。无论是大哥,还是他自己,以后担起重任都够格。
“爸,这么多年了,你还想着再进一步吗?那几个位置,你看中了哪个?您等着,再给我几年时间,辉市的格局我一定帮您铺好。到时候没人敢反对您。”
“胡闹!说话越来越不知道轻重了。”
沈家良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砚修,你骨子里太狂妄了,我以后怎么把沈家这摊子交给你?”
沈砚修想到了什么,觉得马上他就不需要担心这一点了:
“那就交给大哥大嫂吧。您别小看大嫂,我瞧着,她以后说不定能压大哥一头呢。”
“你倒舍得?”
沈砚修没再说话。
院里风微凉,雪落在祠堂屋檐上,寂静无声。
…
出了沈宅,沈砚修开着车在夜色中穿梭。
雪越下越大。路面已经泛起薄白。他关了音乐,车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呼吸。
城市在雪夜被放慢了节奏,他从西边的万寿路一路绕行。
一直又回到原点,他又继续绕上三环,继续顺着空荡的高架向前。
已经快到凌晨两点,路上的车辆明显少了。
路上偶尔有奥迪A8L经过,低调又扎眼。
他忽然释然了,其实也挺好的,他自由惯了,还是喜欢开豪车。
回到澹园的时候,天边有微弱的曙光。
他一直开着天窗,整个人都冻透了,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刚从后面把人抱住,桑晚就醒了,迷迷糊糊之中,她问了一句:
“砚修?身上怎么这么凉?”
沈砚修松开了她,没有回应她。
桑晚刚刚也睡得不踏实,转过身来,轻轻揉搓他的后背,又把自己的身体贴到他的胸膛上,想让他舒服一点儿。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我的气?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我以后不提了好吗?”
沈砚修伸手摸了摸她眼睫,似乎没有哭过的痕迹。
放下了手,也没理她。
桑晚莫名地笑了:“我又不是来还泪的,哪能天天哭啊。”
“以后都不哭了。”
沈砚修:“你说的。”
“嗯,君子一言。”
沈砚修捏住了她的脸颊,狠狠把那点软肉拧了起来。
“哎呀,疼!”
沈砚修:“再说点我喜欢听的。”
桑晚觉得他今晚有点奇怪,她哪知道他喜欢听什么:“比如?”
沈砚修眼都没睁,有点没好气:“你说过的。”
桑晚会意,抱着他更紧了一点:“哦,我喜欢你呀——”
这几个字被她说的带了点俏皮。
沈砚修:“说清楚点,谁喜欢谁。”
“桑晚喜欢沈砚修。”
她一边说,一边笑,觉得这好像是这几年最开心的时候。
说完又想亲他,被他躲过去了。
沈砚修:“不对,用你以前的名字。”
“…你都知道了呀。是许士杰和你说的吗?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一点…也不好”
桑晚有点沉默了,把头埋进了冰冷的怀抱里,有点怕他推开自己。
沈砚修:“别废话。”
“好,温榆宁喜欢沈砚修。”她说的郑重其事。
沈砚修睁开了眼,两个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对上。
对视了好一会,时间在雪落的声音中被无限拉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砚修回抱住了她,有点无奈:
“你是不是只能给我这么多东西了?”
桑晚忽然沉默了。
她现在除了稍微漂亮点,好像确实没什么能给他的。没能力,也不够优秀,说是累赘也不过分。
她假装从口袋里掏了掏,十分抱歉:“怎么办,我好像没有准备糖果。以后给你补上好不好?”
沈砚修觉得她真是好笑极了,不再逗她:“没有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
沈砚修:“算我倒霉。”
桑晚很认真地说:“我一定会给你补上的。真的。”
她没想到,后来用了那么久,她才补上这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