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承载着万钧之力、仿佛隔绝了阴阳的古老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最后一线来自外界的天光被彻底吞噬,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慌的、绝对的幽暗。那“嘎吱”的沉重摩擦声,不仅仅是石头的呻吟,更像是时空隧道关闭的回响,将门外的一切——苏清婉气急败坏的尖啸、兵刃交击的余韵、甚至那稀薄而珍贵的自由空气——都彻底隔绝,化作另一个遥远而模糊世界的背景杂音。
死寂,如同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汁,瞬间泼洒开来,包裹住每一个闯入者的感官。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充满了实质般的压力,压迫着耳膜,让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因紧张而失控的、“咚咚”狂跳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古老的气味:万年尘埃被惊扰后飞扬起的呛人土腥,岩石深处渗透出的、带着锈蚀痕迹的阴冷潮气,夹杂着一种更为诡异、若有若无的奇异檀香。这香气不似人间寺庙的祥和,反而带着一种陈腐的、仿佛从棺椁中逸散而来的神秘气息,丝丝缕缕,试图钻入每个人的毛孔,沁入骨髓,带来一种莫名的寒意与灵魂层面的不安。
短暂的视觉剥夺后,是人类本能对光明的渴求。
“嗤啦——”
几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是阿木和几名反应迅捷的护卫,他们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早已破损的衣摆,动作麻利地缠绕在随手从行囊中抽出的备用短刃或是从角落拾取的、尚算干燥的枯枝上。火折子擦燃的微弱星火,在绝对的黑暗中亮起,如同在绝望深渊中点燃的希望火种。很快,几支简易的火把被点燃,昏黄而跳跃的光芒挣扎着扩散开来,勉强照亮了方圆数丈的空间,却更反衬出远方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邃黑暗。
火光摇曳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扭曲地、张牙舞爪地投射在两侧高大冰冷的石壁上,那些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诡异地晃动着,仿佛潜藏在暗处的妖魔,正无声地嘲笑着这群不请自来、打破了万年宁静的访客,更添几分阴森诡谲之感。
借着这微弱而动荡的光亮,众人终于得以看清身处的环境。一条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青石甬道,向前后无尽的黑暗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甬道高达三丈有余,宽阔得足以容纳数匹马并行,地面和两侧墙壁皆由切割整齐、表面覆盖着湿滑苔藓的巨大青黑色岩石砌成,留下了漫长岁月侵蚀的深刻痕迹。而最令人心神震撼的,是通道两侧墙壁上,那连绵不绝、色彩虽已斑驳却依旧气势恢宏的巨大壁画!
壁画的风格古朴而苍劲,笔触粗犷有力,带着一种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宛如一部铺陈开来的史诗长卷,叙述着一个古老王朝的兴衰历程:从先民们围着篝火祭祀天地、部落间相互融合的蒙昧时代,到巍峨王朝建立、八方部族前来朝拜的盛大场景;从兴修水利、发展农耕桑织的民生画卷,到金戈铁马、开疆拓土的战争场面……历史的风云变幻,被凝固在这冰冷的石壁之上。然而,随着目光向甬道深处移动,壁画的内容开始变得奇异而超脱。星辰的图案开始频繁出现,它们并非简单的装饰,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密、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的方式排列、运行,轨迹玄奥莫测。画中的人物,无论是冕旒加身的帝王,还是甲胄在身的将军,亦或是普通民众,都呈现出仰首望天的姿态,或是在进行着某种与星辰相关的、充满了神秘色彩的法仪。他们手中持着造型奇特的法器,身上描绘着如同星光流淌般的能量线条,充满了超脱凡俗、接近神性的气息……
“这些壁画……” 阿木举着火把,凑近一面墙壁,粗犷的脸上眉头紧紧锁住,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深深的警惕,“讲述的,似乎是前朝的历史?可这些星辰……还有这些人……究竟是何寓意?看起来……不似凡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中引起轻微的回响,更显得此地空寂神秘,仿佛有无数双古老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
凤九歌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快速而高效地掠过一幅幅壁画。她那双刚刚经历奇异蜕变、恢复甚至更胜从前的视力,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不仅能看清壁画的大致轮廓与色彩,更能捕捉到那些常人极易忽略的细微之处:星辰轨迹那特定的、仿佛经过最精确数学计算般的弯曲弧度,人物手势中蕴含的微妙差异与可能代表的力量引导方式,那些能量线条流转时最终聚焦的、仿佛穴位或节点的特定位置……与此同时,脑海中,因穿越石门和能量冲击而一度沉寂的因果镜系统,似乎在此地相对稳定的能量场中恢复了一些活性,传递来断断续续、却至关重要的提示:
【检测到…古老历史记录壁画…能量残留分析…与星辰之力崇拜相关…蕴含基础能量引导法门片段…】
【记录中…信息残缺度87.5%…部分关键仪式与星图对应关系缺失…关联性深度分析需更多环境数据支持…】
(星辰之力?这难道就是前朝皇室,或者说……我母亲那一族所掌握的力量根源之一吗?)凤九歌心中暗忖,一股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与微弱悸动悄然涌现,仿佛这些壁画上古老而神秘的图案与线条,正在与她身体里某种沉睡已久的因子产生着若有若无的共鸣。然而,强大的理性告诉她,此刻绝非沉溺于探索这些古老秘密的时机,危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此地不宜久留!” 凤九歌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与探究欲,声音清冷而果断,如同玉石相击,在甬道中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领袖气质,“苏清婉和她的人绝非易与之辈,他们很可能很快会想办法进来。即便他们暂时受阻,这前朝禁地本身,也绝非什么善地!必然危机四伏,我们必须尽快深入,寻找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同时……寻找出路,或者我们此行的真正目标。”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同伴,带着安抚,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的判断立刻得到了所有人无声的认同。此刻,团结和绝对的信任是他们在这绝境中唯一的依仗。暗一强忍着左臂伤口因之前剧烈动作而传来的、一阵阵撕裂般的抽痛,以及因失血和体内余毒未清而带来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虚弱与眩晕感,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硬生生站直了身体。他的脸色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苍白得如同被雨水打湿的金纸,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冰冷的汗珠,但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依旧闪烁着坚定而警惕的光芒,如同时刻准备扑击、守护领地的头狼。“小姐所言极是。” 他的声音因伤痛和虚弱而有些低哑,却异常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还能坚持,走!”
队伍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展现出平日严苛训练下的素养。两名手持火把、身手最为敏捷矫健的护卫主动请缨在前方探路,他们的眼神如同最警惕的猎豹,不仅扫视着前方未知的黑暗,更是仔细查探着脚下每一寸可能暗藏玄机的土地。阿木和另一名体格最为魁梧、如同铁塔般的护卫则一左一右,更加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暗一,确保他虚弱的身体不会因步伐不稳而倒下。凤九歌处于队伍相对安全的中央位置,便于随时策应前后。其余护卫则自觉地负责断后,时刻竖耳倾听着身后的动静,防备着任何可能出现的追兵。一行人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沿着这深邃仿佛没有尽头、弥漫着古老与死亡气息的甬道,加快脚步向那未知的深处行进。
脚下的道路并非坦途,布满了自然与人为的考验。时而需要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散落的、不知何时从穹顶坠落、棱角尖锐的碎石;时而需要敏捷地避开从头顶岩缝中持续渗漏下来的、冰冷刺骨、仿佛带着阴寒之气的地下水滴,那水滴落在地上或肩头,总会激起一阵不由自主的寒颤。甬道内死寂得可怕,只有众人极力压抑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凌乱而谨慎的脚步声,以及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在空旷而巨大的空间中被无限放大,产生空洞的回响。这有限的声响,反而如同投入深不见底潭水中的石子,更加反衬出这片地下空间的庞大、死寂与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冷漠的凝视。两侧的壁画在晃动的火光映照下,那些斑驳的色彩与神秘的星辰图案,仿佛被注入了诡异的生命,活了过来,沉默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群打破了万年宁静的不速之客,等待着他们踏入早已设好的命运罗网。
越是深入,空气中那股奇异的檀香味似乎就越发浓郁,仿佛有看不见的香炉在持续燃烧,永无止境。同时,那股自石门开启时便隐约感受到的、仿佛能扭曲感知、扰乱时空坐标的诡异波动感,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变得愈发清晰和强烈。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沉重压力,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无法理解的庞大存在正在暗处窥视,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甚至产生了一丝轻微的耳鸣与晕眩感,让人心神不宁,难以集中精神。
“大家小心,这地方能量场异常,有扰乱心神的效果,务必稳住心神,紧守灵台!” 凤九歌低声提醒,她自己也暗自默运起体内那并不算深厚的内力,使其如涓涓细流般流转于主要经脉之间,努力抵抗着这股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精神干扰与侵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诡异的波动,似乎对精神力有着某种特殊的、缓慢而持续的消耗与扭曲作用。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探路护卫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高高举起了握拳的右手——那是代表“停止前进,发现异常”的警戒手势。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停下脚步,凝神屏息,武器下意识地握紧,顺着护卫所指的方向,紧张地望去。
只见甬道在此处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极为宽阔、堪称恢宏的地下空间——一座巨大的圆形墓室!
墓室的规模宏大得超乎想象,直径粗略估计至少有数十丈,仿佛将整座山腹都掏空了一般,置身其中,让人不由得产生自身渺小如蝼蚁的感觉。穹顶高悬,隐没在火把光芒完全无法触及的深邃黑暗之中,给人一种置身于地下苍穹之下的压抑与敬畏。墓室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小型房屋般的石制棺椁轮廓,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肃穆、神秘而令人不敢直视的古老气息。然而,最令人心悸、头皮发麻的,并非是那中央的棺椁,而是墓室的地面。
地面上并非平整的石板,而是布满了无数排列整齐、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幽深孔洞!这些孔洞呈现出一种极其规律的、仿佛经过最精密的数学计算般的阵列分布,隐隐构成了一种类似古老而恶毒的杀戮阵法的图案。在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孔洞之间,是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狭窄得如同悬崖边的独木桥般的石质小径。这些小径纵横交错,如同巨大而复杂的棋盘上刻画的、充满陷阱的格子线,复杂而危险,勉强连接着墓室他们所在的入口与对面另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不知通往何处是生路还是绝境的出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属于金属机括的冷硬油腥味与万年积累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尘土味道,无声却尖锐地警示着所有人——此地,十面埋伏,步步杀机!
“是机关阵!” 阿木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看这孔洞的分布和密度,下面必定连接着威力巨大的强弓劲弩,或者瞬间弹出的、淬了剧毒的锋利地刺!一旦踏错一步,触碰机关,立刻就会引发雷霆万钧、覆盖式的攻击,下场绝对是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与紧绷,显然眼前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给了他巨大的心理压力。
“必须过去。” 凤九歌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而冷静地扫过整个墓室布局,大脑飞速运转,最终目光定格在对面的那个黑暗出口。那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见的、可能通向生路或目标的方向,没有其他选择。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破釜沉舟的坚定,传递出不容置疑的决心。“跟着我的脚步,一步都不能错!相信我!” 她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陈腐气息的空气,将脑海中所有杂念摒除,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力,如同聚光灯般灌注于双眼。得益于那奇迹般恢复且更胜从前的视力,她能够比常人更清晰、更敏锐地捕捉到地面上那些极其细微的、可能决定生死的线索——石径上几乎难以察觉的、因极少次数踩踏而形成的微小磨损痕迹;某些区域灰尘覆盖的厚度与他处那几乎不可见的差异所暗示的、可能的安全路径;甚至空气中那极其微弱的、因机关长期静默而产生的、几乎停滞的、特定流向的气流变化……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是前人用生命试探出的、唯一的安全路径指示,是在这死亡迷宫中生死一线的救命稻草。
她不再犹豫,当先一步,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第一条狭窄得令人心颤、两侧便是无尽深渊般孔洞的石径。她的脚步极轻,极稳,如同灵猫行走于屋脊,又如同羽毛落地,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脚下每一寸石面的细微起伏与质地变化,以及周围空气那最难以捕捉的、代表着危险或安全的流动变化。阿木等人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如擂鼓,眼神死死盯住凤九歌的每一个落脚点,几乎是分毫不差地踩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是行走于万丈深渊之上的纤细钢丝,紧张得手心冒汗,后背衣衫被冷汗浸湿,不敢有丝毫大意。暗一也被两人牢牢搀扶着,勉力跟上,他额头上不断渗出冰冷的汗水,一半是因为伤口那钻心的、因之前动作和毒素蔓延而加剧的剧痛,另一半则是因这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的、源于未知死亡的极度紧张氛围。
队伍在这错综复杂、危机四伏、如同巨大蜘蛛网般的石径网络上缓慢而艰难地移动着,如同渺小的蝼蚁在布满了致命陷阱的巨人棋盘上挣扎求生,每一步都可能是终点。墓室中死寂一片,只有众人压抑到极致、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呼吸声和那如雷鸣般轰鸣、自己都能清晰听见的心跳声在无声地呐喊着恐惧。
然而,就在队伍谨慎地行进到墓室中部,距离那中央的巨大棺椁已不远,众人心神因长时间高度紧绷而略显疲态的刹那——
异变,在所有人都最意想不到、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刻,悍然降临!
“嗖!”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锋利得如同针尖刺破耳膜、直抵灵魂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个极其隐蔽、被石柱阴影和壁画凸起完美覆盖的孔洞中响起!一道乌黑的、几乎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暗影,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如同从九幽地狱中射出的索命之箭,带着冰冷的、纯粹的死亡气息,划破凝滞的空气,直取队伍中央、正全神贯注于辨别前方更为复杂路况的凤九歌那毫无防备的后心!
这一箭,来得太过突然,太过刁钻,太过狠毒!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凤九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全部心神都聚焦于前方复杂路况、对侧后方防备降至最低的瞬间!无论是前方的护卫,还是侧翼正努力格挡可能流矢的阿木,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阴影,如同死神的狞笑,疾速逼近!
“小姐小心!” 一直将大部分注意力、甚至超越自身安危的关注都放在凤九歌身上,几乎成了本能的暗一,几乎是凭借着他身为顶尖暗卫历经无数次生死锤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危险直觉,在那道乌光刚刚闪现、杀意初露的刹那,便已察觉!大脑甚至来不及进行任何思考,重伤虚弱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潜能,超越了疼痛的极限,他猛地、决绝地挣脱了阿木两人紧紧搀扶的手臂,合身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自己的后背,悍然、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那支淬着剧毒、直奔凤九歌后心的夺命弩箭的轨迹之上!
“噗嗤!”
利器狠狠撕裂血肉、撞击骨骼的沉闷声响,在这死寂的墓室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如同万斤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凤九歌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猛地溅上了自己的后颈,她下意识地回头,恰好看到暗一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一道乌黑得令人心悸、闪烁着幽蓝色淬毒光泽的弩箭尖端,已然从他左肩胛骨的下方狰狞地透出寸许!箭簇之上,那幽蓝色的光泽在昏黄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如同毒蛇信子般冰冷而致命的寒芒——毋庸置疑,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暗一!” 凤九歌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心裂肺般的颤抖与恐慌!眼前这似曾相识的、有人为她挡下致命伤害的一幕,与她记忆中许多前世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倒下的场景诡异地重叠,让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而暗一这奋不顾身、舍命相救的一扑,虽然成功地拯救了凤九歌于箭下,却也让他自己本就重伤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脚下一个趔趄,不可避免地、重重地踩踏到了石径边缘一处微微凸起、与其他地方色泽和质感都略有差异的、伪装得极好的石块上!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面碎裂、却又沉重得仿佛敲响了地狱丧钟的机括触发声,骤然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墓室中!
“嗡嗡嗡——!”
刹那间,整个沉寂了万年的墓室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凶兽,骤然从沉睡中苏醒!无数弓弦剧烈震动的低沉嗡鸣声,如同来自地底幽冥的集体咆哮,从四面八方的孔洞中疯狂涌出,汇聚成一股令人头皮炸裂的声浪!紧接着,便是如同末日飞蝗过境般、密集到令人绝望的破空尖啸!
“嗖嗖嗖嗖——!”
数以百计、甚至上千的、力道足以穿石裂金的强劲弩箭,从地面、从两侧墙壁那密密麻麻的孔洞中,如同狂暴的金属暴雨般暴射而出!这些弩箭力道极大,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瞬间覆盖了墓室中大片大片的区域,无情地交织成一张全方位、无死角的死亡罗网!誓要将所有胆敢闯入此地、惊扰安宁的生灵,彻底绞杀、湮灭于此!
“举盾!格挡!保护小姐和暗一大人!” 阿木目眦欲裂,眼眶几乎要瞪得裂开,他狂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焦急与对同伴伤势的担忧而变得嘶哑变形。他与其他护卫一起,疯狂地挥舞起手中的兵刃,在身前舞动得密不透风,拼尽全身力气格挡着从各个角度、如同疾风骤雨般袭来的致命箭矢。“铛铛铛铛——!” 金铁交鸣的激烈碰撞声如同爆豆般疯狂炸响,连绵不绝,溅起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闪烁,如同死神挥舞镰刀时迸发的冰冷光芒。
场面,在瞬间混乱到了极致!死亡的阴影浓郁得如同实质,将每一个人紧紧包裹!
“走!快走!不要管我!” 暗一强忍着肩背处传来的、因毒素迅猛蔓延而加剧的、如同万千毒虫疯狂啃噬骨髓般的剧痛与迅速扩散的麻痹感,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嘶哑着,几乎是咆哮着催促凤九歌。他还试图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沾满血污的手臂,想要将紧紧抓住他、不肯放弃的凤九歌奋力推开,为她在这绝境中争取哪怕多一丝的渺茫生机。
凤九歌却反手一把,更加用力地、死死地抓住了他那只试图推开她的右臂,指甲几乎要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之中。她的眼神,在这一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一切混乱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暗一逐渐模糊的耳中:“别说话!保存体力!跟我走!” 她深知,此时此刻,若是松开了这只手,放弃了暗一,他必将瞬间被这无穷无尽的狂暴箭雨吞噬,绝无生还的可能!她绝不允许!绝不再重蹈前世眼睁睁失去重要之人的覆辙!
她一边用另一只手持着萧无痕所赠的那柄玄铁短匕,凭借着超强的视力、敏捷的反应与对危险近乎本能的预判,精准而惊险地格开几支直射向她与暗一头颅、心脏等要害的弩箭,匕首与坚硬箭簇碰撞出刺眼夺目的火花;一边奋力地、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因中毒而力量迅速流失、身体逐渐沉重的暗一,在密集如雨、呼啸而过的箭矢缝隙间,艰难地、踉跄地寻找着记忆中安全路径的方向,拼命向前冲去。阿木等人也一边拼死格挡着仿佛永无止境的箭雨,一边拼命试图向她们靠拢,想要重新汇合,构筑起更有效的防御。
然而,这墓室机关被触发后的弩箭射击,实在太过密集,覆盖范围太广,威力太大!在混乱到了极点、人人自顾不暇的闪避、格挡与艰难移动中,为了避开一支从极其刁钻角度射来、直取凤九歌咽喉的、角度狠辣的冷箭,凤九歌与正竭力试图靠近她们的阿木等人,被一波 particularly 猛烈、如同金属墙壁般压过来的箭雨,生生冲散!
“小姐!”
“阿木!小心!”
几声焦急万分、充满了绝望与无力感的呼喊,在如同狂风暴雨般、震耳欲聋的箭矢破空声中,显得如此微弱不堪,瞬间便被淹没,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
凤九歌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侧面猛然袭来,她死死拉着意识已然模糊的暗一,两人一同被这股力量带得彻底偏离了原本就狭窄危险、如同生命线般的主路,踉跄着,失控地撞向墓室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被一根巨大石柱投下的浓重阴影所完全笼罩的岩石凹陷处!
“砰!”
后背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撞在冰冷而坚硬、粗糙无比的岩壁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凤九歌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般,气血一阵剧烈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之意,被她强行咽了下去。而暗一则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至极的闷哼,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粗糙的石壁滑坐在地,左肩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已经变成了令人心悸的暗黑色,并且那乌青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皮肤急速蔓延,如同死亡的藤蔓。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胸膛剧烈起伏着,却仿佛吸不进足够的空气,眼神开始涣散,失去了焦距,显然那不知名的剧毒正在他体内疯狂肆虐,迅速而残忍地剥夺着他仅存的生命力。
万幸的是,他们撞入的这处凹陷,似乎是一个被精心设计或是巧合形成的、弩箭射击范围的相对安全死角。那密集得如同暴雨倾盆、夺人性命的弩箭,竟然奇迹般地、几乎完美地避开了这个狭小的区域,只有偶尔几支失去准头或因碰撞而改变方向的流矢,带着凄厉的呼啸,擦着凹室的边缘疾速飞过,深深钉入对面的石壁或地面,箭尾兀自剧烈颤动着。
墓室中这恐怖绝伦、仿佛永无止境的弩箭射击,持续了约莫十几次呼吸的时间,感觉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终于,那令人胆寒的机括运行声和夺命破空尖啸声,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最终彻底停歇下来。墓室再次恢复了它那万古死寂的模样,只留下满地狼藉、如同刺猬般林立的箭矢,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得化不开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惨烈一幕。
“暗一!暗一!你怎么样?撑住!看着我!” 凤九歌顾不上检查自己撞得生疼、可能已受内伤的后背和依旧翻腾不休的气血,立刻踉跄着扑到暗一身边,蹲下身,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焦急与颤抖。她动作迅速却尽量轻柔地撕开他肩部早已被鲜血浸透、黏在伤口上的衣物,当那狰狞外翻、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周围迅速扩散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乌青色皮肤映入她清晰无比的视野时,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瞬间坠入了无底冰窖,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那箭毒毒性之猛烈、发作之迅疾,远超她的预料!暗一之前服下的、谢云舟留下的品质上佳的解毒丹,看来也只能勉强延缓毒素扩散的速度,根本无法彻底遏制这显然非同一般的奇毒!
“没……没事……” 暗一试图扯动嘴角,给予她一个安抚性的、如同往常般可靠沉稳的笑容,然而剧烈的疼痛和毒素侵蚀神经带来的麻痹感让他的表情完全扭曲,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在喉咙里,断在风中,“小姐……你……你没受伤……就……就好……” 即便到了这种生命垂危、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境地,他心心念念、本能牵挂的,依旧是她的安危。这份超越了职责、近乎本能、深沉如海的忠诚与守护,让凤九歌鼻尖一酸,眼眶瞬间湿热,视线变得模糊。
她迅速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个异常精致、触手温凉、仿佛带着生命气息的小瓷瓶,这是谢云舟临别前郑重交给她的、据说能压制甚至暂时对抗世间大部分奇毒、关键时刻足以保命的珍贵丹药,数量极少,用一颗便少一颗。“别说话,保存体力,先把药吃了。” 她的声音尽可能地放得轻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她小心翼翼地托起暗一沉重的、微微后仰的头颅,将那颗散发着清苦却沁人心脾药香的丹丸,轻柔而坚定地送入他微张的、干裂的唇间,又迅速取出水囊,凑到他唇边,喂他喝了一小口清水,助他艰难地咽下。
服下这枚珍贵的保命丹药后,暗一那灰败如死灰、笼罩着一层黑气的脸色,似乎稍微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好转,呼吸也略微平稳了一点点,不再那么急促得骇人,但依旧十分难看,气息奄奄,意识处于半昏迷的边缘,显然丹药也仅仅是暂时压制、争取宝贵时间而已,并未脱离真正的生命危险。
凤九歌知道,必须尽快找到失散的阿木他们,汇合力量,或者在这诡异莫测、可能蕴藏着前朝秘宝的禁地之中,寻找到更有效的、对症的解毒方法或药材,否则……暗一恐怕真的回天乏术,凶多吉少。她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如同在冰水中浸过一般,将所有翻腾的焦虑、恐惧与无力感死死压住。她开始仔细地、不放过任何细节地打量他们所处的这个暂时安全的、如同暴风雨中孤岛般的狭小空间。
这是一个似乎是天然形成、又或许经过简单人工修整的石壁凹室,空间不大,仅能勉强容纳三四个人站立,显得有些逼仄压抑。凹室的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要稍微深一些,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可以暂时躲避正面攻击的角落。借着从墓室主空间远处隐约透进来的、阿木他们那边可能还在燃烧的、微弱的火把余光(那光芒在无尽的黑暗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凤九歌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凹室粗糙的、布满岁月痕迹的岩壁。
突然,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内侧一面相对较为平整、光滑的石壁之上!
那上面,赫然刻着一些图案!
与外面甬道上那些宏大叙事、色彩斑斓的壁画风格截然不同,这里的刻图显得十分简略、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粗糙,像是有人用尖锐的石器,怀着某种急切或深沉到极致的情绪,随意而深刻地刻画上去的,带着一种原始而真挚的力量。刻图的内容也很简单,甚至有些抽象:是两个人形轮廓,面对面站立着。他们的姿态,似乎是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或者……一种超越言语的、深刻的精神交流?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双手共同持着的一件物品——那是一面……镜子?
当凤九歌凝聚目力,看清那镜子的大致轮廓和边缘那隐约可辨的、繁复的、如同藤蔓缠绕又似凤凰尾羽般飞扬的、独特而古老的花纹样式时,她的呼吸骤然一窒,瞳孔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震惊、骇然与难以置信的寒流,顺着她的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让她如坠冰窟,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那镜子的样式——那圆形的轮廓,那独特而古老、她前世日日对镜梳妆、熟悉到闭眼都能描绘出来的装饰纹路——与她前世在新婚之夜,在极度痛苦和绝望中亲手打碎、而后又在她重生之时与之绑定、成为因果镜系统宿主的、那面她曾经视若寻常、实则命运交缠的琉璃镜,几乎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这怎么可能?!这面镜子……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与世隔绝的前朝禁地刻图上?!这绝不可能只是巧合!前世那面镜子的碎片……因果镜系统的绑定……母亲留下的玉佩……这禁地……)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某种接近真相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贴身佩戴着的、是母亲留下的那枚温润的凤凰玉佩,而更深层处,是那与她命运彻底交织、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因果镜系统本源。一个让她毛骨悚然、却又隐隐觉得接近了某个巨大秘密核心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带有魔力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她的思绪:难道,这因果镜系统,与这神秘的前朝禁地,与她那身份成谜、可能掌握着非凡力量的母亲一族,甚至与她自己那扑朔迷离、背负着宿命的身世,有着某种远超她想象、更深层次、更古老、更本质的关联?!
就在她心神剧震,全部注意力都被那面镜子刻图所吸引,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信息、理清这纷乱线索的刹那——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同源信息残留……环境能量场共鸣达到临界阈值……触发强制读取程序……】 脑海中,因果镜系统(小镜)那通常冰冷、平稳、缺乏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此刻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信号受到强烈干扰般的波动与杂音,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人性化的……激动与急切?仿佛久别的游子终于嗅到了故乡的气息。
【侦测到前序操作者记录影像片段……能量场频谱匹配度99.8%……权限认证通过……播放开始……】
根本不容凤九歌有任何反应、思考、质疑、甚至是拒绝的念头,一股远比之前在石门外接收母亲记忆碎片时,更加汹涌、更加清晰、并且带着强烈得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属于记录者当时的剧烈情绪色彩的信息洪流,如同星河倒灌、天穹崩塌,以无可阻挡、霸道无比之势,强行冲入了她的脑海,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与思维!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然后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重组!
她不再是身处那阴暗、冰冷、充满死亡威胁的禁地凹室,而是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抽离了躯壳,跨越了时间长河的阻隔,被无情地、精准地抛回到了那个她永生永世都无法遗忘、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充满了背叛、痛苦、绝望与无尽悔恨的夜晚——她与萧无痕的新婚之夜!
场景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令人窒息,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洞房内,儿臂粗的龙凤喜烛高燃,跳动的火焰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暖红,却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越来越浓的冰冷与绝望;锦帐之上,鸳鸯交颈的刺绣图案,用金线银丝勾勒得栩栩如生,此刻看来却充满了尖锐的讽刺意味,仿佛在嘲笑着这对新人注定的悲剧;空气中,浓郁刺鼻的合卺酒香,与那逐渐从萧无痕唇角蔓延开来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绝望而凄艳的图景……还有那双,属于萧无痕的、此刻正死死望着她的、充满了不敢置信、极致痛苦、某种深埋于碎裂冰层之下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期望、以及逐渐被巨大失望与冰冷所吞噬的眼神!
然而,这一次,她“看”到的视角,却与她记忆中那如同梦魇般反复折磨她的画面,截然不同!
在她的记忆里,是她自己,被苏清婉精心编织的谎言、被疯狂的嫉妒、被无法解释的误解冲昏了头脑,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悲的疯妇,手持锋利的、象征着定情与背叛的金簪,状若癫狂地扑向萧无痕,将簪子狠狠地、决绝地刺入了他那双深邃如星海、曾对她流露出过不易察觉温柔的左眼!
可此刻,系统强行灌输给她的影像,视角却仿佛是从萧无痕的身后、一个略高于他头顶的位置,俯瞰而下!一个……她前世绝对不可能拥有、如同幽灵般悬浮在空中的上帝视角!
她“看”到——
萧无痕穿着那身与他冷峻气质有些违和、却依旧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肩宽腰窄的大红喜服,背对着她(或者说,背对着这个奇特的视角)。他的身体因为饮下她亲手递上的、那杯掺了剧毒的酒液而微微摇晃着,步履有些虚浮,但他依旧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强撑着,用那双此刻布满了猩红血丝、却依旧如同寒星般锐利深邃的眸子,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执念与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盯着前方——那个穿着华丽嫁衣、手持金簪、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泪痕与一种近乎崩溃的、被巨大悲愤和绝望笼罩的神色的、前世的她自己!
就在她记忆里那个“自己”,即将如同飞蛾扑火般、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扑上去的那千钧一发之际!
影像的视角,猛地、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动般拉近,死死地聚焦于萧无痕身后的、那片被厚重窗帘和浓重阴影所笼罩的、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在那里,窗棂的细微缝隙之后,一张脸,清晰地、如同鬼魅般显现出来!那张脸,平日里总是挂着娇柔温婉、楚楚动人、能激起无数人保护欲的完美面具,此刻却充满了刻骨的怨毒、阴谋即将得逞的得意,以及一种近乎变态的、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意笑容——是苏清婉!
她手中,赫然端着一架制作得极其精巧、闪烁着幽蓝色、显然是淬了剧毒的、见血封喉的寒光的袖珍弩机!那弩机瞄准的,正是萧无痕那毫无防备、完全暴露在她邪恶视线之下的后心要害!那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下一刻!
“嗖!”
一支比之前墓室中那支夺命弩箭更加细微、更加隐蔽、几乎无声无息、却散发着更加浓郁纯粹死亡气息的乌黑小箭,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探出的毒蛇信子,从弩机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几乎融入阴影的黑线,直取萧无痕的心脏!这一箭,才是苏清婉真正意图夺走他性命的、来自背后的冷箭!阴险,狠毒,精准!
而几乎就在这同一时刻,影像中那个“凤九歌”动了!她并非记忆中的那样,是为了伤害萧无痕而疯狂扑击!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一种仿佛预知或察觉到了某种来自背后的极致危险、带着无法言说的悲愤与绝望的、义无反顾的冲刺!她手中的金簪,划出的轨迹,并非刺向萧无痕的眼睛,而是精准无比地、险之又险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技巧,猛地撞向了那支从阴影中射出的、直取萧无痕后心的毒箭!
“铛!”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凤九歌此刻被无限提升的感知中被放大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击的脆响!
那支金簪,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地、勉力地打偏了那支致命毒箭的微小轨迹!毒箭擦着萧无痕的耳畔,带着一丝凌厉的、冰冷的劲风,深深钉入了旁边的朱红色立柱之上,箭尾兀自剧烈颤动着,发出“嗡嗡”的余音!
然而,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因为用力过猛、招式用老无法立刻收回;更因为萧无痕恰在此时因体内毒性猛烈发作和身后那无法忽略的异响而猛地、下意识地转身回头探查——“凤九歌”收势不及,那原本为了拯救他性命而挥出的金簪,那尖锐的、冰冷的簪子尖端,就这样……在命运最残酷无情的捉弄下,阴差阳错地、狠狠地……划过了他猛然转过来的、那张俊美无俦却已然苍白无比的脸庞的左眼下方!
温热的、猩红的鲜血,瞬间从他深邃的眼角下方迸溅开来!如同皑皑雪地上骤然绽放的、凄艳绝伦的红梅,刺目而残忍!留下了一道让她愧疚了整整两世、让萧无痕恨了她整整两世、也让他们彼此折磨了整整两世的、狰狞而深刻的疤痕!
影像到此,骤然定格!如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将这一幕永恒的悲剧凝固成了永恒!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萧无痕下意识地捂住鲜血淋漓、剧痛传来的左眼,身体因剧痛和体内肆虐的毒性而踉跄后退时,那透过指缝望向她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无法言喻的、仿佛信仰崩塌般的痛苦、以及……一丝她前世因为被疯狂和恨意蒙蔽了双眼而从未读懂、此刻却清晰无比、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眼前”的——难以置信与某种深埋的、在此刻被彻底粉碎、彻底湮灭的期望与最后一点微光。而与此同时,阴影处,苏清婉那张原本娇美的脸上,那计谋得逞的、混合着恶毒、快意与一丝扭曲嫉妒的狰狞笑容,被无限放大,如同世间最丑陋、最深刻的烙印,深深地、狠狠地刻入了凤九歌的灵魂深处,永世难忘!
真相!
这就是血淋淋的、被精心掩埋了两世的、残酷的真相!
原来,她前世那被视为“毒妇”铁证、最让她自己悔恨交加、日夜煎熬、最让萧无痕刻骨仇恨、不死不休的“刺目之伤”,其真相,竟然是为了救他!是为了打偏苏清婉那支真正意图夺走他性命的、来自背后最阴险的冷箭!
而她,却为此背负了整整两世的沉重枷锁,承受了无尽的自责、愧疚与自我谴责!萧无痕,也因此带着这份被刻意引导、根深蒂固的误解和仇恨,度过了痛苦不堪的前世,又将这份沉重的恨意延续到了今生,在爱与恨的深渊中挣扎沉沦!
这巨大的、颠覆性的、如同将她的世界观彻底打碎再重组的冲击,如同九天神雷,携带着万钧之力,毫无预兆地在凤九歌的脑海、在她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开!将她前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绝望,以及那深埋心底、连她自己都不敢直面、不愿承认的、对萧无痕那复杂难言、或许早已悄然生根的情感,全部炸得支离破碎,又在真相那刺眼而残酷的光芒下,开始艰难而痛苦地、伴随着更深的痛楚与愤怒,进行着重组!
震惊!如同毁灭性的海啸,瞬间席卷了她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愤怒!对苏清婉那歹毒到了极致、精巧而阴险、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算计的熊熊怒火,瞬间点燃了她的血液,燃遍了她的四肢百骸,那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将她的理智都焚烧殆尽!
释然?不,远远不止是释然!那是一种沉冤得雪、真相大白的剧烈震荡与灵魂战栗!是压在心口、背负了两世的、如同泰山般沉重的巨石被猛然搬开的、瞬间的失重与近乎虚脱的空白感!紧接着,是随之汹涌澎湃、如同决堤洪水般袭来的、对萧无痕那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锥心刺骨的怜惜与心痛!为他前世所承受的误解之苦,为他今生挣扎于仇恨与吸引之间的煎熬!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她恨他入骨,不仅要毒杀他,还要亲手毁掉他视若生命的容颜与那双眼睛!他带着这份被精心篡改、植入骨髓的“真相”和由此而生的彻骨仇恨,度过了怎样痛苦而黑暗的一生?又怀着怎样复杂矛盾、自我撕扯的心情,面对着重生后看似改变了的她?他该有多痛?多恨?又多……挣扎与不舍?
(苏清婉……苏清婉!)凤九歌死死地、用尽了灵魂的力量攥紧了拳头,指甲早已深深地、毫无知觉地掐入了掌心的嫩肉之中,殷红的血珠顺着紧密的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地面的尘埃中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暗红色的痕迹,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那焚心蚀骨的恨意在胸腔里咆哮。(原来从一开始……从那么早、那么早开始!你就布下了如此恶毒周密、天衣无缝的局!你不仅要他的命,还要利用我,让我成为亲手伤害他的那把最锋利的刀!让我们彼此误解,彼此怨恨,互相折磨,永世不得解脱!你的心肠……何以歹毒、扭曲至此?!)
她的身体因为这极致的情感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眼眶瞬间通红一片,温热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顺着苍白失血的脸颊滚落,与掌心渗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泪。但那泪水,早已不再是纯粹的自责与悲伤,更多的是无法宣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撑裂的滔天愤怒,以及为萧无痕所感到的、那撕心裂肺般、绵绵不绝的疼惜与悔恨(为何前世未能早些看清!为何那般愚蠢地落入圈套!)。
“原来……原来是这样……” 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却又在尾音处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冻结灵魂的滔天恨意与彻骨冰寒,“我一直……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