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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终究是来了,但并未给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镇北王府带来丝毫暖意与安宁。听雪轩寝殿内,那股混合了血腥、焦糊与苦涩药味的死亡气息,非但没有随着天色渐明而消散,反而如同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初升的旭日挣扎着将淡金色的光芒投过破损的窗棂,却无力驱散殿内的阴冷与晦暗,反而如同无情的探灯,将满地干涸发暗、呈现出紫褐色的血迹、翻倒碎裂的昂贵瓷器、以及墙壁、柱子上那一道道飞溅的、触目惊心的血点,映照得愈发清晰、刺眼。这里不再是人烟鼎盛的王府寝殿,更像是一座被精心布置、展示着昨夜那场残酷厮杀与绝望守护的修罗场。

萧无痕那道裹挟着血雨腥风、不容置疑的“格杀勿论”王令,已然化作无形的涟漪,以王府为中心,向着京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急速扩散开去。王府内部,残存的侍卫与后续增援的力量,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与悲愤后,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器械,迅速而高效地重新运转起来。一部分人面容冷峻,眼神警惕如鹰隼,手持利刃,无声而迅速地再次筛查着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确保再无潜伏的毒蛇;另一部分人则如同真正的影子,换上寻常衣物,收敛起所有杀气,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刚刚开始苏醒、尚带着几分慵懒的街巷人流之中,去执行那道冰冷彻骨、注定将掀起新一轮腥风血雨的命令。

然而,北境那封沾染着烽烟与急迫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另一道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铁索,猝不及防地套在了所有人的脖颈上,令人窒息。外有三十万北戎虎狼之师悍然叩关,边镇接连失守;内有神秘莫测的“月”组织与朝中未知的叛徒内外勾结,刺杀不断。这内外交困、危如累卵的局势,已然将王府、乃至整个王朝,推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

殿内,那令人心悸的压抑寂静,被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两名身上犹带着夜露寒凉与昨夜厮杀残留的肃杀之气的侍卫,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拖半架着一个身影,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正是昨夜刺杀中,那个被暗一以命相搏、最终重伤昏迷,却意外未被补刀、成为了唯一活口的刺客小头目。他的一条手臂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落,显然是骨头断裂,身上那身破烂的夜行衣被暗红色的血渍浸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几处较大的伤口只是被粗糙地包扎了一下,依旧有新鲜的血液不断从麻布边缘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身后冰冷的光洁金砖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他的脸色因大量失血而呈现出一种近乎尸体的灰败,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无光,被拖行进来时,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如同破旧风箱竭力抽动般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整个人瘫软如泥,仿佛一条被抛弃在干涸河床上、只能等待最后死亡的鱼。

萧无痕已然端坐在那张宽大、雕刻着盘龙云海纹饰、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地位的王椅之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一丝血色,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源自脏腑深处的虚弱,那是重伤初醒、体内余毒尚未拔除最直接的体现。他甚至需要将一只手臂的肘部,紧紧抵在冰冷坚硬的红木扶手上,借助这一点支撑,才能勉强维持住坐姿的挺拔与稳定,避免因那阵阵袭来的脱力感而显露出颓态。然而,与这具饱受创伤、虚弱不堪的躯壳形成极致而诡异反差的,是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如同万年寒潭般的眼眸。那里,所有因苏醒初时的迷茫、身体承受的剧痛、乃至因凤九歌凄惨模样而掀起的惊涛骇浪,都已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冰封、隔绝,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摒弃了所有个人情感的冷静与锐利,如同在雪原上蛰伏已久、终于锁定了猎物的头狼,尽管身上伤痕累累,但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杀意与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足以让任何与之对视者,从灵魂深处泛起寒意。

他并未更换那身早已被鲜血与汗水浸透、染上大片大片暗红污渍的素色中衣,就那样任由它们如同某种狰狞而残酷的勋章,牢牢烙印在衣料之上。这绝非疏忽,更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无言宣告与最严厉的警示——昨夜发生在此地的一切,唯有以血洗血,不死不休!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如同处理一件无生命的杂物般,将手中那奄奄一息的俘虏,重重掼在冰冷坚硬、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噗通”一声沉闷的撞击响。那俘虏残破的身体随着这力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充满痛苦的闷哼,原本涣散无神的瞳孔,因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对待和来自上方那道如有实质、冰冷刺骨的目光凝视,而被迫艰难地聚焦起一丝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切的恐惧光芒。

凤九歌依旧安静地坐在离紫檀木拔步床榻不远处的那个绣墩上,她的位置经过微妙的选择,既能够毫无阻碍地清晰观察到地面上俘虏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肌肉的抽搐,又巧妙地避开了萧无痕那过于集中、足以令人窒息的威压气场正中心。她自身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左腿小腿处被弯钩撕裂的伤口,即使经过了紧急包扎,依旧传来一阵阵灼热而持续的钝痛,不断提醒着她昨夜经历的凶险。胸口那片琉璃化的区域,在萧无痕苏醒后带来的奇异能量共鸣下,那冰火交织、仿佛要撕裂灵魂的极致痛楚似乎稍有缓解,但那种非人的、冰冷光滑的异样触感依旧存在,如同一个烙印在血肉之上的永恒诅咒,无声地诉说着每一次逆转命运所需支付的惨烈代价。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缺乏血色,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与虚弱身体截然相反的、异常清明沉静的光芒。她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沾染了血污、略显凌乱的素色衣袖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上面的褶皱,看似只是在整理仪容,实则全部的心神,已在意念深处,与那悬浮于脑海中的因果镜系统建立了紧密的连接。

【系统,启动‘微表情分析’及‘心率监测’辅助功能,锁定目标:前方地面俘虏。】她在意识深处,发出了清晰而冷静的指令。

【指令已确认。‘微表情分析’模块启动,开始对目标面部七十六组核心肌肉群进行实时动态捕捉,与超维数据库进行毫秒级比对分析。‘心率监测’模块启动,基于目标体表微血管血流动力学变化进行非接触式远程感知与测算。能量消耗等级:低。模块持续运行中……】系统精灵小镜那特有的、缺乏情绪起伏却又高效精准的电子合成音,立刻在她脑海中响起,恢复了往常的稳定状态。

几乎是同一瞬间,凤九歌视觉的边缘感知区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极其淡薄、若非刻意感知几乎难以察觉的、流动着细微数据代码的半透明光晕。地面上,那名俘虏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面孔,在她的“眼中”被瞬间解构、重组,化为了无数个被数据流标注的微小分析单元。任何一丝眉梢的挑动、眼角的细微抽搐、鼻翼的扩张收缩、乃至嘴角肌肉最不经意的牵扯,都被系统以超越凡人视觉极限的速度捕捉、记录、分析,并即时反馈。同时,一个虚拟的、仅有她能清晰“看见”的半透明心率数值框,如同鬼魅般悬浮在俘虏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方,那数字起初疯狂地跳跃着,在120到150之间剧烈波动,清晰地映照出其内心此刻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极度恐慌与混乱。

萧无痕并没有急于开口。他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冻结时间、冰封灵魂的眼眸,居高临下地、不带丝毫感情地、静静地审视着地面上那滩如同烂泥般的存在。那目光之中,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常见的威压,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仿佛在观察一件死物的冷静,却又带着一种能够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最隐秘角落的可怕穿透力。寝殿之内,一时间陷入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只剩下俘虏那粗重艰难、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部力气的喘息声,以及角落里,那几盏侥幸未灭的残烛,烛芯偶尔爆开一两声细微的噼啪作响。这种刻意营造的、充满压迫感的沉默,远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呵斥与威胁,更加能够摧垮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它如同一条无形却冰冷滑腻的毒蛇,缓缓缠绕上猎物的脖颈,一点点地收紧,带来濒死的绝望。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就在凤九歌“视野”中,那个悬浮的心率数字因为承受不住这极致的精神压力,开始出现不规则的危险波动,数字边缘甚至泛起了代表数据紊乱的细微红色涟漪,几乎要冲破某个临界点的前一刻——

萧无痕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因为内腑的伤势和虚弱,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中气不足与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极北苦寒之地凝结了万载的冰珠,一颗颗,清晰地、冰冷地、沉重地砸落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天生就该掌控生死的权威:

“名字。”

仅仅是两个字,却让地面上那俘虏残破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颤抖!他那双原本因剧痛和失血而涣散无神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拼命地想要躲闪、逃离上方那道冰冷目光的锁定,然而那目光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如同最坚韧的蛛网,将他的视线牢牢粘住,根本无法挪开分毫。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砂纸摩擦的怪异声响,似乎有什么音节即将冲破喉咙的阻碍,然而,那经年累月、刻入骨髓的残酷训练,以及对组织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惩罚手段深入骨髓的恐惧,最终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声带,让他只是极其艰难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眼神之中,除了生理性的痛苦,更多的是一种混合了绝望与顽固的死寂之色。

【目标面部颧肌群出现明显上提,眼轮匝肌持续性收缩,形成典型的恐惧微表情模式;但同时,嘴角降口角肌与下巴肌群呈现紧张下压状态,下巴有微不可察的上抬趋势,显示出强烈的心理抗拒与防御意图。实时心率骤升至135次\/分,并伴有偶发性室性早搏,生理指标表明其正处于高度紧张与剧烈心理挣扎的临界状态。】系统的分析结果,如同最冷静的第三方观察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将俘虏内心最细微的波动,精准地反馈到凤九歌的脑海之中。

萧无痕似乎对此情此景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可以说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未因此而流露出丝毫的怒意,连那如刀削般冷硬的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的食指,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点了一下。

侍立在一旁,如同雕塑般沉默的侍卫统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立刻领会了这无声的命令。没有多余的呵斥,没有警告性的言语,他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猛地抬起穿着坚硬牛皮军靴的右脚,用那沾染了尘土的靴底,精准而狠厉地,重重踩踏在了俘虏那条早已扭曲变形、白骨茬甚至刺破皮肉的断臂伤口之上!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牙关发酸的骨裂声,伴随着俘虏陡然拔高、凄厉得仿佛不属于人间的惨嚎,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穿了寝殿内那粘稠的寂静!那叫声中蕴含的痛苦是如此纯粹而极致,仿佛要将灵魂都从这残破的躯壳中嘶喊出来,让闻者无不心头发紧,背脊生寒。

俘虏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活虾,猛地向上反弓弹起,随即又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无力而重重砸回冰冷坚硬的地面,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额头上、脖颈上,甚至手臂裸露的皮肤表面,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而起,豆大冰冷的汗珠混合着暗红的血污,瞬间从他全身的毛孔中疯狂涌出,浸湿了身下那一小片金砖地面。

凤九歌纤细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刺入掌心的软肉。胃部因这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残酷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涌上喉头。但她深知此刻局势的严峻与审讯的必要性,强行将这股不适感压下,如同最坚韧的士兵固守着阵地,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冷静得近乎冷酷地,紧紧锁定在俘虏那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到变形的脸上。她清晰地看到,在那片被剧痛彻底淹没的扭曲之下,俘虏眼中除了生理性的泪水,更深处闪过了一抹对于这种暴力的、源自本能的极致恐惧,但诡异的是,那恐惧之中,竟然还掺杂着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的绝望,仿佛这种程度的痛苦,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司空见惯。

【目标心率在遭受剧痛瞬间刺激下,飙升至160次\/分的高危阈值,随后在3秒内迅速回落至110次\/分左右区间,但伴有明显的窦性心律不齐及St段轻微压低。生理反应表明痛苦感知真实且强烈,但其恐惧情绪中,混杂着对某种预期中、更为可怕的未知后果的深层忌惮,导致其核心抗拒意志并未因肉体痛苦而被完全摧毁。】系统的数据流如同最忠实的记录仪,冷静地更新着分析结果,为凤九歌提供着超越肉眼观察的洞察。

萧无痕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如同终年不化的冰川,未曾因为脚下这凄惨的一幕而产生丝毫涟漪。仿佛刚才那声撕裂耳膜的惨叫,那飞溅的鲜血,那残酷的刑罚,都不过是拂过山巅的微风,与他毫无干系。他缓缓地、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甚至连语调都未曾改变:

“名字。”

俘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胸腔还在微弱地起伏,证明着他尚未彻底死去。他眼神空洞地望向殿顶那描绘着繁复华丽藻井图案的穹顶,目光没有焦点,干裂的嘴唇如同秋风中枯萎的树叶般不住地哆嗦着,却依旧死死地紧闭着,没有发出任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

萧无痕那冰封般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并非愤怒,而是一种彻底失去了耐心、仿佛在看一件已经毫无价值、亟待清理的废品般的、纯粹的冷漠。他没有再次下令施加肉体的折磨,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一种更侧重于精神碾压与心理摧毁的方式。

“你的同僚,昨夜潜入此地的,都死了。”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谈论天气,“他们的尸首,稍后会被悬挂在京城的西直门外,曝晒三日,以儆效尤。三日之后,若无人收殓,便会由官府统一清理,扔去城西的乱葬岗。”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最冷的冰,落在俘虏那空洞的眼中,才继续用那平淡无奇的语调,说出了最令人绝望的话语:“那里野狗成群,乌鸦蔽日,不出半日,便会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夸张的修饰,也没有疾言厉色的威胁,只是平静地描述着一个即将发生的、必然的结果。然而,正是这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加令人胆寒。那意味着彻底的湮灭,死无全尸,魂飞魄散,连最后一点存在于世的痕迹都将被抹去,是比死亡本身更加终极的恐怖。

俘虏那瘫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有一股寒气瞬间窜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而你,”萧无痕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精准而残忍地刺入他空洞无神的眼眸深处,“若肯开口,本王可以承诺,留你一具全尸。或许……本王还会难得地发一次善心,命人将你的尸首,送回你的故乡,寻一处僻静之地安葬,让你不至于做了那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再次微微停顿,那刻意留出的空白,比任何有声的威胁都更加充满压迫感,让那未尽的、更加可怕的后果,在俘虏的想象中无限放大。

“若你执意不肯……”他最终没有说完,但那微微眯起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目标瞳孔出现瞬间的急剧放大,呼吸出现长达数秒的短暂停滞,实时心率先是骤降至90次\/分的低点,随即出现一个明显的、代偿性的加速反弹。数据分析显示,‘故乡’、‘安葬’等与宗族观念、身后归宿相关的词汇,对其产生了显着的情绪冲击与心理波动。其对‘叶落归根’、‘保留全尸’存在潜在的、强烈的心理诉求。】系统及时而精准地捕捉到了俘虏内心这稍纵即逝的动摇,并将关键信息反馈给凤九歌。

凤九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可能是唯一的机会窗口。她适时地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几分女子特有的柔和,与萧无痕那冰封千里般的冷酷形成了极其鲜明而有效的互补,如同阴阳两极,共同作用于俘虏那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你为他们卖命,行此险恶之事,如今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奄奄一息于此,他们可曾在意过你分毫?可曾派人来救你,或是抚恤你的家人?”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春日里飘飞的柳絮,却像是一根淬了药的、无比精准的细针,悄然刺入了俘虏内心最柔软、也可能是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地方——那是对于被组织抛弃的怨怼,对于身后事的牵挂,对于亲人的思念与愧疚。她没有急于追问具体的情报,而是试图先瓦解他对于背后组织的盲目忠诚,唤起他对人世间最后的一丝眷恋与温情,以及对那所谓“主子”冷酷无情的清醒认知。

俘虏猛地转过头,那双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死死地、带着一种混合了刻骨仇恨、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丝被无情戳穿伪装后的惊惶与……一丝极淡极淡、却真实存在的、难以言喻的悲凉,钉在了凤九歌的脸上。他的嘴唇翕动得更加厉害了,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而嘶哑的“嗬嗬”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挣扎,即将冲破那用恐惧和训练构筑起来的、看似坚固的心理堤防。

萧无痕与凤九歌的目光在空中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微不可察的交汇。无需任何言语的交流,一种基于共同目标与高度智慧的默契已然达成。他继续施加着那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般的精神压力,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更明确的指向性:“北境烽火已起,狼烟冲天!三十万北戎铁骑踏破我边关重镇,屠戮我大雍子民!这背后,少不了你们这些藏于暗处、吃里扒外的蛀虫的‘功劳’!通敌叛国,乃是株连九族、万死难赎其罪的滔天大罪!你以为你一死,就能将这一切罪责都扛下来,一了百了吗?痴心妄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金石般的铿锵与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你的宗族,你的血脉亲眷,无论知情与否,都将因你今日的愚忠,而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你的名字,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世人唾骂!你的先祖,都将因你而在九泉之下蒙羞!”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通敌……”俘虏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却带着绝望嘶哑与剧烈挣扎的音节。他的心理防线,在肉体承受的极致痛苦、对死亡后湮灭无痕的恐惧、对身后事与亲族命运的深切担忧、以及这顶“通敌叛国”的如山重压之下,那看似坚固的外壳,终于开始发出了清晰的、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目标心率再次出现显着升高,稳定在130次\/分左右,呼吸变得急促而浅短,面部肌肉群呈现出愧疚、恐惧、愤怒与绝望混合的复杂表情模式。尤其在对‘株连九族’、‘先祖蒙羞’等涉及家族伦理与身后名的概念时,生理反应最为剧烈。其心理防线已出现结构性裂痕。】系统的反馈如同最精准的导航,为凤九歌指引着进攻的方向。

凤九歌趁热打铁,语气依旧维持着那种奇异的、仿佛能抚平躁动的平和,但话语的内容,却开始带着明确的引导性与诱惑力,如同在黑暗中低语的魅魔:“说出你知道的,或许……确实无法改变你最终的结局。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然而,至少……你能为你所在乎的人,争取到一条或许可以活下去的生路。也能让那些将你们视作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与虎谋皮、行此叛国逆举的人,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她微微前倾了身体,目光清澈却深邃,仿佛能直接看入俘虏的灵魂深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你难道……就真的甘心吗?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像一条野狗一样被丢弃,而让你真正的仇人,那些高高在上、视你们性命如草芥的人,继续逍遥法外,甚至享受着你们用命换来的荣华富贵?你不想……在死前,为自己,也为那些被你连累的亲人,做最后一点事情吗?哪怕……只是拉上几个垫背的,尤其是,那些将你们推入火坑的人?”

她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悄无声息地渗透着,将仇恨的种子、报复的欲望、以及对不公平待遇的愤懑,精准地埋入俘虏那已然千疮百孔的内心土壤之中。

俘虏的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拉锯般的嘶鸣声,眼神中的挣扎、痛苦、恐惧、不甘、怨愤……种种激烈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相互冲撞、激荡,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他看看冰冷如杀神降世、掌控着他生死与家族命运的萧无痕,又看看看似温和娴静、却句句直指人心最脆弱处的凤九歌,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那条彻底报废、依旧传来钻心疼痛的扭曲手臂,以及满身狰狞可怖的伤口上。一股巨大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悲凉、愤恨与被彻底抛弃后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他内心最后那一堵摇摇欲坠的堤坝。

“……是……是‘新月夫人’……”他几乎是耗尽了生命最后残存的所有气力,从紧咬的、沾满血沫的齿缝间,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了这个名号,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在此刻死寂的寝殿中,清晰得如同惊雷,“我们……我们都听命于……‘新月夫人’……‘影先生’……是……是她的……合作者……中间人……”

“新月夫人?”萧无痕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仔细咀嚼着这个完全陌生、却透着诡异与不祥气息的名号,语气锐利如刀,“她是何人?何等身份?与北戎是何关系?在组织中居于何位?”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俘虏瘫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翻涌的声音,“没人……没人见过她的……真容……她总是……通过‘影先生’……单向传递命令……她的声音……很特别……像是……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刻意改变过声线……她……她似乎对凤小姐……身上的……‘琉璃魄’……极为感兴趣……多次下令……要……要活口……研究……”

“琉璃魄?”萧无痕的目光瞬间如同利箭般射向一旁的凤九歌,那眼神中充满了探究、询问以及骤然加深的、如同实质般的凝重。凤九歌心中亦是猛地一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对方不仅知道她的存在,竟然还知晓她这因系统代价而产生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诡异体质,甚至为它赋予了一个特定的名称——“琉璃魄”!这背后所隐藏的深意,对方情报网络之深邃、目标之明确,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被毒蛇在暗处盯上的毛骨悚然。

【目标在说出‘新月夫人’及‘琉璃魄’等关键信息时,心率与面部微表情未出现典型的撒谎特征信号,生理反应与语言内容呈现一致性。但在提及‘无人见过真容’时,其眼球出现下意识向右上方移动的微表情(通常与记忆提取、想象构建或隐瞒部分信息相关),结合其略微迟疑的语调,存在其认知受限或刻意隐瞒部分真相的可能性。】系统冷静地、毫不留情地剖析着俘虏每一丝细微的反应,为凤九歌提供着超越表象的判断依据。

“还有呢?”萧无痕逼问,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你们的据点藏在何处?与二皇子府是如何勾结的?与北戎方面的联络渠道是什么?说!”

俘虏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崩溃,让他变成了一具只会机械回应的躯壳,瘫软在地,有问必答,只求这无尽的折磨能够尽快结束,换来一个相对痛快的了断:“城南……‘怡红院’……是……是我们最重要的……情报中转站之一……那里的……账房先生……是……是我们的人……二皇子府……有……有隐秘的资金……通过……通过城东的‘锦绣绸缎庄’……洗白……流入……作为……活动经费……”

“怡红院……”萧无痕眼中寒光暴涨,那个在京城名声不小、每日迎来送往、看似只是寻常风月场所的地方,竟然是藏匿着如此巨大阴谋的巢穴!他立刻抬头,目光如电,射向侍立在一旁的侍卫统领,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延误:“立刻调集黑甲卫,秘密包围城南怡红院及其周边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尤其是那个账房,给本王盯死了,务必生擒!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但要留活口问话!”

“谨遵王令!”侍卫统领抱拳躬身,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而出,沉重的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坚定而急促的声响,迅速去安排这场即将到来的、针对蛇窟的雷霆行动。

得到了这个关键据点信息,萧无痕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但眉宇间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凝重之色,却并未因此而消散半分。他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气息愈发微弱、眼神彻底暗淡下去、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俘虏,知道这具残躯之内,已经再也榨不出更多有价值的讯息了。他漠然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两名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侍卫立刻上前,面无表情,一人一边,如同拖拽一件毫无生命的垃圾般,将那已经彻底失去意识、或者说放弃了所有意识的俘虏,从冰冷的地面上粗暴地拖起,向着殿外而去。等待着他的,将是最终的处决,或许,萧无痕会基于那微不足道的“合作”,履行那“留一具全尸”的、冰冷而吝啬的诺言。

寝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种大战前夕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之中。只剩下萧无痕因为伤势和情绪波动而略显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凤九歌不自觉间、因全神贯注和精神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心跳声,在空旷而血腥的空间里细微地回荡。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都从对方那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复杂而严峻的形势——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新月夫人”,一个目标直指凤九歌性命的“琉璃魄”之谜。

“‘新月夫人’……‘琉璃魄’……”萧无痕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如同带着诅咒般的名词,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凤九歌左侧锁骨下方,那片在素衣遮掩下若隐若现、呈现出诡异半透明质感、边缘散发着微弱淡蓝色光晕的肌肤之上。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探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骤然升腾而起的、强烈的保护欲与占有欲。这个突然浮出水面的、神秘而恶毒的女人,她那明确针对凤九歌特殊体质的兴趣,让原本就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局势,瞬间变得更加波谲云诡,深不见底。

凤九歌同样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敌人远比她想象得更为难缠,不仅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更是对她身上最大的“秘密”——这因果镜系统带来的诡异代价——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觊觎。这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已从主动出击的猎手,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某些更强大、更隐蔽的猎人眼中,势在必得的猎物。这种身份的微妙转换,带来的是一种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强烈危机感。

然而,就在萧无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与不适,准备进一步详细部署对“怡红院”的突击行动,务求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条好不容易才撬开一丝缝隙的线索牢牢抓住,以期撕开更大阴谋网罗的关键时刻——

殿外,一阵极其轻微、却明显带着踉跄与虚浮的脚步声,伴随着那无论如何清洗也无法完全祛除的、昨夜留下的浓重血腥气味,由远及近,急促而来。身上包扎处依旧在不断向外渗着暗红色血水、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再也起不来的暗一,竟然强撑着那具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的残破身躯,亲自、快步(如果可以称之为快步的话)闯了进来!他的左臂依旧肿胀得如同发面馒头,乌黑的色泽甚至向着肩颈蔓延,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那深入骨髓的蛊毒之痛,使得他的行动显得异常僵硬和艰难。但此刻,他那双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急、忧虑,以及一种大事不妙的恐慌!

他甚至完全顾不上此刻是否合乎礼仪,是否会打扰到王爷与小姐之间那凝重而关键的商议氛围,直接“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那撞击声沉闷得让人心惊。他抬起头,因为极致的急切与身体的极度虚弱,声音不受控制地带着剧烈的颤抖与嘶哑:

“王爷!小姐!刚收到……凤府通过紧急渠道传来的密报!凤老夫人……凤老夫人她……就在约莫半个时辰前……突发急病,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毫无预兆的、沉重无比的闷雷,悍然在萧无痕与凤九歌的心头炸响!将他们刚刚因为获取据点信息而稍稍提振的心绪,瞬间再次打入谷底!

萧无痕猛地从王椅上站起身,这个动作显然牵动了他体内的伤势与余毒,使得他那高大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剧烈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但他还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用手撑住扶手,稳住了自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何时发生的事?具体情形如何?太医可曾诊视?怎么说?”

暗一急促地、艰难地喘息了几下,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耗尽了力气,才断断续续地继续禀报,声音带着浓重的焦虑:“就在……就在大约半个时辰前!事发突然,毫无征兆!府中常驻的太医……还有闻讯赶去的两位太医令……都……都束手无策!完全查不出病因!脉象……脉象紊乱至极,时有时无,如同……如同风中残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最后的力量,说出那最关键的部分:“老夫人昏迷之前,似乎……似乎有所预感,她用尽最后力气,屏退了左右所有伺候的人……独自一人……手中紧紧……紧紧地攥着一幅画!任凭旁人如何,都无法将那画从她手中取出!”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惊悸,一字一顿,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根据密报中……对那画上图案的详细描述……那上面所绘的……是半枚玉佩的精细图样!其上的纹路……经过府中幕僚紧急比对前朝与北戎的秘档……几乎……几乎与北戎王室代代相传、据说关乎其龙兴禁地开启的……钥匙纹路,完全……完全契合!”

寝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绝对零度瞬间冻结!连那跳跃的烛火,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北戎王室禁地传承钥匙的图样?凤老夫人手中,怎会拥有此等关乎敌国命脉的绝密之物?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暗一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那几乎要散架的脊梁,说出了那最终让萧无痕和凤九歌心神俱震、如坠冰窟的话语:

“而那画轴的空白处……老夫人……她用那枯槁颤抖的手指,蘸着……蘸着不知是墨还是血……用尽了最后残存的所有意识与气力……写下了四个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大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惊悸与沙哑,每一个字,都如同丧钟般敲击在两人的灵魂之上:

“速、救、九、歌!”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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