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凝固的浓墨，沉甸甸地压在镇北王府的每一片琉璃瓦上。听雪轩内室，烛火摇曳，将息未息，在那昏黄光圈之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死寂。方才因萧无痕无意识的回握而在凤九歌心底悄然滋生的一丝微弱暖意与希冀，如同寒夜中呵出的一口白气，尚未来得及氤氲开，便被更刺骨的严寒瞬间冻结、驱散。
她的意识海，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满目疮痍，残留着被强行撕裂的剧痛与深入骨髓的疲惫。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坚守的清明。然而，就在这新旧创伤交织、心神因那片刻温情而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缝隙的刹那——
一股远比萧无痕识海中那些狂暴情绪更加凝练、更加阴毒、带着明确毁灭意志的冰冷能量，如同早已蛰伏在阴影中的眼镜王蛇，精准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破绽！它并非散乱的冲击，而是凝聚成一根无形的、淬满恶意的毒刺，顺着那尚未彻底平复的精神链接残留的微弱涟漪，逆流而上，其势刁钻狠辣，其意冰寒刺骨，直指凤九歌意识最核心、最不设防的区域！
那不是混乱的痛苦，而是纯粹的恶意凝聚成的绝杀！
“呃啊——！”
凤九歌甚至连惊呼都未能发出，只觉得整个头颅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冰锤狠狠砸中，紧接着是无数细密冰冷的针尖同时刺入灵魂深处！那是一种超越肉体痛楚的、源自意识本源的玷污与冻结感！她眼前猛地一黑，身形剧晃，再也无法维持坐姿，从绣墩上滑落，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膝盖撞击的闷响与她喉间压抑不住的痛哼交织。
喉头一甜，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热液体汹涌而上，冲破了她紧咬的牙关。
“噗——”
一小口鲜红的血液，如同断线的红玛瑙珠子，溅落在她身前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殷红。血液的温度与她此刻浑身冰凉的肌肤形成诡异的对比。
几乎与呕血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撕裂般的奇痛从胸口猛地炸开！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左胸，指尖触及的肌肤，传来的却是一种非人的、冰冷而光滑的异样触感！她低头，扯开些许早已被冷汗和之前战斗尘灰浸染的衣襟，只见左侧锁骨下方，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发生着骇人的变化——那片区域变得如同被高温熔炼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皮肤下的青细血管和更深处隐约的组织结构，在这半透明之下模糊可见，仿佛一层脆弱的琉璃壳覆盖在鲜活的血肉之上。更令人不安的是，这琉璃化的区域边缘，还隐隐散发着一圈微弱却冰冷的淡蓝色光晕，与她脖颈后侧早已存在的痕迹连成一片，范围更大，色泽更深，如同在她身上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象征着代价与诅咒的印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琉璃化的肌肤，传来阵阵钻心刺骨、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的奇痛！
这突如其来的反向精神冲击，目的明确至极——不仅要重创刚刚耗费巨大心力将萧无痕从噩梦边缘拉回的她，更要彻底打断、碾碎她这不顾一切的守护姿态！
仿佛是为了给这精神层面的致命一击配上最残酷的现实注脚，几乎就在她呕血、胸口琉璃化显现的同一瞬间——
“嗖！嗖嗖——！”
数道轻微得几乎融入夜风呼啸、却又带着死亡尖啸的破空之声，从听雪轩外不同的阴暗角落骤然迸发！那声音快得超越了常人耳力捕捉的极限，唯有历经生死磨练、感官极度敏锐之人，才能捕捉到那隐藏在风声下的、代表着绝对杀机的细微震颤！
“敌袭——！各队守住方位！保护王爷！保护凤小姐！”
窗外，王府侍卫统领那充满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厉吼，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撕裂了王府深夜伪装的宁静！紧随其后的，是兵刃仓啷出鞘的刺耳摩擦声、箭矢离弦的锐响、肉体被利刃切割开的令人牙酸的闷响、以及短促却凄厉的濒死惨嚎！
杀机，不再局限于意识层面的诡谲交锋，而是化作了实实在在、闪烁着寒光的刀剑与夺命的箭矢，在这座象征着权力与武力的王府核心区域，赤裸裸地、毫不掩饰地降临！
“砰！哐当——！”
寝殿紧闭的雕花木窗和门扇，在下一刻被数道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纷飞间，七八道如同真正融入夜色、没有一丝多余声响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迅捷无声地掠入室内！他们全身笼罩在特制的紧身夜行衣中，与阴影完美融合，唯有那一双双暴露在外的眼睛，冰冷、空洞，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如同狩猎野兽般的嗜血与执行命令的绝对冷酷。他们手中所持，并非制式军刀，而是造型奇特、弧度诡异的短刃、弯钩、甚至还有类似爪刺的兵器，无一例外，锋刃之上都涂抹着幽蓝或暗紫色的诡异光泽，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色彩，显然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些刺客的动作整齐划一到令人窒息，仿佛同一个人操控的提线木偶。甫一闯入，没有任何探查、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基于某种早已设定好的指令，他们自动分成明确的两股——四人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床榻之上那依旧被淡紫色气息缭绕、对外界剧变毫无所知的萧无痕；而另外三人，则如同嗅到了最具威胁的猎物气息，带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浓烈杀意，悍然冲向刚刚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地面、试图站起、嘴角血迹未干、身形摇摇欲坠的凤九歌！
精神层面的阴毒偷袭与物理层面的冷酷刺杀，竟在时间上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精准得令人胆寒！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其心思之缜密，算计之歹毒，手段之狠辣，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抓住了萧无痕昏迷不醒、谢云舟远赴苗疆、凤九歌精神力与体力皆处于最低谷的绝佳时机，发动了这志在必得的绝杀之局！
凤九歌的心，在看清眼前局势的瞬间，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疯狂涌向心脏。然而，前世被鸩酒穿肠的痛苦、今生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艰辛、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容动摇的赎罪与守护之念，早已将她的意志锤炼得如同百炼精钢。极致的危机非但没有让她崩溃，反而像一柄重锤，狠狠敲碎了她脑海中因精神重创而产生的所有眩晕、混乱与软弱，逼迫她进入了一种近乎绝对理智、冷酷到极致的战斗状态。
瞳孔急剧收缩，视野中那几名疾扑而来的刺客身影被无限放大，他们肌肉的微颤、兵刃的角度、步伐的落点，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映照在她急剧运转的脑海中。
不能退！身后一步，便是萧无痕！退了，便是万劫不复！
这个信念，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她甚至感觉不到胸口琉璃化传来的那阵阵灼痛与冰寒交织的诡异痛楚，也顾不上擦拭嘴角不断溢出的新鲜血沫。求生的本能与守护的执念，化作了最纯粹的力量。
【系统！启动最高级别紧急防御！不计代价，提供最大限度的动态危机预判！】她在意识深处发出了近乎咆哮的指令。此时此刻，任何一丝外来的辅助，都可能成为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稻草。
【指令确认。最高级别紧急防御模式启动。能量核心过载运行，强行接入宿主感知神经网络，开启动态危机预判辅助模块。警告：此模式将对宿主生命本源造成持续性剧烈消耗，根据当前战场能量层级及预估战斗时长推算，本次战斗将消耗等效寿命：15日。能量灌注开始……】系统精灵小镜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拟人的情绪波动，只剩下机械般的冰冷与高效，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几乎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流遍凤九歌全身。她视觉的边缘，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极其淡薄、不断流动扭曲的微光滤镜。世界中所有的色彩似乎都黯淡了些许，而那三名疾扑而来的刺客身影，他们的动作在她的感知中，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近乎凝滞般的迟缓！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下一步可能发动攻击的轨迹、兵刃最终将要抵达的落点，如同被无形的画笔，在她脑海中提前勾勒出了数道模糊却带着致命威胁的红色虚线！
这并非时间变慢，而是系统以燃烧她生命为代价，强行将基于庞大数据运算得出的概率性预判，直接投射到了她的感知层面！她能“看到”未来零点几秒内可能发生的致命轨迹！
与此同时，她一直贴身收藏、紧贴着胸口琉璃化肌肤的那柄玄铁短匕，带着萧无痕赠予时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冷硬气息，悄无声息地滑入她沾满冷汗与血污的右手掌心。匕身那沉甸甸的、冰凉坚硬的触感，奇异地像一枚定海神针，瞬间锚定了她因剧痛和危机而有些纷乱的心神。
第一名刺客已然欺近身前！他手中的淬毒短刃，带着一股混合着血腥与某种腐草气息的腥风，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幽蓝残影，直刺她毫无防护的心口！速度快得超越了人体反应的极限！
若是全盛时期，凤九歌或可凭借灵巧的身法与之前积累的战斗经验周旋，但此刻她精神海遭受重创，身体多处带伤，气血翻腾不稳，硬碰硬无异于自取灭亡。就在那淬毒的刃尖即将触及她衣襟的千钧一发之际，凭借脑海中那一道骤然亮起的、标示着侧闪角度的预判轨迹，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住翻腾的气血，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向右侧极限拧转旋身！动作幅度不大，甚至带着一种勉强的滞涩，却妙到毫巅地、险之又险地让那致命的刀锋擦着左肋的衣物掠过！
“嗤啦——！”
锋锐的刀气依旧撕裂了她左臂的衣袖，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寸许长的血口，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温热的血液迅速渗出。与此同时，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刀锋之上散发出的、一丝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诡异气味，直冲鼻腔，令人作呕——果然是极其猛烈的剧毒！
不等她因这惊险闪避而有丝毫喘息之机，第二名刺客如同跗骨之蛆，手中的怪异弯钩悄无声息地贴地扫来，目标直指她作为支撑重心的右脚脚踝，角度刁钻狠辣，意图显而易见——破坏她的平衡，让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而第三名刺客则如同幽灵般封堵住了她可能后退或侧移的所有空间，手中那闪烁着暗紫色光泽的短刃微微抬起，如同毒蛇昂起的头颅，蓄势待发，只等她出现任何一丝破绽，便会发出致命一击。
三人配合默契，攻势如同疾风骤雨，丝毫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生死一线间，凤九歌眼中骤然掠过一丝狠绝的光芒！她没有选择徒劳地试图完全避开下盘的攻击——那只会让她陷入更被动的闪避循环，最终力竭而亡。她的大脑在系统预判的辅助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计算着。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左腿迎着那扫来的弯钩，以一种精准计算好的角度，微微向前迎了上去！
“噗——！”
弯钩锋利的边缘毫无阻碍地切入了她左腿小腿的肌肉，深可见骨！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当场晕厥。但她死死咬住舌尖，利用那极致的痛楚刺激神经，同时借助弯钩带来的冲击力道，整个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般，顺着对方发力的方向，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猛地向前一倾！
就在第一名刺客因攻击落空、身体因惯性而微微前倾、露出咽喉这刹那破绽的瞬间——
凤九歌一直隐而不发的右手，动了！
那柄玄铁短匕，在她掌心划出一道简洁、冷酷、没有任何多余花哨的黑色直线，带着她全部的意志、决绝以及对生存的渴望，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了那名刺客毫无防护的咽喉！
“噗嗤——！”
利刃切割开血肉、软骨乃至气管的沉闷声响，在充斥着杀机与死亡气息的寝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那刺客前冲的动作瞬间僵直，那双原本冰冷无情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仿佛无法理解这必杀的一击为何会以这种方式落幕。他喉间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大股大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和口腔中涌出，身体抽搐了两下，随即软软地、沉重地向后倒去，溅起一地尘埃。
一击毙命！
这是凤九歌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手了结一条性命。温热血液溅射到她的脸上、脖颈，那股浓重的腥气几乎让她窒息。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与心理上的冲击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没有时间去品味这杀人后的复杂感受，也没有资格去恐惧或恶心。生存的残酷法则，如同冰冷的枷锁，将她所有的软弱情绪死死压制在心底最深处。
然而，击杀一人，仅仅是为这绝境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缺口。另外两名刺客目睹同伴瞬间殒命，眼神非但没有丝毫波动，反而变得更加冰冷、空洞，仿佛失去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工具。他们的攻势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愈发凌厉、狠辣，配合也变得更加刁钻默契，如同两台不知疲倦、没有情感的杀戮机器。
凤九歌只能咬紧牙关，凭借系统那不断燃烧她寿命换来的、时灵时不灵的危机预判，配合着前世学来的一些主要用于自保而非杀敌的粗浅功夫，以及被逼到绝境后激发出的全部潜能，在这方寸之地的床榻前，狼狈不堪地闪转、腾挪、格挡。手中的玄铁短匕与淬毒的兵刃不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刺耳急促的交击声，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她虎口发麻，手臂酸软，飞溅的火星在昏暗的烛光下如同濒死萤火，明灭不定。
她的情况愈发岌岌可危。右肩、左臂、背部不断添加着新的伤口，虽然凭借预判避开了要害，但鲜血的持续流失带走着她的体力和温度，而那些兵器上附着的剧毒，虽然因为她体内奇异的琉璃化现象以及之前服用过谢云舟留下的某些解毒丹药而未能立刻致命，却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她的神经与体力，带来一阵阵麻痹与眩晕感。胸口那片琉璃化区域，因为力量的剧烈透支和生命力的急速消耗，那半透明的质感似乎在不断加深，边缘处甚至开始浮现出更加清晰、如同蛛网般细微的冰裂纹路，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一阵阵钻心刺骨、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的奇痛！
但她始终如同扎根于岩石中的藤蔓，死死地钉在萧无痕的床榻之前，不曾后退半步！她的眼神，早已褪去了所有属于少女的柔软与温度，只剩下万年玄冰般的寒冷与坚毅，紧抿的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唯有眉间那一点与生俱来的朱砂痣，在摇曳的烛火与飞溅的血光映衬下，红得惊心动魄，妖异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殿外的厮杀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濒死惨嚎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即使隔着厚重的门窗，也无比清晰地传入室内，与殿内激烈的搏杀声混杂交织，共同谱写了一曲血腥而残酷的死亡乐章。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如同无形的雾气，从门窗的缝隙中疯狂涌入，与室内本就存在的苦涩药香、新鲜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心智不坚者精神崩溃的、地狱般的气息。
就在凤九歌左支右绌，小腿伤口剧痛让她身形一个趔趄，险些被一名刺客的毒刃划开颈动脉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略显踉跄、却依旧带着惊人速度与决绝的身影，如同冲破雨幕的孤狼，猛地从殿外厮杀的缝隙中撞了进来！是暗一！
他显然也是强行压下了“蚀心蛊”带来的钻心蚀骨之痛参战，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毫无血色，左臂那肿胀乌黑的伤口更是狰狞可怖，似乎随时都会彻底恶化。他的动作比之全盛时期迟缓了不止一筹，步伐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浮。然而，他那双暴露在蒙面巾之外的眼睛，却燃烧着比殿外烈焰更加炽盛的冰冷杀意与一种近乎与敌偕亡的决绝！他手中那柄寻常制式长剑，此刻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剑光闪烁间，带着一股惨烈的、有去无回的气势，精准而狠辣地切入战团，悍然接下了那名使用弯钩、攻势最为刁钻狠毒的刺客，瞬间替凤九歌分担了近乎一半的致命压力！
“小姐！撑住！”暗一的声音沙哑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然而其中蕴含的坚定与守护之意，却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
有了暗一这生力军（尽管是带伤的生力军）的加入，凤九歌周身压力骤然一轻。她得以借着格挡的间隙，背靠着冰冷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床柱，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贪婪地攫取着空气中混合着血腥的稀薄氧气，抓紧这宝贵的瞬间，拼命调整着体内早已紊乱不堪的气息。但她的目光，却如同最警惕的母豹，始终死死地锁定在床榻上萧无痕那安静沉睡（或者说昏迷）的面容上，以及另外两名虎视眈眈的刺客身上。
殿外的战斗似乎进入了白热化，但王府侍卫毕竟人数占优且训练有素，在经历了最初的猝不及防和伤亡后，逐渐凭借默契的配合与地利的熟悉，开始稳住阵脚，并反过来对潜入的刺客进行分割围剿。寝殿内的战斗，也随着暗一那不要命般的打法而迅速走向终结。
暗一显然是拼着左臂伤势彻底恶化的风险，面对那名弯钩刺客诡异莫测的攻击，他竟不再完全闪避，而是以轻伤换取消灭对方攻击节奏的机会！在硬生生用左臂外侧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换来了对方一个微小的破绽后，他手中长剑如同毒龙出洞，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那名刺客的心脏！
然而，就在暗一剑刃透体而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仅存的那名一直游离在侧、寻找机会的刺客头领（从其之前细微的指挥手势和此刻冷静的眼神可以判断），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疯狂与决绝到极致的寒光！
他没有选择趁机攻击招式用老的暗一，也没有冲向看似摇摇欲坠的凤九歌，而是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猛地调转手中那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刃，不是用于近身搏杀，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手臂肌肉贲张，以一种投掷标枪的姿势，将短刃如同流星赶月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掷向床榻之上——目标，直指萧无痕毫无防备、微微起伏的咽喉！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诡诈，角度更是计算得刁钻无比，恰好卡在暗一无法回防、凤九歌也被另一具尸体稍稍阻碍视线的微妙时刻！
“不——！！”凤九歌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身体反应——她要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那支夺命的毒刃！
但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更快！
是暗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名刺客头领最后的疯狂，在那对方抬臂蓄力的瞬间，他甚至连插在敌人胸口的长剑都来不及拔出，凭借着一种超越身体极限的本能和早已刻入骨髓的忠诚，他猛地拧转腰身，不顾左臂蛊毒和右肩旧伤传来的撕裂般剧痛，身形如同鬼魅般强行横移，竟直接用自己那相对完好、但绝非用于防御的右侧胸膛与肩胛的连接处，义无反顾地、精准地迎向了那柄激射而来的幽蓝毒刃！
“噗——！！”
毒刃携带着巨大的动能，毫不留情地深深扎入了暗一的肩胛骨下方，锋利的刃尖甚至从后背透出了一小截，带出一蓬温热的血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向后踉跄着猛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床柱之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脸色瞬间由极度的苍白转为一种弥漫着死气的青灰之色，显然刃上那诡异的剧毒，已经开始随着血液疯狂侵蚀他的身体！
但他成功了！他用自己的身体，为萧无痕挡下了这志在必得的最后一击！
几乎在暗一身体撞上床柱、毒刃入体的同一瞬间，凤九歌那因极度惊惧与愤怒而变得异常清醒的脑海中，系统的预判轨迹亮到了极致！她一直紧握在手的玄铁短匕，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光线的黑色闪电，带着她所有的恨意、决绝与后怕，精准无误地、狠狠地没入了那名掷出短刃后、因力竭而出现刹那凝滞的刺客头领的眉心正中！
“咄！”
匕首入骨的沉闷声响，为这场寝殿内的血腥厮杀，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那名刺客头领脸上那混合着疯狂、决绝与一丝完成任务般解脱的神色，彻底凝固。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消散，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仰倒，重重砸在地面上，溅起些许尘埃。
寝殿之内，终于暂时恢复了某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腔。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黑衣刺客和几名忠心护主而倒下的王府侍卫的尸体，鲜血肆意流淌，将华贵的地毯浸染得一片狼藉，暗红粘稠。几盏烛台在方才激烈的厮杀中被劲风扫倒或打翻，烛泪倾泻，火焰挣扎着明灭不定，使得整个寝殿的光线愈发昏暗、诡谲，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扭曲拉长，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这里，已不再是尊贵的王府寝殿，而更像是一处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屠杀的修罗场。
凤九歌强忍着浑身如同散架般的剧痛与深入骨髓的疲惫，踉跄着，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倚靠着床柱、气息已然微弱到极点的暗一身边。他勉强支撑着没有滑倒，但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了床柱上，呼吸急促而浅弱，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肩胛处，那柄幽蓝色的短刃依旧触目惊心地插在那里，周围流出的血液已经变成了近乎黑色的粘稠状，散发着与之前兵器上一模一样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死亡气息。而他左臂那原本就恐怖的“蚀心蛊”伤口，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和气血激荡，此刻肿胀得更加骇人，乌黑的色泽仿佛要滴出墨来，甚至隐隐有向肩颈蔓延的趋势！
“暗一！”凤九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想要替他点穴止血，延缓剧毒的扩散，但看着他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和迅速弥漫开的青灰死气，以及那柄明显非同寻常的毒刃，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谢云舟不在，王府常备的解毒散，对于这种显然是专门调配的诡异剧毒，恐怕收效甚微。
“属……下……无碍。”暗一艰难地掀动嘴唇，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细不可闻。他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直身体，展现出一如既往的可靠，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臂的蛊毒和肩胛的毒刃，剧痛让他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床柱缓缓滑坐下去，额头上、鬓角边，大颗大颗因极致痛苦而产生的冷汗混合着血污，涔涔而下。
凤九歌看着他这副凄惨却依旧强撑的模样，再想到方才他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身体为萧无痕挡下那必杀一击的决绝，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感激、愧疚、担忧……种种情绪激烈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这个前世被她视为需要时刻提防的冰冷眼线，这个今生因她而身中奇蛊、屡次受伤的沉默护卫，在关键时刻，却展现出了超越职责的、以命相护的忠诚。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更加杂乱却有序的脚步声，剩余的王府侍卫在浑身浴血的统领指挥下，开始迅速而高效地清理战场。他们警惕地确认着每一具刺客尸体是否真正死亡，小心地搜查着他们身上可能藏有的线索，同时将受伤的同伴小心翼翼地抬出去进行救治。有侍卫迅速取来了王府药房最好的解毒散和金疮药，想要为暗一进行紧急处理。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稍稍平息、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救治伤员和清理现场的间隙，那名被凤九歌用玄铁短匕射中眉心、本该早已魂飞魄散的刺客头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那垂落在血泊之中、沾满粘稠血液的手指，竟以一种违背生理常理的、极其诡异的角度，微微地、极其缓慢地抽搐了一下！
随即，那根手指，仿佛被某种残存的执念或诡异的力量驱动着，用尽这具尸体最后一丝残存的生机，在冰冷而污秽的地板上，异常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勾画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其隐蔽，混合在满地狼藉的血污、尸骸与倾倒的杂物阴影中，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但凤九歌的目光，恰好因担忧暗一而扫过那个方向。她超越常人的敏锐感知，立刻捕捉到了那细微到极致的、不自然的动静。她的心脏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了那名刺客头领那根仍在微微颤动的手指上！
只见那根染血的手指，如同濒死的虫多，在暗红色的血泊中，异常执着地勾勒着一个残缺的、扭曲的、充满不祥意味的图案。那图案并不完整，只有寥寥数笔，粗糙而怪异，却隐隐约约能够辨认出——那似乎是一只多足虫类的一部分扭曲躯干，以及几根如同触须般张扬舞动的线条！其形态风格，那其中蕴含的某种古老、阴邪、诡秘的气息，竟与她怀中那枚冰凉刺骨的“月”字令牌上，那个栩栩如生、令人望之生畏的诡异蛊虫图案，有着惊人相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神韵！
果然是“月”组织！是他们派来的刺客！昨夜那防不胜防的精神梦境入侵，与今夜这配合默契、狠辣无情的物理刺杀，这两者背后，果然都与这个神秘莫测、触手似乎无处不在的苗疆势力脱不开干系！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惊雷，带着彻骨的寒意，在她早已疲惫不堪的心海中轰然炸响！敌人的势力之庞大，手段之诡谲，行事之肆无忌惮，远远超出了她之前的预估！这不再仅仅是朝堂倾轧或个人恩怨，而是卷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漩涡！
然而，还未等她从这令人心惊肉跳的发现所带来的震撼与寒意中完全回过神来，去仔细思考这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危机——
“唔……”
一声极其低沉、沙哑，仿佛承载了无尽痛苦与沉重，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微弱嘈杂的呻吟声，毫无预兆地、如同直接敲击在灵魂上般，从她身后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传来！
凤九歌的整个身体，随着这一声呻吟，猛地僵住！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意味，转过了头。
目光，越过满地狼藉，越过生死一线的暗一，最终，牢牢地定格在了床榻之上。
只见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的脸上，那浓密如同鸦羽般的长睫，正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仿佛正与某种无形的巨大力量进行着艰难的搏斗。他那一直紧蹙的、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沉重与痛楚的眉宇，此刻更是深深地锁紧，形成了一道深刻的沟壑。失血的薄削嘴唇微微开合着，似乎想要努力地发出什么声音，倾诉什么，却又被沉重的枷锁禁锢。而最让凤九歌呼吸几乎停止、心跳骤然而起的——是他那一直紧闭着、仿佛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皮，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姿态，艰难地、挣扎着……向上抬起！那细微的颤动，仿佛蝴蝶奋力破茧时扇动的翅膀，微弱，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他……他这是……要醒了？！
在这个弥漫着浓重血腥、刚刚结束了一场生死搏杀、危机尚未完全解除的深夜；在她自己身心俱疲、伤痕累累、几乎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刻；在她刚刚确认了幕后黑手可能与那神秘恐怖的“月”组织直接相关的震惊与寒意之中——萧无痕，这个她拼尽一切想要守护、同时也承载着她无尽愧疚与复杂情感的男人，竟然……真的有了苏醒的迹象？！
凤九歌就那样怔怔地、失神地望着床榻上那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重返人世的男人，一时间，周遭所有的一切——满地的尸骸、刺鼻的血腥、身体的伤痛、暗一危在旦夕的伤势、地板上那抹透着诡异气息的血色图案……所有嘈杂、混乱、危机与污秽，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推远、模糊，化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她的整个世界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那剧烈颤动的睫毛，那紧蹙的眉峰，以及那一声声仿佛用尽了灵魂全部力气才得以冲破黑暗束缚的、低沉而沙哑的呻吟。
他若能醒来……这看似已经走到绝境、危机四伏的局面，是否就能真的迎来一丝破晓的曙光？这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重担，是否就能有人与她一同分担？
可是……在他真正清醒过来、重新掌控局面之前，她必须站在这最后一道防线上，必须替他扫清眼前所有残余的危机与潜在的威胁，必须守护住这片刻的、脆弱的安宁。
凤九歌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翻腾的情绪——震惊、希冀、疲惫、担忧——都强行压下，凝聚成更坚硬、更冰冷的力量。她重新转过身，目光再次恢复了那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冰冷与坚定，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她看了一眼地板上那尚未干涸的、残缺的蛊虫血图案，对正在指挥手下清理现场的侍卫统领，用一种虽然因虚弱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语调，清晰而沉缓地吩咐道：“仔细搜查所有刺客尸体，里里外外，任何可疑之物，哪怕是一片碎布，一根头发，甚至他们身上特殊的纹身、印记，都不许遗漏，全部登记在册，呈报于我！立刻持我的令牌，去太医署，将最擅长解毒的刘正源刘太医，立刻请过府来！告诉他，是剧毒，性命攸关，请他务必全力施救！”
她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临危受命、掌控全局的气度。
吩咐完毕，她不再理会身后的忙碌与嘈杂，再次迈着略显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走回那张承载了太多重量的床边。她无视了自己满身的血迹、狼狈与伤痛，缓缓地在床沿坐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伸出那只沾满血污与冷汗、却依旧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握住了萧无痕那只不知是因为身体的寒冷，还是因为苏醒过程中的挣扎，而微微颤抖着的手。
他的手，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得如同寒冬的岩石，掌心竟然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萧无痕……”她俯下身，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轻得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低唤道，那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一丝哽咽的期盼与如释重负的疲惫，“我在这里……没事了……你快……醒过来……”
窗外，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依旧顽固地笼罩着大地，但东方天际的尽头，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分辨的鱼肚白。殿内的厮杀声早已平息，唯有夜风不知疲倦地穿过廊庑，发出呜呜的咽鸣，仿佛在为方才逝去的生命低唱挽歌。寝殿内，残存的烛火奋力燃烧着最后的光亮，明明灭灭，映照着满地狼藉与肃杀、生死悬于一线的忠仆、床边执手相望、等待黎明与苏醒的两人，以及地板上那抹尚未干涸的、仿佛预示着更大风暴的、透着无尽诡异气息的血色图案……
这一夜，漫长如永恒。而即将到来的苏醒，或许并非终结，而是另一场更加汹涌澎湃的暴风雨……拉开序幕的前奏。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