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车帘被粗暴掀开后涌入的秋日天光，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审讯般的惨白，清晰地照亮了车内凤九歌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也照亮了车外那群如狼似虎、身着宫廷禁军服饰的军士冰冷的面容。
那枚代表着二皇子权势、雕刻着云龙纹饰的鎏金“二”字腰牌，在光线下闪烁着刺目而冰冷的光芒，像是一道催命符，牢牢锁定了凤九歌。
“巫蛊害人……”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倒钩的毒刺，狠狠扎进凤九歌的耳膜，刺入她的心底。历朝历代，无论君王贤愚，对此类邪术厌胜之事无不深恶痛绝，一旦沾上，便是腥风血雨，抄家灭族者不胜枚举。苏清婉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不可谓不致命！她这是要将自己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连一丝辩驳和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刚刚从萧无痕那杀气凛然的演武场上侥幸脱身，身心俱疲，惊魂未定，那左臂琉璃化区域残留的微凉异样感和掌心玉瓶的温润触感尚且鲜明，另一张更为阴险、更加庞大的罗网竟已如此迅疾地罩下，连片刻的缓冲都不予施舍。
凤九歌握着羊脂白玉瓶的手，在宽大的衣袖掩盖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决绝。瓶身传来的温润触感，此刻仿佛带着萧无痕血液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掌心，提醒着她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又瞬间陷入了另一场更为复杂的政治漩涡。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如同精密的水钟，权衡着每一种可能的应对。直接反抗这些代表皇权的禁军？那是自取灭亡。顺从地跟他们走，落入二皇子和苏清婉精心布置的陷阱？那更是羊入虎口，生死难料。她必须争取时间，必须找到一个破局的契机！
就在她心念电转，准备开口周旋，哪怕只是拖延片刻之际——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如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击在青石板路上，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死寂。马蹄声极其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街尽头，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来！马背上是一名身着玄色轻甲、背负令旗的骑士，那甲胄的制式，赫然是镇北王府的亲卫！骑士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纵马狂奔至马车附近，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稳稳停住。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沙场特有的彪悍气息。
那骑士甚至没有下马，目光如电，扫过那群包围马车的禁军，最后落在被掀开的车帘内，凤九歌的脸上。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穿透空气的力度，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圣上御驾将至西郊围场，行秋狩大典！镇北王有令，请凤家九歌小姐即刻前往围场，预备伴驾！”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那群原本气势汹汹的禁军，脸色瞬间都变了。为首那名手持鎏金腰牌的军官，眉头紧紧锁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迟疑和为难之色。他们奉的是二皇子的命令，但此刻传来的，却是皇帝御驾和镇北王的指令！无论是皇帝还是那位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镇北王，都不是他们这些底层禁军军官能够轻易得罪的。尤其是镇北王萧无痕，其凶名与权势，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凤九歌心中亦是猛地一震！
萧无痕！
竟然是他！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竟然是他的人出现，以这样一种强势无比的方式，强行打断了二皇子的拘拿！是巧合？还是……他早已料到苏清婉和二皇子会有此一招？他此举，是出于何种目的？是看在那一滴血的“特殊联系”上暂时的庇护？还是因为他与二皇子本就政见不合，借此机会打压对手？亦或是……他另有深意，将自己推至御前，是为了更好的“利用”？
无数个念头如同泡沫般在她脑海中升起、炸裂。但无论如何，眼前这无疑是绝处逢生！她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几乎是立刻，凤九歌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御前传召惊到，随即转为一种身为臣女对皇权的天然敬畏与顺从。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车外那些脸色难看的禁军，而是对着那名镇北王府的亲卫，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柔顺地说道：“臣女凤九歌，领王爷令旨，即刻便前往西郊围场，恭迎圣驾。”
她的话语，直接跳过了二皇子的拘拿令，接下了镇北王的指令和御前伴驾的象征性邀请，姿态摆得极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禁军军官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二殿下他……”
“嗯？”那镇北王府的亲卫冷哼一声，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扫过那名军官，虽未多言，但那股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煞气，已然让那军官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凤九歌不再理会这边的僵持，低声对车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车夫吩咐道：“调转方向，速去西郊围场。”
“是……是，小姐！”车夫如蒙大赦，连忙颤声应道。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再次转动，这一次，是驶离这危险的漩涡中心。那群禁军面面相觑，终究没敢再强行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在那名镇北王府亲卫的“护送”下，朝着西郊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凤九歌靠回车壁，一直强撑着的镇定才稍稍松懈几分，但心弦依旧紧绷。她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羊脂白玉瓶，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眼神复杂难明。
萧无痕……你究竟，意欲何为？
……
西郊皇家围场，位于京城以西三十里外，依山傍水，林深草茂，是历代帝王秋季行狩、演练兵马的重要场所。
当凤九歌的马车抵达围场外围时，这里已然是一片旌旗招展、人喧马嘶的热闹景象。巨大的明黄色龙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无上的皇权。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早已按品阶列队等候。御林军盔明甲亮，手持长戟，肃立在道路两侧，警戒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兴奋的气息，混合着青草、尘土以及皮革马具特有的味道。
凤九歌在指定的女眷区域下了马车，自有内侍前来引导。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的束腰骑装，虽非鲜艳夺目，但剪裁合体，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力量感的身姿，长发简单地束起，以一支素银簪子固定，额间那一点朱砂痣在秋阳下显得格外殷红。她刻意选择了低调的衣着，但在这一片姹紫嫣红、环佩叮当的贵女之中，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静气质，以及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独有的坚韧，反而让她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她的到来，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尤其是那些知晓她“前尘往事”的贵妇千金们，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幸灾乐祸。关于她“骄纵跋扈”、“被镇北王厌弃”的流言，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她竟能出现在御驾亲临的围场，着实令人意外。
凤九歌对周遭各异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微微垂着眼睑，遵循着礼仪，安静地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内心却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澎湃。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很快，她便看到了不远处，被一群贵女簇拥着的苏清婉。
苏清婉今日穿着一身水碧色的绫罗裙裳，裙摆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外罩一件月白色薄纱比甲，显得清新脱俗，楚楚动人。她正微微侧着头，与身旁的吏部尚书家的小姐低声说笑着，眉眼弯弯，笑容温婉，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眸中，满是纯真与无害。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不谙世事、善良可人的大家闺秀。
然而，凤九歌却清晰地捕捉到，在苏清婉看似随意的目光扫过自己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冰冷怨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显然，她也没料到，凤九歌竟然能摆脱二皇子禁军的拦截，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凤九歌心中冷笑。苏清婉，你的手段，还是如此见不得光。可惜，这一次，你失算了。
就在这时，一阵威严的号角声长鸣，响彻整个围场。
“圣上驾到——！”
随着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官员、勋贵、女眷尽皆跪伏在地，山呼万岁之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
凤九歌也随之跪倒在地，目光低垂，看着眼前被精心修剪过的草地。她能感觉到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那是御辇和庞大仪仗队伍行进的声音。
皇帝的御辇在重重护卫下，缓缓驶入围场中心的高台之下。随后，在一众内侍和重臣的簇拥下，身着明黄色九龙缂丝骑射服、头戴翼善冠的承天帝，踏上了高台。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虽略显疲态，但周身散发出的帝王威仪，却足以令人生畏。
紧随其后的，便是几位成年皇子，以及一众肱骨重臣。凤九歌看到了她的养父，当朝首辅凤长渊，他穿着紫色的朝服，神色肃穆，目光在与她短暂交汇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也看到了萧无痕。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暗金鳞纹软甲，并未穿着正式的亲王蟒袍。冰冷的玄铁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他并未跟随在皇帝身侧最近的位置，而是落后半步，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但那股天生的冷冽气场和战场上磨砺出的煞气，却让他即使在人群中，也显得格外出众，仿佛自带光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跪伏的众人，但在经过女眷区域时，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落在了凤九歌的身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却让凤九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低下头，避开了那如有实质的视线。
“众卿平身。”承天帝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透过扩音的器具，清晰地传遍围场。
“谢陛下！”
众人谢恩起身，垂手恭立。
承天帝显然心情不错，简短地讲了几句勉励群臣、彰显武备的话，便宣布秋狩开始。随着他亲自射出象征性的第一箭，号角再次长鸣，早已准备好的骑士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呼喝着冲入山林之中，狩猎正式开始。
高台之上，皇帝并未亲自下场，而是在御座上坐下，与身边的几位重臣和皇子谈笑风生，观赏着下方的狩猎盛况。女眷们则大多留在各自的区域，或低声交谈，或观赏风景，或关注着自家儿郎在猎场上的表现。
凤九歌安静地站在边缘位置，看似在观看狩猎，实则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脑海之中，与那神秘的“因果镜”系统进行着沟通。
（小镜，启动基础环境扫描，重点监测御驾所在高台周边，以及……陛下即将骑乘的御马区域。）她在心中默念。虽然高级功能需要消耗寿命，但一些基础的危险预知和环境扫描，消耗相对较小，是她目前能够承受的。
【指令收到。启动基础环境扫描……能量消耗：微量。扫描中……】
脑海中，一个半透明的、类似雷达般的界面展开，以她为中心，波纹状的能量向四周扩散。大部分区域显示为代表安全的淡绿色，但在扫描到皇帝御驾所在的高台附近，特别是那几匹被精心照料、备好华丽鞍鞯的御马时，界面上陡然跳出了几个极其微弱、闪烁不定的红色光点！
【警告：检测到多处微弱恶意能量反应，来源分散，目标指向性不明。风险等级：低至中。】
【警告：检测到特定目标（标记：御马‘追风’）状态异常，肌肉神经处于高度敏感临界点，受外界轻微刺激极易引发失控。风险等级：中。建议保持距离。】
御马“追风”？状态异常？高度敏感？
凤九歌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有阴谋！而且目标直指皇帝！虽然系统判定风险等级只是“中”，但皇帝万金之躯，哪怕只是受惊坠马，也绝非小事！若是因此受伤，甚至……那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动的手脚？二皇子？苏清婉？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那几处分散的微弱恶意能量反应，是障眼法，还是多重保险？
她的大脑飞速分析着。直接上前禀报？且不说她人微言轻，毫无证据，谁会相信她一个“声名狼藉”的臣女之言？恐怕还会被反咬一口，诬陷她妖言惑众，甚至将巫蛊之事联系起来！届时，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能阻止悲剧发生，又能将自己摘出来，甚至……若能借此机会……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这个计划需要精准的时机、恰到好处的介入方式，以及……一点点运气。
她不动声色地移动着位置，看似随意地观赏风景，实则慢慢靠近了女眷区域距离御马所在位置相对较近的一侧。同时，她悄悄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绣着兰草的香囊。这是她平日里随身携带的，里面除了一些安神的寻常香料外，还混合了一些她自己根据谢云舟留下的医书笔记，配置的、气味特殊但无害的草药粉末，其中一味，恰好对某些飞虫有轻微的吸引作用。
她需要制造一个合理的、看似偶然的意外，来干扰那匹即将失控的御马，但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狩猎正在激烈进行，不时有骑士带着猎物归来，引来阵阵欢呼。高台之上，承天帝与臣子们的谈笑声也时不时传来。
凤九歌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在那匹名为“追风”的白色骏马身上，以及脑海中的系统界面。那代表风险的红光，似乎随着时间推移，在微微增强。
终于，机会来了。
承天帝似乎兴致颇高，在高台上观看了一会儿后，站起身，在一众内侍和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下高台，看样子是准备亲自骑乘“追风”，进入猎场外围象征性地骑行一圈，以示与民同乐，不忘武备。
就在皇帝走近“追风”，一名内侍正准备跪伏在地，充当上马石的那一刻——
凤九歌动了！
她看似因为人群的拥挤，脚下微微一滑，发出一声短促而轻微的惊呼，身体向侧面踉跄了一下，手中的那个兰草香囊“恰好”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弧线，越过了不算太高的隔离栏杆，落在了距离“追风”马头不远处的草地上！
这一下变故发生得极其突然，但又合情合理，像是年轻小姐在人群中被不小心挤到导致的意外。
然而，就在香囊落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香囊中散发出的特殊气味，似乎刺激到了旁边一丛矮树下某个不起眼的野蜂巢！几只被惊扰的野蜂“嗡”地一声飞了出来，虽然数量不多，但它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本就处于“高度敏感临界点”的“追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物（香囊）、飞虫的嗡嗡声以及旁边侍卫因驱赶野蜂而略显急促的动作，多重因素叠加刺激，瞬间突破了临界点！
“唏律律——！”
“追风”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猛地扬起了前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状若疯狂！那名正准备搀扶皇帝上马的内侍被吓得瘫软在地，周围的侍卫们也顿时乱作一团！
“护驾！护驾！”
“拦住它！快拦住惊马！”
惊呼声、呵斥声、马蹄刨地的杂乱声响瞬间炸开！承天帝距离“追风”不过数步之遥，眼看那扬起的前蹄就要踏下，狂躁的马身也要朝着皇帝所在的方向冲撞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
高台上下，文武百官、勋贵女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魂飞魄散，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匹失控的骏马冲向九五之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以一种决绝而灵动的姿态，从女眷区域猛地窜出！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后退，而是迎着那匹受惊的“追风”，冲了过去！
是凤九歌！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没有试图去直接拉住缰绳——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也没有傻傻地挡在皇帝身前——那样不仅救不了驾，自己也会被踩成肉泥。
她的目标，是那个落在地上的香囊，以及……香囊旁边，一簇生长着韧性极强、带着细小倒刺的藤蔓植物！
只见她俯身疾冲，在间不容发之际，一把捞起了地上的香囊，同时脚下巧妙地一勾一挑，将那一簇藤蔓带着泥土猛地踢起，精准地甩向了“追风”扬起的马蹄和前胸方向！
这个动作，看似毫无章法，像是在慌乱中的胡乱挣扎。但实际上，那带着泥土和倒刺的藤蔓，对于一匹正处于极度敏感状态的惊马来说，无疑是另一种强烈的、方向略微偏转的刺激！
“追风”被迎面而来的藤蔓和泥土吓了一跳，扬起的蹄子下意识地偏向一旁落下，原本要直冲皇帝而去的冲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带得一偏，庞大的马身擦着承天帝的衣角，朝着侧前方空无一人的地方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马蹄落地，溅起一片草屑泥土。
而凤九歌，因为距离太近，虽然成功干扰了惊马的方向，自己却被“追风”偏转时甩动的马臀狠狠撞了一下！
“唔！”她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左肩一阵剧痛，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踉跄着摔了出去，重重地跌倒在草地上，手中的香囊也再次脱手滚落。月白色的骑装上，顿时沾满了草渍和尘土，显得狼狈不堪。
这一切，从惊马发狂，到凤九歌冲出、干扰、被撞倒，都发生在短短两三个呼吸之间！
直到凤九歌摔倒在地，众人才仿佛从定格中惊醒过来。
“快！快制住惊马！”
“太医！快传太医！”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侍卫们一拥而上，终于合力将依旧躁动不安的“追风”死死拉住。内侍们惊魂未定地围住承天帝，检查他是否受伤。
承天帝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刚才那一幕也让他心惊肉跳。他推开搀扶他的内侍，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那个为了救驾而被撞倒在地的月白色身影。
“朕无恙。”他沉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余悸，但很快恢复了帝王的镇定，“去看看那位小姐伤势如何？”
立刻有内侍和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凤九歌搀扶起来。
凤九歌只觉得左肩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想必是撞得不轻，额头上也因为疼痛和刚才的极度紧张而布满了冷汗，几缕碎发黏在颊边，脸色苍白如纸。但在内侍的搀扶下，她依旧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站稳，然后推开搀扶，朝着承天帝的方向，深深地、标准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颤抖，却依旧保持着清晰的语调：
“臣女凤九歌，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她将“救驾”之功轻轻带过，反而先请“惊扰”之罪，姿态放得极低。
此刻，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刚刚做出惊人之举的少女身上。那些原本带着轻视和嘲讽的目光，此刻早已被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后知后觉的钦佩所取代。
谁能想到，在这个连许多侍卫都反应不及的危急关头，竟然是这个看似柔弱、传闻中“不堪”的凤家嫡女，挺身而出，以这样一种巧妙而冒险的方式，化解了一场可能危及皇帝性命的天大祸事！
高台之上，萧无痕那隐藏在玄铁面具之后的眼眸，始终冷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从凤九歌“意外”掉落香囊，到惊马失控，再到她奋不顾身地冲出、干扰、被撞倒……每一个细节，都未曾逃过他的眼睛。他那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的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和明显受伤的左肩处停留了一瞬，握着腰间剑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而站在他不远处的二皇子，脸色则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阴鸷地盯着下方的凤九歌，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匹已经被制住的“追风”，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苏清婉站在女眷中，脸上那惯有的温婉笑容早已僵硬，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眼底深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毒和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欲借“巫蛊”之名和惊马之局将凤九歌彻底置于死地，结果却反而成全了她，让她在御前立下如此大功！
承天帝看着下方跪伏在地、身形单薄却背脊挺直的少女，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和一丝赞赏。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何罪之有？凤家丫头，方才若非你机智果敢，朕恐怕已遭不测。你救了朕，是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凤九歌依言微微抬起头，但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视地面：“回陛下，臣女凤长渊之女，凤九歌。”
“凤长渊的女儿？”承天帝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恍然，“哦，是了，朕记得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凤九歌这才将目光稍稍抬起，迎向皇帝审视的视线。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额间那一点朱砂痣却因为方才的剧烈运动和疼痛，颜色似乎……比平时黯淡了一丝，少了几分夺目的鲜艳，多了几分脆弱的质感。但这并未折损她的容貌，反而让她在柔弱中透着一股坚毅。
承天帝看着她清澈却不见慌乱的眼眸，以及那过于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受伤了？伤势如何？”
“回陛下，只是些许碰撞，并无大碍，谢陛下关怀。”凤九歌低声回道，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
“岂能无事？朕看你脸色很不好。”承天帝转头对身旁的内侍吩咐道：“速传随行太医，为凤小姐仔细诊治。”
“遵旨。”
这时，承天帝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了高台上的萧无痕，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无痕，你之前向朕举荐，说凤家小姐心思缜密，胆识过人，可参与此次秋狩安保事宜的协理，朕当时还觉得你过于大胆。如今看来，你所言非虚啊！若非你举荐，朕今日也不会特意准她前来伴驾，恐怕也就……”
他这话并未说完，但其中的意味，却让在场所有听得清清楚楚的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举荐？！凤九歌能来围场，竟然是镇北王萧无痕举荐的？！
这怎么可能？！谁不知道镇北王与凤九歌前世今生那点“恩怨”？萧无痕恨她入骨，新婚之夜赐下毒酒之事，虽未明传，但高层勋贵之间早有风闻。他怎么会举荐她？
无数道震惊、疑惑、探究的目光，瞬间在高台上那道玄色冷峻的身影和下方跪着的月白色柔弱身影之间来回逡巡。
凤九歌的心中亦是巨震！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高台之上的萧无痕！
竟然……真的是他！
不是巧合，不是顺水推舟，而是他主动向皇帝举荐了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将自己推到御前，对他有什么好处？是为了让她吸引二皇子和苏清婉的火力？还是……另有她无法揣度的深意？
她看到萧无痕微微欠身，声音依旧是那般冰冷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臣不过是据实而言，凤小姐今日之举，确也证明了其心性能力，堪当此任。”
他既未居功，也未否认，只是平静地陈述，将功劳归于皇帝和凤九歌自身。
承天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凤九歌，语气温和了许多：“凤九歌，你今日救驾有功，胆识可嘉，朕心甚慰。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能做到，无有不允。”
皇帝金口一开，许下如此重诺，顿时让周围无数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然而，凤九歌却再次深深俯首，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护驾乃是臣子本分，亦是天下万民之心愿。臣女不敢居功，更不敢妄求赏赐。若陛下垂怜，恳请陛下下旨，彻查今日御马受惊之事！‘追风’乃陛下御骑，饲养、驯驭皆有定规，今日无故惊厥，险些酿成大祸，其中必有蹊跷！此非独关乎陛下安危，更关乎我大周皇室威严，朝廷法度！臣女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以安人心！”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没有为自己求取任何荣华富贵，反而将矛头直指今日惊马事件的背后黑手！她要将这“救驾”的功劳，转化为追查真相的动力！她要借此机会，将苏清婉和二皇子，乃至他们背后可能隐藏的势力，逼到明处！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凤九歌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滔天富贵，反而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这需要何等的胆魄和智慧！
承天帝显然也愣住了，他深深地看了凤九歌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和一丝真正的激赏。他沉默了片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二皇子和苏清婉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慌乱。
良久，承天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冷意：“准奏。此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刑部、大理寺、皇城司，三司会审，给朕彻查到底！凡有牵连者，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凤九歌再次叩首，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下。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但至少，她成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敌人的阴谋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至于你，”承天帝的目光重新回到凤九歌身上，语气不容置疑，“虽不居功，但朕不能不赏。传朕旨意，擢升凤九歌为‘明慧郡主’，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东海明珠一斛！另，准其随时入宫，陪伴太后左右。”
郡主！竟然直接封了郡主！
虽然只是个封号，并无实权食邑，但这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皇帝的恩宠！从此，凤九歌的身份将截然不同！
“臣女……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凤九歌压下心中的波澜，再次叩首谢恩。她知道，这是皇帝对她“识趣”和“忠勇”的奖励，也是将她彻底拉入皇室视野的标志。
封赏已毕，承天帝显然也无心再继续狩猎，摆驾回宫。一场盛大的秋狩，就以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和令人意想不到的封赏告终。
众人恭送圣驾后，也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准备离去。
凤九歌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左肩的疼痛让她微微蹙眉。太医已经在一旁等候。
就在这时，一道青衫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是随行的太医之一，正是谢云舟。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疏离的桃花眼中，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凝重。
“凤小姐，在下奉旨为你诊治。”谢云舟的声音清朗，公事公办。
“有劳谢谷主。”凤九歌微微颔首。
谢云舟上前，示意宫女松开手，他亲自搭上凤九歌的腕脉。指尖微凉，带着一丝草药的清香。他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凤九歌额间那颜色似乎黯淡了些许的朱砂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松开。
“肩部撞击，筋骨略有错位，需及时正骨调理。”他诊断道，语气平稳，“至于其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许，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凤小姐，你气血亏损之象，似乎比前次见面，又加重了几分。额间‘凤翎’之色，亦显黯淡……可是，又动用了那‘非常’之力？”
凤九歌心中一动，知道瞒不过他这位神医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谢云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银针和药膏，开始为她处理肩伤。他的动作娴熟而轻柔，与平日里毒舌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在不远处，萧无痕并未立刻随驾离开。他骑在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战马“墨焰”之上，玄色的披风在秋风中微微拂动。他冷漠的目光，穿过渐渐散去的人群，落在了正在接受诊治的凤九歌身上，尤其是她额间那一点不再那么鲜艳夺目的朱砂，以及她因为忍痛而微微咬紧的下唇。
他的眸色，深沉如夜。
就在这时，一名镇北王府的亲卫悄无声息地来到马前，低声禀报了些什么，同时，将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顶端尖锐、尾部带着弯曲倒钩的铜刺，呈到了萧无痕的面前。
那铜刺之上，依稀可见一些模糊而古老的、带着浓郁异域风情的纹饰。
萧无痕的目光，在那铜刺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抬起，再次望向凤九歌的方向。
他记得，方才混乱之中，在她俯身拾取香囊，踢起藤蔓的那一刻，她的手指，似乎极其迅速而隐蔽地，从“追风”的马鞍鞯缝隙处，拂过了什么，然后悄然纳入了袖中……
凤九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迎上了他那深不见底的视线。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冰冷探究，一个复杂难明。
秋风掠过围场，吹动她月白的衣袂和他玄色的披风，带着一丝凉意，也吹不散这弥漫在两人之间，越来越浓重、越来越复杂的迷雾。
而此刻，在回宫的銮驾之中，承天帝闭目养神片刻，忽然睁开眼，对随侍在侧的总管太监淡淡地说了一句：
“去查查，镇北王近日，与凤家那位新晋的‘明慧郡主’，走动是否频繁。”
“老奴遵旨。”
一场围绕凤九歌的，新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而她脚下的路，在闪耀着郡主荣光的同时，也布满了更加尖锐的荆棘和更加深邃的陷阱。凤鸣九霄之路，从来不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