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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净室内,只余一盏孤灯,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射出明明灭灭的光影,将凤九歌纤长的身影拉得扭曲而模糊,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她此刻纷乱却强行压抑的心绪。她独立于窗前,窗棂外是沉沉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亦如她眼前迷雾重重的困局。清冷的夜风裹挟着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莲池残荷的枯败气息,悄然潜入,却丝毫吹不散她眉宇间那凝结如实质的凝重,更驱不散周身萦绕的、由春杏暴毙的血腥与“影先生”带来的未知阴谋交织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春杏那双暴突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不甘的眼眸,那青紫交加、扭曲可怖的死状,如同最深刻的梦魇,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挥之不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从那僵硬、冰冷的指缝间,抠出那枚“幽冥兰”碎片时,那诡异而滑腻的触感,以及那丝若有若无、却能侵蚀心智、带着苗疆神秘与危险的冷香。

幽冥兰……苗疆禁地……影先生……

这几个词,如同带着倒刺的毒藤,在她心间反复缠绕、收紧,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也碰撞出令人极度不安的火花。苏清婉,一个尚书府的“真千金”,纵然心机深沉,精通那些惑人心智的现代pUA术,可她一个深闺女子,是如何与远在千里之外、神秘莫测、被视为蛮荒之地、且戒备森严的苗疆势力搭上关系的?甚至能弄到连因果镜系统都明确标注为“禁品”、非大祭司或嫡系传人不可得、不可用的“幽冥兰”?这背后牵扯出的,绝非简单的后宅倾轧,必然隐藏着一条她前世都未曾触及、甚至无法想象的、更深更暗的线!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影先生”,其能量与可怕程度,恐怕远超她之前的预估,他才是真正在幕后执棋的可怕对手,而苏清婉,纵是机关算尽,或许也仅仅是一枚被摆在明处、比较重要、却也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罢了!

被动接招,步步防守,只会被这层出不穷、愈发狠辣诡谲的阴谋彻底拖垮,直至再次坠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重复前世的悲剧!不!她绝不能重蹈覆辙!她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必须抢先出手,将这一潭看似清澈、实则早已污浊不堪、遍布毒涎的死水彻底搅浑!唯有让水浑起来,让局势乱起来,那些隐藏在最深处的毒蛇,才会因为不安、因为急切,而主动游出阴暗的洞穴,在慌乱中露出它们致命的獠牙和行踪!她需要一场足够大的风波,来打破目前僵持的局面,来为她创造出捕捉敌人破绽的契机!

一个大胆、冒险,却又在绝境中唯一可行的计划,在她那历经生死、淬炼得异常冷静的心中迅速成型、完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隐晦地投向了窗外某个特定的、被浓重阴影笼罩的角落——那里,肉眼望去空无一物,只有夜风吹拂竹影的晃动,但她凭借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以及系统偶尔隐晦的提示(【感知到持续监视信号,来源:暗一】),清楚地知道,有一双如同最精锐猎鹰般锐利、冰冷且充满戒备的眼睛,正时刻不离地注视着佛堂,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暗一。萧无痕派来的影子,钉在她身边的一根刺,也是……或许能为她所用的第一枚棋子。

前世,这个沉默得如同顽石、忠诚得近乎愚钝的暗卫,最终却因她的愚蠢和连累,落得个身首异处、不得好死的下场。今生,他依旧是萧无痕手中最锋利的刀,是钉在她身边最牢固的钉子,无情地收集着关于她的一切情报,源源不断地传递回那个恨她入骨的男人手中。或许……这颗钉子,这双时刻监视着她的眼睛,也未尝不能……在关键时刻,为她传递一些她“希望”萧无痕看到的信息?

一个“假情报惑敌”的念头,如同漆黑雨夜中骤然划破天际的闪电,带着撕裂一切黑暗的决绝,骤然照亮了她前方迷雾重重的道路!萧无痕恨她入骨,对势大的凤家更是充满了根深蒂固的戒备与敌意。若让他“意外”截获一份关于凤家“图谋不轨”、“包藏祸心”的“铁证”,他会作何反应?以他前世那宁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狠戾性子,以及今生手握三十万重兵、对皇室(至少表面看来)忠心耿耿的立场,他绝不会置之不理!他必然会动用手中庞大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去详查、去核实!而一旦镇北王这条权势滔天的强龙开始搅动风云,那些真正隐藏在幕后、意图构陷凤家于死地的毒蛇——无论是野心勃勃的二皇子,还是苏清婉背后那个神秘的“影先生”——还能继续安稳地躲在暗处,稳坐钓鱼台吗?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要么为了掩盖真相而加快步伐,露出更多破绽;要么为了嫁祸坐实而仓促出手,反而自乱阵脚!无论哪种,都势必会让她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尾巴!

同时……凤九歌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方素白锦帕上,里面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枚足以致命的“幽冥兰”碎片。苗疆……萧无痕常年镇守北境,与南疆瘴疠之地并无直接关联,但他麾下能人异士众多,情报网络遍布天下,触角甚至可能早已深入那些被视为禁忌的角落。调查苗疆、追查“影先生”之事,借他之力,远比她自己像无头苍蝇般在凤府内耗,要高效、有力得多!这是一招险棋,却也是一步能将所有潜在敌人视线引开,甚至让他们互相猜忌、狗咬狗的妙棋!

风险? 当然有!而且极大!这无异于是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行走,是在萧无痕那头嗜血暴戾、对她恨意滔天的猛虎嘴边,小心翼翼地拔取胡须!一旦被他识破这从头到尾都是她精心布下的迷阵与陷阱,恐怕不等那些幕后黑手动手,萧无痕的雷霆之怒,那足以颠覆朝野的恐怖力量,就会先一步将她,甚至将整个凤家,都撕扯得粉碎,连一丝残骸都不会留下!

但她……别无选择。前世的血海深仇,今生的步步杀机,养母依旧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祖母那饱含期许却又深藏忧虑的目光……这一切都如同鞭子般抽打着她,逼迫她必须兵行险着,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一场以生命和整个家族命运为赌注的豪赌!赌的是萧无痕对凤家那深入骨髓的疑心与他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探究欲,赌的是她凭借前世记忆对他性格的精准判断,赌的是……她心中那一点连自己都不愿深究、不敢触碰的、或许源于前世无尽亏欠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近乎荒谬的信任?

“系统,”她缓缓闭上眼眸,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在心中默念,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调取我记忆中,前世这个时间点前后,朝中关于边镇将领调动、以及凤家与之可能产生关联的所有信息,尤其是那些模棱两可、语焉不详、容易被有心人曲解利用的部分。同时,筛选出前世已被证实废弃、但在此刻时间点上尚未暴露或刚刚暴露的前朝密探联络点信息。”

【指令收到。检索宿主记忆库……信息筛选整合中……】

【信息整合完毕。已根据宿主需求,生成三处可用于构建虚假情报的模糊关联事件,以及两处位于京城、已于三年前因据点首领被捕而失效的前朝密探联络点(其一为城西“墨韵斋”书铺,其二为城南“百味居”酒楼后院杂货房)。】

【提示:构建虚假情报需极高的真实性与误导性,建议结合部分真实事件与人物,增加可信度。虚构内容需留有可供追查但最终指向错误的线索。】

“很好。”凤九歌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佛堂特有的檀香冷意,沁入肺腑,让她本就清明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坚定,如同经过千锤百炼、即将出鞘的寒刃。她走到那张简陋的书案前,铺开一张质地普通、与凤长渊书房常用略有差异但并非完全不同的信笺,避免使用任何带有明显标识的纸张。她提起笔,蘸饱了墨,却悬腕良久,似乎在斟酌,最终落笔时,模仿着一种刻意改变、略显生硬、撇捺间却带着几分军中急报特有的简洁与力道的笔迹,开始书写。

她写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一个词都经过反复推敲。内容务必半真半假,虚实交织:她引用了真实存在的边镇将领名字(例如与凤长渊确实有过一段师生之谊、如今镇守朔方的守将李崇),提及了近期边境确实发生的、关于北狄小股部队扰边的军情,这些都有据可查。但在最关键的地方,她采用了模糊不清、引人遐想的处理方式,将正常的军情商议、边境物资调配、将领述职汇报,隐晦而巧妙地扭曲成仿佛在密谋某种“里应外合”、“图谋大事”的举动。她甚至“不经意”地泄露了一个看似极其重要的“机密”——凤长渊将于某日(她特意设定为三日后)夜间,在府中某处“密室”(一个模糊的指向,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接见一位“身份特殊、行踪诡秘”的信使。

而信件的落款,她并未署名,而是留下了一个她凭空虚构、却带着某种古老传说中不祥与强大意味的代号——“烛龙”。信息的传递方式与接头地点,则清晰地指向了那个早已废弃、注定查不出任何结果的城西“墨韵斋”书铺。

这是一份精心炮制、裹着蜜糖的毒饵。它精准地抓住了萧无痕对凤家最大的疑点与忌惮——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文官首辅,与那些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边镇将领之间,任何超出常规的往来。它提供了足够引人注目、足以挑起最高警惕的“阴谋”气息,却又在核心处留下了诸多模棱两可、经不起最严密推敲的模糊之处,像一根淬了毒的尖刺,看似无意,实则精准无比地扎向萧无痕那根最敏感、最紧绷的神经。

写完最后一行字,凤九歌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笺举起,对着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反复仔细检查了数遍,确认笔迹、内容、细节都毫无破绽后,才小心地将其折叠成一个特定的、略带军中急报风格的样式,塞入一个没有任何标记、最普通不过的牛皮纸信封内,并且,刻意没有封口,仿佛主人匆忙间未来得及处理。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如何让这封信,“自然而然”、不引起任何怀疑地落到暗一手中。

她绝不能直接“遗落”,那太过刻意,以暗一(以及他背后的萧无痕)的精明和多疑,瞬间就能看穿。她必须创造一个“意外”,一个完全合乎情理、顺理成章,能让暗一深信不疑这是他凭借自身能力、在千钧一发之际“侥幸”截获的意外。

时机,地点,氛围,她自身的反应……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精密的计算与完美的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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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佛堂院落依旧被一种外松内紧的肃杀气氛所笼罩,并未因天色放亮、晨曦微露而有丝毫减弱。鸟鸣声从竹林深处传来,清脆却带着一丝孤寂。凤九歌如同过去几日一样,在汀兰细致入微的伺候下洗漱、更衣,沉默地用完了简单却精致的早膳,然后便移步正殿,在那冰冷的、散发着陈年香火气息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为依旧昏迷不醒的养母林婉如诵经祈福。

她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神情专注而虔诚,朱唇轻启,梵音低诵,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与这方寸之间的宁静无关。只有在她偶尔抬起眼眸,望向殿外那被风吹动、掠过竹梢的飞鸟时,那清澈如秋水的眼底深处,才会极快地闪过一丝冰雪般冷静的算计与决断。

她知道,暗一就在附近。或许就隐匿在屋脊投下的那片阴影里,或许藏身于竹林摇曳的枝叶缝隙间,或许化身为廊下某一根斑驳的梁柱。他的目光,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她这个最重要的“猎物”。她要利用的,正是这份无处不在的、严密的监视。

诵经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低沉而规律的木鱼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凤九歌这才缓缓起身,姿态优雅,带着一丝久跪后的柔弱,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膝盖,对始终安静守候在一旁的汀兰轻声道:“汀兰,随我回房吧。昨日为母亲抄写的祈福经文,还有些许收尾,需得今日完成。另外……”她微微蹙了蹙眉,抬手轻抚额角,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淡淡的烦躁,“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胸闷气短,想去旁边书房寻本闲书看看,或许能静一静心。”

“是,小姐。”汀兰毫无怀疑,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她的手臂,语气充满了关切,“许是这佛堂地气偏寒,小姐又连日忧心劳累所致。不若奴婢先去将暖炉生得旺些?”

“不必兴师动众了,”凤九歌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看看书,静坐片刻便好。”

凤九歌口中的“书房”,其实就是紧邻着佛堂净室的一间小耳房,里面堆放了些许杂书,多是些佛经典籍、地方志异或是些早已过时的诗词文集,平日少有人至,显得格外冷清,但也正因如此,反倒成了此刻她所能找到的最为清静、不易受人打扰的所在,也最适合进行一些“隐秘”的举动。

回到净室,凤九歌在书案前坐下,铺开抄写经文专用的宣纸,镇纸压平,然后提起那支小巧的狼毫笔,蘸墨,开始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抄写起来。她的字迹工整清秀,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与她如今表现出来的温婉沉静性情相符的韵致。初升的朝阳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她身上、案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勾勒出一幅静谧美好、仿佛不染尘埃的画卷。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静谧,并未能持续太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凤九歌忽然毫无预兆地放下了手中的笔,那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她轻轻蹙起那双好看的远山眉,抬手用指尖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与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汀兰,我有些口渴,且觉得这屋里愈发气闷了。你去小厨房看看,替我沏一盏宁神静气的菊花茶来,要浓一些。”

“小姐可是累了?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要不要先歇息片刻?”汀兰见状,连忙上前,眼中满是担忧。

“无妨,”凤九歌勉强笑了笑,那笑容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许是昨夜惦记母亲病情,未能安枕,有些精神不济罢了。你去吧,我独自去书房看会儿书,静一静就好。”她说着,不等汀兰再劝,便已站起身,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向了旁边那间小书房,仿佛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汀兰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劝慰的话咽了回去,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匆匆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凤九歌独自一人留在那间狭小而安静的书房内。她并未立刻去书架上寻找书籍,而是看似随意地在那张靠近窗口的书案前坐了下来。书案的位置极好,窗外正对着一段僻静无人的回廊,视野开阔,光线充足,也……恰好是某个隐蔽角度能够清晰窥视的位置。她状似无意地将一直藏在袖中那封未曾封口的信笺取出,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整理衣袖时带出的什么无关紧要的杂物,将其看似随意地放在了书案的一角,恰到好处地被几本摊开的杂书半遮半掩着。然而,那个位置,却经过她精心的计算,恰好能让从窗外某个特定角度(她反复推演过的、暗一最有可能进行监视的方位)看进来的人,能够隐约瞥见那牛皮信封独特的一角,以及信笺上那与凤九歌平日清秀字迹截然不同、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凌厉与锋芒的笔迹。

然后,她站起身,假意要去书架高处取一本摆放得稍高的、讲述地方风物的杂记。她踮起脚尖,素手纤纤,伸向那高处,宽大的云纹衣袖随着她的动作如水波般轻轻摆动。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本书籍粗糙封皮的瞬间,她的袖摆,仿佛被一阵微不可查的穿堂风带动,又或是因她久病体虚、一时力有不逮,“恰好”地、带着一股巧劲,拂过了书案一角那盏为了夜间看书而点燃、此刻烛火已然微弱得只剩一点豆大昏黄、却顽强地未曾完全熄灭的青铜烛台!

“哐当——!”一声清脆而突兀的金属撞击声,骤然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那盏小巧的青铜烛台应声翻倒落地,残余的那点烛火,如同濒死挣扎的毒蛇,瞬间舔舐上散落在地的几页废弃草稿纸,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纸张,散发出呛人的浓烟,迅速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

“啊!”凤九歌适时地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充满了惊慌的低呼,那声音不高,却足以惊动外面守卫的人。她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了两三步,脚步略显踉跄,恰好远离了书案,也远离了那封被她精心放置在书案角落、此刻正“暴露”在危险之下的信笺。她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小鹿,慌乱地扫过窗口,心中却在冷静地默数着时间,计算着暗一反应的速度。成了!混乱已起!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守在门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的小桃,以及另外两名被常嬷嬷特意安排、身手利落且绝对忠诚的粗壮婆子,如同听到进攻号令的士兵,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入!

“小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小桃反应最为迅捷,一个箭步抢上前,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地上那团跳跃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火苗,脸色骤变,想也不想便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动作麻利地扑打上去。

“快!快灭火!”凤九歌指着地上那团虽然不大、却足以引发混乱的火苗,语气急促,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与自责,“是我不小心……碰倒了烛台!”

那两名婆子也立刻反应过来,没有丝毫犹豫,或用脚奋力踩踏,或抓起手边无关紧要的书本拼命扑打,一时之间,原本安静的小书房内人影晃动,惊呼声、扑打声、物品落地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混乱不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地上那团颇具威胁的火苗和弥漫开来的、令人呼吸困难的浓烟牢牢吸引,无暇他顾。

而就在这片人为制造的、恰到好处的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除了早有预谋的凤九歌,在场无人能有那份洞察力注意到),一道几乎与室内摇曳的光影、与窗外渗入的阴暗完全融为一体的、极其模糊虚幻的黑影,如同午夜徘徊的鬼魅,又似一阵无声的疾风,以超越了常人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自窗外一掠而过!那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仿佛只是光线骤然变化时产生的错觉,或是人心慌乱下的眼花。

但凤九歌知道,那不是错觉,不是眼花。

就在刚才混乱初起、所有人的视线和心神都被那突如其来的“火灾”牢牢攥住的刹那,那封被她刻意放置在书案显眼位置、处于“危险”之中、半遮半掩的信笺,已然如同被一只无形而精准的手拂过,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书案角落,只余下那几本被翻开的杂书,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暗一,果然没有辜负他顶尖暗卫的身份,没有放过这个她亲手奉上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成功”地在她“疏忽大意”造成的意外与混乱中,“凭借”其过人的身手和敏锐的洞察力,“险之又险”地“截获”了这份看似关乎重大、足以掀起朝堂巨浪的“密信”!

凤九歌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稍稍落回实处一点点,但面上却丝毫不敢放松,依旧维持着那副惊魂未定、懊恼不已的神情,看着小桃和两名婆子动作迅捷地将那簇不大的火苗彻底扑灭,只留下地上一小片焦黑狼藉的痕迹,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有些呛人的纸张燃烧后的烟味。

“小姐,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可吓死奴婢了!”这时,汀兰也端着刚刚沏好、犹自冒着滚烫热气的菊花茶,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进门看到屋内的情形,闻到那股烟味,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将茶盏往旁边小几上一放,扑到凤九歌身边上下打量。

“我没事,只是虚惊一场,莫要慌张。”凤九歌轻轻抚了抚依旧急促起伏的胸口,仿佛真的被吓得不轻,语气带着浓浓的后怕与自责,“都怪我不好,做事毛手毛脚的,险些酿成大祸……幸得小桃你们反应快,只是烧了几张无用的废纸,未曾波及他物,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她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已经空无一物的书案角落,随即迅速移开,仿佛不愿再多看那“肇事”之地一眼。她轻轻挥了挥手,对众人道,“好了,已经无事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稍后收拾一下即可。我……我想一个人静静,定定神。”

“是,小姐。”众人见火势已彻底扑灭,小姐除了受些惊吓外并无大碍,这才纷纷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言,依序躬身退了出去,只留汀兰一人,忧心忡忡地守在门外,不敢远离。

待到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凤九歌才缓缓坐回书案前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目光落在那个空荡荡的角落,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在她半边脸颊上,明暗交错。她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鱼饵已经精准抛出,现在,就只需耐心等待,看着那些嗅觉敏锐的鱼儿,是否会如她所料般纷纷上钩,看看这一潭看似平静的死水,究竟能被搅动得多浑,又能翻涌出多少隐藏在淤泥深处的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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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同样关键,却需要更加谨慎的第二步——将“幽冥兰”与“影先生”的消息,不着痕迹地、借他人之手传递到萧无痕耳中。

这件事,她绝不能亲自出面,甚至连一丝一毫与自己相关的痕迹都不能留下。思来想去,最稳妥、也最有可能达成目的的渠道,便是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且与萧无痕关系微妙(她前世隐约察觉,今生更确信)的神医——谢云舟。

她沉吟片刻,再次铺开一张干净的纸,提笔蘸墨。这一次,她并未使用任何模仿的笔迹,而是用了自己最寻常、最不引人注意的字体,写下了一封极其简短、措辞异常隐晦的信。信中,她只字未提凤家、未提林夫人中毒事件,只用最模糊的语言,描述在“调查一桩诡秘之事”时,偶然发现了一种来自“南方极偏极远之地、被视为禁忌之域”的奇异植物碎片,此物名为“幽冥兰”,色泽深紫,异香扑鼻,据传有强烈惑乱心神、催化剧毒之奇效,非该地掌权者或核心传承之人不可得。信的末尾,她轻描淡写地添上一句,提及此物之现世,似与一个被称为“影先生”的神秘人物有所关联,此名号诡异,望闻者留心。

她将这封语焉不详、即便落入他人之手也难以立刻解读的信件,用火漆仔细地密封好,并未留下任何印记。然后,她轻声唤来了早已候在门外、眼神机警的小桃。

“小桃,”她将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两人听闻,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找个稳妥的时机,悄悄出府一趟,务必要避开所有耳目。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城西济世堂的谢云舟谢大夫手中。”她将密封好的信件郑重地放入小桃手中,指尖微凉,“记住,是亲手!绝不能经由任何人之手转交,更不能让任何人,哪怕是看似无害的路人,窥见这信的内容。若他问起……”凤九歌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你便说,是‘故人’所托,关乎近日京中暗流涌动、诡谲莫测之事,他……一看便知,不必多言。”

小桃虽然年纪尚小,但经历前世惨死、今生重生,又被凤九歌送去学武历练,心性早已磨砺得远比同龄人甚至许多成年人都要沉稳、机警。她接过那封轻飘飘却仿佛重若千钧的信件,毫不犹豫地贴身藏入最隐蔽的衣内暗袋,抬起小脸,眼神坚定如磐石,重重点头:“小姐放心!小桃明白其中利害!就算拼了性命,也定会将此信安然送到谢大夫手中,绝不辜负小姐所托!”

看着小桃那灵巧如狸猫般的身影,借助着庭院中假山竹林的掩护,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佛堂院墙之外,凤九歌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分。她知道,以谢云舟那剔透玲珑的心思,以及与萧无痕之间那种既非纯粹敌对、又非简单合作的微妙关系(她虽不清楚具体,但前世今生的一些蛛丝马迹,都让她隐约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表面的联系),他必然能明白这封信中所蕴含的重要与紧急。他也必然有他自己的渠道和方式,能将这个关于苗疆禁物和神秘“影先生”的关键信息,安全地传递到萧无痕那里。这是一种基于对谢云舟医术之外能力的信任,也是一种巧妙利用信息不对等和人际关系网的冷静算计。

两步行棋,一明一暗,已然落下。剩下的,便是焦灼的等待,以及……必须确认那最关键的第一步,是否真正、有效地起了作用。

她需要知道,暗一是否已经将那份足以乱真的假情报,及时且完整地送回了镇北王府?而萧无痕在初初接到这份情报时,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又是如何?这关乎她后续所有计划的调整,甚至关乎整个凤家和她自身的生死存亡!

“系统,”她再次沉入意识深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对目标萧无痕,使用一次【命运碎片】,查看他今日,特别是接到暗一传回情报之后,一段时间内的大致反应与决策碎片。”

【指令收到。消耗一次【命运碎片】使用机会。目标:萧无痕。检索时间范围:今日。检索中……】

【检索到关键命运碎片x1:画面场景是一间陈设冷硬、线条简洁、充满了军旅铁血气息的书房(镇北王府核心书房)。萧无痕端坐于宽大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之后,身姿挺拔如松,脸上那半张玄铁面具在跳跃的烛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将他露出的下半张脸衬托得愈发下颌紧绷,唇线紧抿。他手中正拿着那张凤九歌亲手伪造的信笺,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反复摩挲着纸张的边缘,仿佛在感受其质地,又像是在斟酌其分量。眼神锐利如最精准的解剖刀,一遍又一遍,反复审视、剖析着信笺上的每一个字迹,每一处转折。书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透他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其中翻涌着浓烈的怀疑、审慎的权衡、以及一丝极其隐晦难辨的、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够清晰捕捉的复杂光芒(那光芒,或许与信笺上那刻意模仿、却又在笔锋转折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莫名熟悉感的字迹有关?)。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空气仿佛都因他这沉重的沉思而彻底凝固,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最终,他抬起眼眸,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射向垂手恭立、仿佛与书房阴影融为一体的另一名心腹暗卫(并非暗一),声音低沉冷冽,如同雪山之巅崩落的寒冰,带着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详查。信中所提及的所有边将动向、那个‘墨韵斋’、以及……‘烛龙’这个代号。动用一切力量,给本王查个水落石出!但记住,”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的杀意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谨慎,“未有确凿无疑的铁证之前,勿要对凤家……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碎片结束。】

“详查……但勿轻举妄动……”

听到系统反馈回的这寥寥七个字,尤其是最后那句“勿要轻举妄动”,凤九歌一直高悬在喉头、几乎要蹦跳出来的心脏,终于带着一丝微弱的庆幸,缓缓落回了原处。成了!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萧无痕果然如她所料,对这封“密信”起了极重的疑心,并且已经毫不犹豫地下令动用力量进行全面调查!然而,他性格中那份属于顶尖统帅的谨慎与多疑,也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证据”冲昏头脑,没有立刻采取最极端、最激烈的雷霆手段,这恰恰说明她精心炮制的这份假情报,其“真实性”与核心处的“模糊性”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他需要时间去核实,去甄别,去布控,而这整个核实与调查的过程,本身就会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必然会在各方势力中激起巨大的、难以控制的涟漪,这正是对她计划的最大助力!

只要他开始查,只要镇北王府的力量开始动作,就必然会惊动那些真正做贼心虚、与这假情报背后所指之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甚至本就是幕后推手的人!

一股混合着高度紧张、孤注一掷的兴奋与冰冷刺骨决绝的情绪,在她胸中激烈地冲撞、激荡。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背负着前世血债、今生只能被动防御、苦苦挣扎寻求生路的赎罪者。她已然亲手执起了无形的棋子,化身为一个敢于在悬崖边舞蹈的执棋者,主动将这盘充斥着阴谋、背叛与死亡的棋局,推向了一个更加波澜云诡、不可预测的方向!

风险与机遇,如同一对孪生兄弟,紧密交织,并存于这钢丝之上。她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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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的漫长而煎熬。

佛堂之内,依旧维持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近乎死寂的、表面的宁静。凤九歌每日的生活规律得如同刻印:诵经、抄写佛经、用膳、歇息,偶尔在汀兰和小桃一左一右的陪伴下,于佛堂院内那方小小的、草木凋零的花园中缓缓散步,神情恬淡安宁,目光清澈,仿佛真的已然放下万缘,两耳不闻窗外之事,一心只系于病榻上母亲的平安福祉。

然而,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在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她的每一分感官都被放大到极限,时刻关注、捕捉、分析着府内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迹象。她通过常嬷嬷这条绝对可靠的渠道,暗中了解养母林婉如最新的病情(在谢云舟竭尽全力的救治,以及她自身系统【初级净化】能量的持续滋养下,情况暂时维持着一种脆弱的稳定,毒素被压制,但依旧未能清除,人也未曾苏醒,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她也让小桃利用学武后愈发敏锐的听觉、视觉以及矫健灵活的身手,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留意着凤府下人间流传的、那些看似无稽、却可能隐藏着关键信息的细碎闲言与异动。

时间,就在这种外松内紧、度日如年的焦灼中,一晃,便是整整三日。

这日午后,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惨白的暖意,透过窗棂,懒洋洋地洒在书案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凤九歌刚刚搁下笔,将抄录完的一段《金刚经》仔细检查了一遍,正准备揉一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稍作歇息,常嬷嬷却步履匆匆、面色异常凝重地走了进来,甚至忘记了平日里最讲究的规矩,连通报都省去了。

“九小姐,”常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不安,“府外刚刚传来紧急消息,今日早朝之后,老爷……被皇上单独留在了御书房,至今……至今未归,且宫门值守似乎也加强了戒备,气氛不同寻常。”她顿了顿,呼吸都有些急促,继续道,“而且,老奴安排在街面上、茶楼酒肆里的人手陆续回报,从昨天傍晚开始,市井坊间,似乎隐隐约约、却又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一些……非常不好的流言蜚语。”

凤九歌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笔搁回笔山,抬起眼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意外的涟漪,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哦?嬷嬷可知,是些什么流言?”

常嬷嬷又凑近了些,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流言暗指……老爷身为当朝首辅,权倾朝野,却与朔方、陇右等地的边镇守将书信往来异常频繁,私下接触甚密,似有……结党营私、勾结边将、图谋不轨之嫌!虽未敢明指,但那些话里话外,含沙射影,都在拼命将风向往……往凤家功高震主、有不臣之心上引!”

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迅猛! 凤九歌心中冷笑,那冷意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直刺心底。这流言起得时机如此巧妙,内容如此精准,直指她那份假情报中最核心、也最致命的“边将勾结”一事!这绝不可能是行事霸道、讲究证据和实力的萧无痕所为,他若真要动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绝不会屑于使用这种上不得台面、只能搅乱视听的流言蜚语。那么,在背后迫不及待地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甚至可能亲手炮制、散布这流言的,只可能是那些真正隐藏在幕后、意图将凤家置于死地的黑手——野心勃勃、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二皇子!或者,就是苏清婉背后那个神秘莫测、手段阴毒的“影先生”!他们是想借此机会,混淆视听,将水搅得更浑,以便浑水摸鱼,坐实凤家的“罪名”?还是想借此投石问路,试探皇帝的态度,试探萧无痕的反应,甚至是试探她凤九歌的底线?

无论他们的具体目的是什么,都毫无疑问地证明了一点——她投出的那份假情报,确实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成功地激起了她想要看到的、巨大的、甚至可能失控的涟漪!水,已经被彻底搅浑了!隐藏在深处的猎食者,已经开始按捺不住!

“祖母那边,可知晓此事了?”凤九歌放下手中的帕子,神色依旧平静,仿佛谈论的只是今日的天气。

“老夫人第一时间便已知晓。”常嬷嬷立刻回道,语气中带着对老夫人的绝对信服,“她让老奴转告九小姐,风云已起,务必要沉住气,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幕后之人既已出手,必有后招,且看他们如何表演。”

凤九歌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常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探究与一丝愈发浓重的敬畏。她隐约感觉到,这位自及笄礼后便仿佛脱胎换骨的九小姐,其入住佛堂后的种种看似寻常的举动,以及如今外界骤然掀起的、直指凤家核心的惊涛骇浪,这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看透、却令人心惊胆战的隐秘关联。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净室内,再次只剩下凤九歌独自一人。夕阳的余晖愈发黯淡,如同稀释的鲜血,涂抹在天际,透过窗棂,将她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她缓步走到窗边,静静地望着天边那抹即将被深沉夜幕彻底吞噬的残霞,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此刻没有任何慌乱与恐惧,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与锐利。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预料之中的、带着些许残酷意味的弧度。

流言已起,君心已疑,父亲被留宫质问……这一切的连锁反应,都在按照她设定的剧本,一步步上演。 虽然凶险万分,虽然将整个凤家都推到了风口浪尖,暴露在各方势力的目光之下,但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是她打破僵局必须付出的代价!唯有如此,才能逼得那些藏在最深最暗处的毒蛇,因为感受到威胁,因为急于达成目的,而不得不加快行动,不得不从它们那安全的巢穴中游弋出来,在仓促与慌乱中,露出它们那致命的七寸与尾巴!

就在她凝神思索,如何利用这已然混乱的局势,引出下一个关键线索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沉重而带着明显怒气的脚步声,靴底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慌的声响,伴随着下人们愈发惶恐、屏息凝神的问安声:“老爷。”“老爷安。”

凤九歌心神猛地一凛,周身的气息瞬间收敛,如同最敏捷的猎豹感知到了危险的逼近。来了!预料之中的质问,终于来了!

果然,不过是片刻之后,凤长渊那高大挺拔、此刻却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周身都笼罩在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与疲惫中的身影,携着一身从宫中带来的、冰冷压抑的气息,赫然出现在了净室的门口。他显然是刚从宫中回来,甚至连那一身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的紫色麒麟官袍都未曾换下,官帽握在手中,发髻略显凌乱,眉宇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那其中翻涌着被君王质疑的屈辱、对局势失控的愤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忧虑。而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了威严与睿智光芒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如刚刚出鞘、饱饮鲜血的凶刃,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前所未有的严厉,直直地、几乎是凶狠地射向静立在窗边、面色平静无波的凤九歌。

他的目光,不再是往日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混合着失望与无奈的审视,而是充满了压抑到极致、仿佛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充满了深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疑虑,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第一次真正开始正视、开始评估自己这个养女身上那令人心惊的、脱胎换骨般变化的探究。

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与决绝,示意所有跟在身后、噤若寒蝉的下人,以及守在门口、脸色发白的汀兰,全部立刻退下,并且用一种蕴含着雷霆之怒、不容丝毫违逆的沉哑声音命令道:“都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佛堂百步之内!违令者,乱棍打死!”

“是!老爷!”所有下人如同被赦免般,连大气都不敢喘,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瞬间便消失在院门之外,连一丝声响都不敢留下。

净室内,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凝固成了沉重无比、足以将人碾碎的无形枷锁,死死地压在每一个角落,令人窒息。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隐去,只有室内那盏孤灯,跳跃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这对身份特殊、关系微妙、此刻却陷入无声对峙的父女。

凤长渊一步步地走近,他的步伐很慢,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凤九歌的心尖上,带着千钧之力。他终于停在凤九歌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最精密冷酷的刑具,仿佛要一层层剥开她所有的伪装与防御,直刺她灵魂的最深处,攫取那里隐藏的所有秘密。

死一般的寂静,在室内持续蔓延,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越发衬托出这气氛的凝滞与可怕。

良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凤长渊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仿佛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濒临爆边缘的怒火与一种深沉的疲惫,一字一句,如同沉重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凤九歌的耳膜与心湖之上,激起惊涛骇浪:

“九歌。”

他唤她的名字,语气不再是往日的疏离或公式化,而是充满了山雨欲来的风暴。

“为父近日,听闻你诸多异常之举!”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你暗中整理账册,究竟意欲何为?究竟……发现了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那积压已久的怒火、被君王当庭质问的屈辱、对家族命运的深深忧虑,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出来,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

“今日朝堂之上,流言四起,直指我凤家心怀叵测!陛下深夜召见,言辞犀利,步步紧逼!这一切的背后,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锐利如刀,几乎要将凤九歌的灵魂洞穿:

“你究竟……在暗中谋划些什么?!”

“那账册之事,还有今日这足以将我凤家推向万丈深渊的流言,”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

“是否——都与你有关系?!”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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