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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黎明的第一缕熹微,如同羞怯的处子,小心翼翼地将自身淡金色的光丝探入戈壁无垠而荒凉的怀抱,那盘踞了整夜、仿佛能冻结灵魂骨髓的刺骨寒意,便开始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天地间,一种苍茫而酷烈、预示着白昼无情炙烤的气息,逐渐苏醒、弥漫开来,取代了夜的死寂与阴冷。就在这片天地换颜、万物将醒未醒的静谧时刻,暗一,这个拥有着钢铁般意志和野兽般顽强恢复力的男人,终于从那深不见底、充斥着剧烈伤痛与如山疲惫的昏睡深渊中,挣扎着浮上了意识的岸边。

他沉重的眼睑如同坠着千斤巨石,极其艰难地抬起。首先涌入他混沌感官的,并非周身那无数伤口同时苏醒、如同被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搅动般的尖锐剧痛,而是那双仿佛被无形丝线牢牢牵引、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焦灼的视线——它穿透了尚未完全散尽的、带着冰冷潮气的晨霭,精准无误地,落在了不远处,那道倚靠在沙丘背阴处、正微微蹙着远山般的黛眉,凝望着绿洲方向的素色身影之上。

凤九歌醒了。

不仅仅是意识层面的苏醒,她那双曾经因系统过度透支反噬而失去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茫然如同失去焦距的琉璃珠子般的凤眸,此刻虽然依旧镶嵌在苍白憔悴、缺乏血色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与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已然重新汇聚起了那熟悉而灵动的光彩。那光彩虽不似往昔那般清亮逼人、顾盼生辉,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薄纱,视野中的景物边缘都带着些许模糊的晕染,但至少,已然能够清晰地倒映出周围沙丘起伏的轮廓、巨岩投下的阴影,以及同伴们脸上劫后余生的复杂神情。她的视力,正在以一种令人心生慰藉、却又缓慢得让人心焦的速度,顽强地恢复着。

“小姐……”暗一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粗糙的砂石反复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难以分辨,带着血气与火燎过的疼痛。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胸前背后那几道深可见骨、仅仅被粗糙布条勉强包裹的损伤,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如同失控的野马般猛地冲上喉头,让他瞬间脸色惨白如纸,额角与鼻翼两侧迅速渗出细密而冰冷的汗珠,眼前阵阵发黑。

“别动!”凤九歌几乎是在他刚有动作意图的刹那便倏然转头,那清冽的声音虽然依旧裹挟着病后的虚弱与中气不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般的急切与关切。她立刻用眼神示意一旁正在用短刃专心致志削着坚硬如石肉干的护卫阿木,“扶住他!他的伤口太深,失血过多,眼下最要紧的是静养,绝不能妄动!”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暗一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坚持,以及一丝深藏其后的、不易察觉的后怕与担忧,“我们暂时……还算安全。”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有些轻,仿佛在确认,又仿佛在自我安慰。

暗一依言,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任由阿木小心翼翼地扶稳他有些摇晃的身体,重新倚靠回冰冷而粗糙的沙壁之上。他顺着凤九歌先前凝望的方向,以及她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开始真正审视起他们此刻岌岌可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处境。

这是一处巧妙地隐藏于数座巨大沙丘环抱之中的低洼地带,头顶上方,几块突兀而出的、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形态怪异的巨岩,如同天然形成的、不甚完整的华盖,勉强遮挡着戈壁白日里那即将变得毒辣无比、足以炙烤干涸任何生命痕迹的炽热日光。位置算得上相对隐蔽,若非刻意搜寻,很难从外部发现。幸存下来的几名护卫,如同被惊散的沙鼠,零落地分散在洼地的各个角落。有人强打着精神,手持已然卷刃或沾染暗红血渍的兵刃,目光警惕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周围沙丘顶端可能出现的危险动静;有人则正龇牙咧嘴地、用并不熟练的手法处理着自己身上或深或浅、皮肉翻卷的伤口,动作笨拙却专注,额上因疼痛而布满冷汗;还有人则在默默清点着行囊中所剩无几的清水和那些硬得如同砾石、需要费力咀嚼才能下咽的干粮,脸上写满了对前路的深切忧虑。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金疮药那特有的苦涩味道,以及戈壁深处那永恒不变的、干燥而呛人的尘土气息。队伍的人数,比起昨夜从破庙突围时,似乎又稀疏了一两个,这份无声的减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让气氛显得愈发凝滞。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苏清婉的人……”暗一强行将涌到喉头的又一阵咳嗽和腥甜压抑下去,倚靠着冰冷沙壁,艰难地挤出询问。每说一个字,胸口都传来阵阵闷痛,如同被重锤敲击。

凤九歌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他写满痛楚与坚持的脸上,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但暗一却凭借着他作为顶尖暗卫那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浓得化不开的凝重阴影。“据斥候最新回报,我们现在的位置,处于那片绿洲边缘约三里外的一处背风洼地。苏清婉,以及她麾下那些‘新月’组织的爪牙,昨夜就已经进入了绿洲深处,目前似乎聚集在一处山谷入口附近扎营,暂时……还没有向外扩张搜索的迹象。”她的话语条理清晰,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是山雨欲来的压抑与审慎,“他们人多势众,戒备森严,以我们目前……伤的伤,残的残,体力与精神都濒临极限的状态,绝不可与之硬碰。”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那清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暗一身上那再次被新鲜血色浸染、显得格外刺目的粗糙绷带,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深沉如海的愧疚与不忍。她默然伸手,取过旁边一个皮质的水囊,动作轻柔地递到他面前,声音也下意识地放软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先喝点水,补充体力。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并肩作战的同伴,暗一,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清晰地落入了暗一的耳中。

暗一默默地接过水囊,入手处传来的微沉感让他心中稍安,这至少说明他们目前的水源还不算极度匮乏。他拔开塞子,没有豪饮,而是极其珍惜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囊中那甘冽而冰冷的清水,感受着那生命之源缓缓流过如同着火般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与滋润。然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未曾有一刻离开过凤九歌的身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虽然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视力也在恢复,但那张原本明艳动人、顾盼生辉的脸庞,此刻却苍白得近乎透明,失去了所有血色,如同上好的宣纸;那总是点染着朱色、诱人采撷的唇瓣,此刻也淡薄得如同褪色的花瓣,干裂起皮;整个人的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大病未愈、风中残烛般的虚弱气息,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倒。尤其是那双重新焕发出光彩的眼眸,在那灵动的神采之下,更沉淀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仿佛过早地承载了过多命运重量与血腥杀戮的沉郁、悲凉与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简单的休整之后,所剩无几、硬如砾石的食物被最大限度地公平分配。在凤九歌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丝命令意味的目光注视下,暗一不得不屈服,被迫继续留在原地休息。他靠坐在冰冷的沙壁上,依言闭目调息,努力催动着体内那微薄得可怜、几近枯竭的真气,如同引导着细弱的溪流,试图尽快修复一些受损严重的经脉,恢复些许可供驱使的气力。而凤九歌,则强撑着那摇摇欲坠的虚弱身体,在阿木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每一名伤员。

她蹲下身,不顾自己额角渗出的虚汗和指尖因脱力而带来的细微颤抖,亲自检查着那些或深或浅、皮肉翻卷、甚至可见森白骨骼的可怕伤口。她将最后那一点无比珍贵的、谢云舟秘制的、散发着清凉药香的金疮药,优先而谨慎地分配给了伤势最重、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两人。然后,她取来清水,用相对干净的、从里衣撕下的布条,动作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为她们清洗着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和顽固附着的沙砾。她的动作因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缓慢,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但她的神情,却始终异常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柔和。当她低声安抚着因疼痛而忍不住呻吟的伤员时,那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所展现出的柔和线条,与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坚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透出一种动人心魄的、源自女性本能的坚韧与慈悲。

看着那道忙碌的、在宽大素色衣裙包裹下显得愈发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的背影,看着她对伤员流露出的、那与她往日清冷形象略有不同的柔和与极致耐心,暗一的心中如同瞬间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交织翻涌,最终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酸楚与灼痛,几乎要将他那颗早已被杀戮和冷酷包裹的心脏灼穿。她是身份尊贵的凤家嫡女,是流淌着前朝公主高贵血脉的天之骄女,本应居于锦绣堆中,安享世间最极致的尊荣与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此刻却被迫置身于这片被神灵遗弃的荒凉绝域,亲身承受着伤病的折磨、死亡威胁的恐惧、以及失去并肩战友那刻骨铭心的痛苦,甚至……还要如同最普通的医者仆役般,亲自去照顾这些伤痕累累的护卫……这一切的苦难与颠沛,追根溯源,都是那错综复杂、冰冷无情的前朝今世恩怨,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步步紧逼、不死不休的阴谋所带来的!一股混合着尖锐心疼、深沉愧疚、以及那早已融入骨血、不惜燃尽一切也要誓死守护的强烈情绪,如同地下奔涌的炽热岩浆,在他伤痕累累的胸膛中激烈地冲突、澎湃,几乎要冲破那层名为“冷静”的薄薄外壳。

时间,在这片被死亡与绝望笼罩的戈壁一隅,在沉默而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一分一秒地缓缓流逝,沉重得仿佛拖着镣铐前行。白日的戈壁,终于彻底撕下了黎明时那片刻温和的伪装,露出了它那如同巨大熔炉般的狰狞面目。毒辣的烈日高悬于顶,毫不留情地将亿万道灼热的光箭倾泻而下,无情地炙烤着这片广袤而死寂的大地。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被高温扭曲,蒸腾起一片片摇曳不定、如同水波般晃动的恐怖热浪。众人只能如同沙漠中濒死的蜥蜴,最大限度地蜷缩在那些有限而宝贵的岩石阴影之下,凭借着意志力,苦苦保存着体内那已然所剩无几的宝贵水分和体力,抵抗着那无孔不入、足以令人发疯的酷热与干渴。凤九歌在处理完所有伤员之后,也回到了暗一附近那片狭小的阴影里,倚靠着沙壁,闭上了眼睛,看似在闭目养神。但暗一知道,她并未真正入睡,那微微颤动着、如同受惊蝶翼般的长睫毛,以及那时而紧蹙、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的秀眉,无一不在清晰地昭示着她内心那汹涌澎湃、难以平息的波澜与思虑。

当最后一抹残阳如同泣血般悲壮地沉入遥远的地平线之下,戈壁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酷热白昼,便以惊人的速度,被随之而来的、浸入骨髓的寒冷夜晚所取代。昼夜之间巨大的温差,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为了尽可能地节省那宝贵无比的燃料,更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暴露行踪,引来可能的追兵或绿洲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他们只燃起了一小堆篝火。那簇微弱而不断跳跃的橘红色火焰,如同风中残烛,拼尽全力也只能驱散方圆数步内的深沉黑暗与刺骨寒意,它那明灭不定的光芒,映照在周围每一个幸存者的脸上,清晰地勾勒出那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憔悴、疲惫,以及对未来命运的深深茫然与无助。

暗一终究不是铁打的神人,重伤失血带来的极度虚弱,加上连续精神高度紧绷所积累的如山疲惫,最终还是压倒了他那顽强的意志力。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强行启动,让他在那篝火传来的、微不足道的暖意中,沉沉睡去。然而,即便是在这失去意识的沉睡之中,他紧蹙的眉头也未曾有片刻舒展,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依旧下意识地、紧紧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身体更是无意识地微微侧向凤九歌所在的方向,仿佛一座即使沉睡也要固执矗立的堡垒,维持着一个最基础的、源自本能的守护姿态。

篝火中的枯枝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跳动的火苗,如同最出色的画师,用明暗交织的光影,细细描摹着凤九歌那沉静如水却又仿佛蕴含着风暴的侧脸轮廓。她的视力在夜间似乎受到了一些影响,望向远处那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时,景物依旧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流动的毛玻璃。但近处这篝火跃动的光晕,以及身边沉睡同伴那熟悉的、带着伤痕的轮廓,已然能够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眸。她怔怔地凝视着那簇仿佛拥有生命般不断舞蹈、变幻形态的火焰,目光却仿佛拥有了穿透一切障碍的能力,越过了眼前这无尽的黑暗,越过了脚下这冰冷的沙海,投向了那遥不可及、此刻正被血与火笼罩的遥远京城方向。

周围幸存下来的护卫们,在经过白天的短暂休整和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补充后,精神似乎稍许振作了一些,但依旧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他们只是如同沉默的石雕,默默地围坐在篝火旁,有人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擦拭着那陪伴自己出生入死、饮血无数的冰冷兵刃,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磨去;有人则只是空洞地望着那跳跃的火焰出神,眼神涣散,里面盛满了对前路未知的深深迷茫,以及对那些已然永远长眠于黄沙之下的同伴,那无法言说、沉甸甸的哀悼与思念。整个洼地之中,弥漫着一种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无声的沉重与悲凉。

凤九歌那纤细而略显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捻着素白衣裙一角那缕她用特殊手法绣上去的、几不可见的暗金色丝线。这是她重生之后,决意告别前世浮华骄纵、改穿素色以来,唯一保留下来的一点属于过去的痕迹,象征着她内心深处那被强行压抑、却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复仇火焰与不屈骄傲。然而此刻,即便是这缕象征着不屈的金线,也无法驱散她心中那越聚越浓、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孤寂感与那如同毒蛇般缠绕不休的担忧。

白日里,为了稳定军心,为了给这些誓死追随她的人以希望,她不得不强行戴上冷静、坚强的面具,将所有的脆弱、恐惧与痛苦都死死地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然而,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剩下眼前这簇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秘密的篝火相伴时,那层用于自我保护的外壳,终于难以抑制地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身体的虚弱如同周期性袭来的潮水,一阵猛过一阵地冲刷着她的意志;失明期间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尚未完全从记忆深处散去;同伴们为了守护她而接连倒下、血染黄沙的惨烈景象,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挥之不去;而前路那强敌环伺、禁地之中隐藏的未知秘密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更是如同万丈高山,沉甸甸地压在她那单薄的肩头,几乎要将其压垮……所有这些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

然而,真正让她心绪如同沸水般难以平复、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是那灵魂最深处,自从她苏醒之后,就变得愈发清晰、愈发强烈、几乎无法忽视的链接感应——那源自因果镜系统核心、如今系统沉睡后反而愈发凸显的【心跳共享】。

尽管那自称来自未来的因果镜系统,此刻依旧如同石沉大海,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深度休眠之中,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或提示,仿佛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但这根由系统核心能量与她同萧无痕之间那复杂难言、纠缠了前世今生的特殊羁绊所共同构筑的灵魂链接丝线,非但没有因为系统的暂时离场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在她自身情感剧烈波动、意志备受煎熬与考验的此刻,变得异常活跃和敏锐,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水珠,噼啪作响,清晰地传递着来自遥远彼岸的悸动。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凝神感知,那来自遥远京城方向、穿透了千山万水、无尽空间阻隔而传递过来的磅礴心绪,就如同战场之上那低沉而极具穿透力、永不停歇的战鼓声,一声声,一下下,沉重而有力地、无比清晰地直接擂响在她那片早已波澜起伏的心湖最深处,激荡起一层又一层汹涌的涟漪。

她“听”不到京城那具体的喊杀与兵刃碰撞之声,“看”不到那巍峨宫墙在烈焰与攻城锤下震颤的具体画面,但她却能凭借这灵魂链接,无比真切地、如同亲身经历般“感觉”到——那是怎样的一片血与火疯狂交织、人命如草芥般被收割的惨烈炼狱!是冰冷金铁以最狂暴的姿态疯狂碰撞、发出的刺耳咆哮与嗡鸣!是无数生命在绝望与愤怒中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足以撕裂夜空的喊杀声!是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巍峨宫墙,在熊熊烈焰与巨型攻城锤的反复撞击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与即将倾覆的危殆!是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在层出不穷的阴谋与赤裸裸的背叛漩涡中,剧烈摇晃、岌岌可危的不安!是……一种被萧无痕那惯有的、万年冰山般的冰冷面容强行压制在心底最深处、却如同即将冲破一切束缚、毁灭一切的火山岩浆般、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对混乱局势的极致焦灼、以及一种……一种显然是因为她此刻身处北戎险境、音讯全无而衍生出的、几乎要毁天灭地、让所有敌人乃至这整个天下为之陪葬的疯狂杀意与那深入骨髓、无法排解的担忧!

(他此刻,一定正面临着自他执掌权柄以来,最为严峻、最为致命的危机!二皇子与苏清婉里应外合、精心策划的这场政变,定然已经到了图穷匕见、你死我活的白热化阶段!他体内那纠缠多年的旧毒本就如影随形,如今又要面对这内外夹击、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而我自己,却远在这千里之外的边陲绝域,不仅无法给予他丝毫助力,反而成了他在那血火战场之上,还需要时时分神牵挂、可能被敌人利用的致命软肋……)

这个无比清晰而残酷的认知,如同世间最锋利、最冰冷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凤九歌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最柔软处,带来一阵尖锐到让她几乎蜷缩起来的、混杂着巨大心疼与深沉无力感的剧烈痛楚。她甚至能凭借那链接,极其模糊地、却又真实不虚地感知到,在京城战事进行到某个最为惨烈、生死悬于一线的关键时刻,或者当他通过某种渠道,意外收到了关于北戎边境(极有可能与她此次行动相关)的某个极其不利的噩耗时,他那颗向来沉稳如山岳、仿佛即使天崩地裂于眼前也不会紊乱分毫的坚定心脏,会不受控制地、骤然间失去所有节奏,如同脱缰的野马般疯狂地加速搏动!那剧烈到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的、充满了暴戾、愤怒与极致恐惧的恐怖悸动,透过那坚韧的灵魂链接清晰地传递过来,震得她灵魂都在随之剧烈颤抖、共鸣,浑身如坠冰窖,冰冷刺骨,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他是在担心她。在他自身都可能朝不保夕、随时会马革裹尸的绝境之中,他依然在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担心着她的安危!

前世,她被猪油蒙了心,误信苏清婉那毒妇的谗言,亲手将那杯穿肠毒酒递到他的面前,不仅毁了他唾手可得的江山、光明的前途,更在他那颗骄傲的心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交织着爱与恨的深刻伤痕。

今生,他带着那滔天的恨意与血海深仇重生归来,本该毫不犹豫地将她这个“罪魁祸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却在她一次次的“意外”举动、看似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以及那逐渐被揭露的、令人心惊的真相面前,那堵由仇恨构筑的、看似坚固无比的冰墙,开始不可逆转地松动、出现裂痕,乃至开始崩塌。他恨她,恨之入骨,那份恨意真实而炽烈;却又无法真正地、彻底地将她从自己的世界与生命中割舍、剥离;他想惩罚她,让她为前世的罪孽付出代价,却又在她真正遇到致命危险时,身体总是先于理智做出反应,忍不住想要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挡去所有风雨。

而她自己呢?从最初重生时,那单纯地只想着赎罪、弥补过错,到在这一次次的生死与共、真相揭露与情感拉扯之中,不知不觉间,她那颗被愧疚、感激、以及前世未曾真正泯灭的复杂情愫紧紧缠绕包裹的心,早已再次被他那冰冷坚硬面具之下,偶尔因失控而泄露出来的、扭曲而深沉的在意与守护,所深深地触动,乃至……再次沦陷。这份爱,混杂着前世的愧与痛,今生的忧与惧,变得愈发复杂、深刻,也愈发让她感到无助与心疼。

这份跨越了生死界限、冲破了仇恨枷锁、无视了千山万水阻隔的强烈情感链接,在此刻这孤寂清冷、前途未卜的大漠深夜里,变得如此清晰而灼烫,仿佛一条无形的、燃烧着的纽带,几乎要将她那颗在绝境与杀戮中变得有些冰冷和僵硬的心脏,重新点燃,煅烧出新的形状。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落在了身旁因极度疲惫与重伤而沉沉睡去的暗一身上。这个沉默寡言、却将忠诚刻入骨髓的暗卫,为了守护她的安全,一次次义无反顾地浴血奋战,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如今更是伤痕累累,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是萧无痕派来监视她一举一动、亦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保护她性命的眼睛和利刃。看着他即使在失去意识的沉睡中,依旧下意识地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仿佛随时准备暴起迎敌;看着他整个身体无意识地微微侧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形成一个最基础的、却无比坚定的守护姿态;看着他脸上、脖颈、手臂上那一道道狰狞的、被粗糙布条勉强包裹起来的伤口,在篝火跳动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听着他因为沉重伤势和过度透支体力而显得有些粗重、却依旧保持着某种独特规律的呼吸声……凤九歌的心中,充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海潮般汹涌的感激,以及那沉甸甸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愧疚。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本不必卷入这趟浑水,不必承受这些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伤痛与死亡……扎格,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来不及记住的护卫们……他们都不会死,都不会永远地留在这片冰冷的黄沙之下……)

她的目光,带着无尽的哀伤与自责,再次投向了眼前那簇不断跳跃、仿佛拥有吞噬一切光芒能力的篝火。恍惚间,那摇曳的火光仿佛扭曲、变形,映照出了远方那个身处血火交织、喊杀震天的京城之中,同样在为了彼此纠缠的命运、为了这天下未来的归属而浴血奋战、寸步不让的银甲身影。一股强烈的、被她强行压抑在心底最深处许久的倾诉欲望,混杂着无尽的思念、蚀骨的心疼、沉重的愧疚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被禁锢了千万年的炽热岩浆,在她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胸中激烈地冲撞、奔涌,疯狂地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缝隙,几乎下一刻就要破开那理智的堤坝,喷薄而出!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篝火中枯枝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爆裂声,以及从远处戈壁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虫豸那窸窸窣窣、如同窃窃私语般的微弱声响,便只剩下周围几名护卫那因极度疲惫而发出的、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以及暗一那因伤势影响而略显粗重、却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的鼾声。在这片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忘的荒凉之地,在这条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不知明日身在何方的逃亡路上,在这无人清醒、无人倾听的深沉夜色里,凤九歌终于,再也无法维持那白日里用于稳定人心、强自支撑的坚强外壳与冷静面具。

她微微蜷缩起那单薄而虚弱的身躯,仿佛这样能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与安全感。将线条优美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并拢的、穿着素色衣裙的膝盖之上。那双刚刚恢复清明不久、此刻却映照着跳跃火光的凤眸,显得迷离而脆弱,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算计。她如同陷入了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用只有她自己,以及身旁那个沉沉睡去、或许能在梦境边缘捕捉到一丝声响的暗一,才能听到的、极其低微而带着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开始了断断续续、仿佛梦呓般的倾诉。这倾诉,既是对远方那个可能永远也无法亲耳听到这番话语的男人的、迟来的告白与忏悔;也是对她自己内心那混乱而汹涌情感的,一次迫不得已的确认、梳理与安抚;更像是一种在这令人绝望的绝境之中,为自己那摇曳欲灭的信念与意志,寻找一个能够继续坚持下去的、不容摧毁的支点与力量的、孤独而悲壮的仪式。

“……萧无痕……”当她终于念出这个深藏在心底、承载了太多复杂情感的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交织着无尽缱绻与巨大酸楚的颤音,仿佛仅仅是吐出这三个字,就用尽了她此刻全身的力气。“……你现在……在京城……怎么样了?那里……一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我……我能感觉到……你很辛苦,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很愤怒……同时,你也在……疯狂地担心着我,对不对?”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她不得不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戈壁夜晚那冰冷而干燥、带着沙土气息的空气,才鼓足勇气,继续着这跨越了空间阻隔的、单向的对话,声音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沙地:“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好像……我总是……在不停地给你增添麻烦……前世是这样,把你害得那么惨……今生,我以为自己能改变,结果……还是这样,让你身处险境还要为我分神……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不祥的灾星……”

“但是……但是你要撑住啊……”她的语气在下一刻骤然变得无比急切而坚定,仿佛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真的能听到她的呼唤,她必须将这份信念传递过去,“你一定不能有事!绝对不能!你是威震天下的镇北王,是这摇摇欲坠的王朝最后的支柱与希望之一……你身上还背负着那么多未竟的抱负与责任……还有……还有我们之间那笔纠缠了两世的、糊涂账……还没有彻底算清呢……”

她的话语在这里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仿佛在积攒着某种巨大的勇气,去触碰那最敏感、最疼痛的伤口。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更轻,几乎微不可闻,却奇异地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意味:“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或许,这一生,你都无法真正地、从心底里原谅我前世对你、对凤家、对所有因我而受到伤害的人,所造成的那些无法挽回的伤害……我不奢求你的原谅……那太奢侈了……我只希望……卑微地祈求……希望你能好好的,平安无事地……度过眼前这场足以颠覆一切的危机……”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她的眼中,那跳动的篝火光芒仿佛凝聚成了两簇小小的、燃烧着的火焰,那是对未来命运的承诺,也是对自我灵魂的严厉鞭策,“等我找到彻底解除你体内那纠缠多年旧毒的方法,等我揭开前朝遗留的所有秘密,等我亲手粉碎苏清婉和二皇子那恶毒的阴谋……我一定会回去……一定会活着回到京城,回到你的面前……”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你要如何处置我……是杀是剐,是囚禁还是流放……我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只求你……只求你一定要坚持住,好好地……活下去……”

说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无边委屈、刻骨思念与劫后余生般恐惧的情绪,如同终于冲垮堤坝的洪水,猛地席卷了她全部的理智,让她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带上了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滚烫的泪水在她眼眶中疯狂地积聚、打转,模糊了眼前跳动的篝火,她却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固执地不让它们轻易落下。“萧无痕……你知不知道……在之前失明的那一刻,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时……我心里最害怕的……不是自己会就此死去,身体腐烂在这无人知晓的戈壁……而是……而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怕再也没有机会……亲口站在你面前,对你说一声……发自肺腑的……对不起……”

“……还有……还有……”她的声音在这一刻低得几乎变成了气音,如同最羞涩的少女在月下吐露那最初的心事,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勇敢与纯粹的颤抖,“我……我好像……还是……无法控制地……在意你……比前世那懵懂无知的情愫……更加……更加深刻……”

这番压抑在灵魂最深处、从未对任何人、甚至不敢对自己完全承认的心声,在此刻这绝对孤独与脆弱的环境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仿佛瞬间抽空了她体内所有支撑的力量。她终于无法再维持那挺直的脊背,将滚烫的、布满泪痕的脸颊,深深地埋入自己并拢的膝盖与臂弯构成的狭小空间里,单薄的肩膀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着,无声地承受着内心那如同海啸过境般汹涌情感的疯狂冲刷与洗礼。

就在她心潮剧烈起伏,所有情绪都如同脱缰野马般难以自已的混乱时刻,她那无意识地在身下沙地上划动着的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了一个略显坚硬、带着织物质感的微小物件。这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从那汹涌的情感漩涡中短暂地挣脱出来。她低下头,借着篝火那明灭不定的、昏黄的光芒,仔细看去,发现那似乎是一个从身旁沉睡的暗一怀中滑落出来的、颜色陈旧、边缘已经磨损得起毛、甚至露出了里面些许填充物的平安符。

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好奇,或许只是想为自己那过于激荡、几乎要失控的心绪寻找一个暂时的、可以依附的支点,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指尖,极其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看起来年代颇为久远的平安符,从沙粒中拈了起来。符包是用一种质地略显粗糙、但依稀能看出早年应是上好的深蓝色棉布缝制而成,因为漫长的岁月流逝和反复的摩挲,那原本深邃的蓝色已经褪得发白,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的灰败感,边角处更是磨损得厉害,甚至已经露出了里面填充着的、不知名的、早已干枯的草药碎末,散发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尘土与药草的陈旧气息。

而当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落在平安符正面那用同色丝线、以一种古朴而略显稚拙、仿佛出自孩童或初学者的针法,精心绣出的图案时,她的瞳孔猛地剧烈收缩,呼吸都在刹那间为之一滞!

那赫然是一个“月”字的变形图案!

但这个“月”字,与她所知的、苏清婉手下那个神秘而邪恶、行事诡谲的“新月”组织,所惯用的、那轮透着阴冷、诡诈与不祥气息的弯月标志,截然不同!这个被精心绣在平安符上的“月”字,线条圆润而饱满,不见丝毫棱角,透着一股源自远古的、质朴而祥和的气息,形态上更接近一轮悬挂于宁静夏夜、向人间洒落清辉的圆满银月,隐隐带着某种原始的、对浩瀚自然与宇宙力量的敬畏、崇拜与最纯粹的祈愿之意。虽然二者在字面上同为一个“月”字,但其内在所蕴含的神韵、气质与背后可能代表的寓意,简直有着云泥之别,判若霄壤!

(暗一的身上……怎么会贴身收藏着一个带着如此古朴、甚至带着几分神圣正气的“月”字标记的平安符?这绝非苏清婉麾下那邪恶“新月”组织之物!这独特的图案风格,这针法背后透出的意味……更像是一些与世隔绝的古老部落所传承的图腾纹样……难道说,暗一那模糊不清、从未对人提及的身世,会与某个以“月”为正面图腾、信仰自然的古老部族有关?)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发现,如同在凤九歌那本就纷乱如麻、波澜起伏的心湖之中,再次投入了一颗不大不小、却足以激起清晰涟漪的石子。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枚带着暗一体温与气息的、陈旧却仿佛沉重地承载着某个不为人知秘密的平安符,一时间,竟有些怔忡出神,连方才那汹涌澎湃的悲伤与爱恋,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冲淡了些许。

也恰恰就在她心神因为这意外的发现而再次产生微妙波动,内心深处对萧无痕那份深藏的爱意、担忧与决绝也交织攀升到某个顶点的刹那——

灵魂最深处,那根【心跳共享】的链接丝线,仿佛骤然被注入了某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磅礴能量,骤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稳固与……灼热!她甚至能隐约地、极其模糊地,超越那持续不断的心跳共鸣,感知到一丝丝更加具体、仿佛凝聚了强烈意志的意念碎片,如同从遥远天际随风飘来的、断断续续的絮语,顽强地穿透了无尽的空间阻隔,传入她那高度敏感的感知之中:

“……坚……持……住……”

“……等……你……回……来……”

“……活……下……去……”

这些模糊得如同幻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风中的意念碎片,虽然微弱至极,却带着萧无痕那独有的、冰冷坚硬外壳之下压抑着火山般磅礴情感的意志特征!仿佛他正在那遥远而血腥的京城战场之上,于尸山血海的厮杀间隙,凭借着两人之间那玄而又玄、超越了常理理解的灵魂羁绊与感应,拼尽全力地向她传递着这跨越了千山万水、凝聚了所有信念的嘱托与……命令!

这股突如其来的、带着他鲜明印记的力量注入,让凤九歌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震,仿佛一道电流瞬间窜过四肢百骸!原本因疲惫、悲伤与愧疚而有些涣散、低沉的意志,瞬间如同被注入了最猛烈的强心剂,被一双无形而有力的大手强行攥紧、重塑!一股全新的、更加坚韧不屈的力量,从她那看似单薄的身体深处,蓬勃地涌现出来!是的,他让她坚持住,等他(或许是等他平定叛乱,亦或是等她回去)!他要她活着回去!他们两个人,都必须活下去!

情感的纽带,原来真的可以坚韧到如此地步!它无视空间的遥远,无视死亡的威胁,甚至能够传递超越语言的意念,在这令人绝望的绝境之中,成为支撑彼此继续前行、永不放弃的、最强大的力量源泉!

然而,这份由远方那扭曲而深沉的爱意,与身边这沉默而绝对的忠诚所共同构筑起的、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温暖与坚定屏障,在下一刻,便被一个更加直接、更加原始、也更加触及她内心最柔软处的画面,毫不留情地打破——

或许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她方才那剧烈无比的心绪波动与灵魂震颤,或许是那早已融入骨髓、成为本能的守护职责,即使在他陷入最深沉的睡眠之中,也未曾有片刻的松懈与怠慢。一直沉睡的暗一,那紧蹙的眉头猛地狠狠拧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干裂得甚至渗出血丝的嘴唇,无意识地、艰难地翕动着,从喉咙深处,挤压出了一声极其模糊、微弱得几乎被篝火声掩盖,却充满了极致焦急与不容置疑决绝的呓语:

“小……姐……快……走……有……危……险……”

这声模糊不清、仿佛用尽了梦中全部气力的警示,如同世间最锋利、最淬毒的箭矢,裹挟着冰冷的风声,瞬间穿透了凤九歌在此之前所有努力构筑起来的心防!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身旁即使是在生命垂危、意识沉沦的睡梦之中,依旧顽固地将她的安危置于自身性命之上的暗一,看着他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却依旧保持着守护姿态的蜷缩身体,看着他脸上那没有丝毫作伪、深入骨髓、早已成为生命一部分的绝对忠诚……

白日里,他如同不知疼痛的战神,浴血奋战,以身体为她挡下致命刀箭的画面;他背着她,在沙暴与追兵中踉跄前行,每一步都踏得那般沉稳而坚定的步伐;他苏醒过来,不顾自身重伤,第一句话便是急切询问她安危时那担忧焦灼的神情……所有过往的片段,在此刻,与这声沉睡中依旧不忘发出警示的、源自本能的呓语,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股难以用世间任何言语形容的、混合着巨大感动、深沉如海的愧疚以及那如同心脏被生生撕裂般剧烈痛楚的热流,如同终于冲垮了所有堤坝的灭世洪水,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伪装与理智防线!那积蓄了太久、忍了太久的滚烫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澎湃地从她那刚刚恢复清明不久的眼眸之中,疯狂地滚落下来!一滴滴,一串串,接连不断地砸落在她依旧紧握着那枚平安符的、微微颤抖的手背之上,晕开一小片又一小片冰冷而湿润的痕迹。

(暗一……还有那些已经永远留在黄沙之下的扎格,和所有无名的护卫……远在京城血战的萧无痕……所有为了我凤九歌一人,而付出鲜血、生命、正在挣扎、奋战的人们……)

她死死地、用尽全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至口中弥漫开一股清晰的铁锈般的腥甜味,也坚决不让自己那崩溃的哽咽与哭声泄露出半分。她只是任由那滚烫的、带着所有复杂情感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肆意地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纵横流淌。在这一刻,她心中对萧无痕那明确而汹涌、跨越了生死与仇恨的爱意,与对暗一及所有忠诚下属那沉重如山的感激与无以为报的愧疚,以及自身所肩负的、那不容退缩、关乎无数人命运的责任与使命,如同几股巨大的、色彩各异的绳索,紧紧地、死死地缠绕、交织在一起,最终,拧合成了一股更加坚韧、更加纯粹、更加无可摧毁的磅礴力量!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带着所有人的期望、牺牲与守护,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找到解除萧无痕旧毒的关键,揭开前朝与今世所有纠缠的真相,彻底粉碎苏清婉与二皇子那恶毒的阴谋!然后,活着回到他的身边!无论等待她的是审判,是惩罚,还是……那渺茫到几乎不敢奢望的……其他可能。

这一夜,在这簇摇曳欲灭的戈壁篝火映照下,在沉睡护卫们沉重的呼吸与鼾声交织成的背景音中,在远方爱人那跨越山河传递而来的意念支撑里,凤九歌完成了一次痛彻心扉却又无比必要的心灵洗礼与蜕变。她的情感变得更加清晰、坚定而无所畏惧;她的意志,也在泪水的彻底冲刷与情感的极致宣泄之后,如同被烈火煅烧过的精钢,变得更加剔透、纯粹而顽强不屈。

当翌日的晨光,如同利剑般再次刺破戈壁地平线上那厚重的云层,将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却也预示着新一轮酷热的金色光芒,毫不吝啬地洒向这片永恒而苍凉的大地时,暗一那双紧闭的眼眸,如同精准的沙漏般,准时地睁了开来。经过一夜毫无干扰的深度睡眠,以及他自身那远超常人的、野兽般的强悍恢复能力,他虽然周身那数道恐怖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闷痛,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脸上的气色明显比昨夜那死人般的苍白好了许多,至少恢复了一丝血色。更重要的是,他那双总是隐藏在阴影下、显得冷漠而专业的眼眸,此刻也重新涤荡了疲惫的迷雾,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清明与那仿佛能洞悉一切危险的机警。

他几乎是立刻就凭借着作为顶尖暗卫那近乎本能的警觉性,察觉到了自己怀中那枚贴身收藏、视若性命的平安符的遗失。他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迅速扫向身旁已经整理好仪容的凤九歌。只见她不知何时已悄然坐直了身体,除了那双漂亮的凤眼眼角还残留着些许微不可察的泛红痕迹,昭示着昨夜并非全然平静之外,整个人的神情气质,已然恢复了惯有的那种沉静似水、镇定如山的模样。此刻,她正平静地伸出手,将那个于他而言意义非凡的、深蓝色的、边缘磨损的陈旧平安符,递还到他的面前。

“你的东西,收好。”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额外的情绪,仿佛只是归还一件普通的遗失物。唯有她那清冷的目光,在那平安符上那独特的、透着古朴正气的“月”字图案上,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暗一冷峻的面容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怔忪,随即,他便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默模样,默默地伸出双手,如同接过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将那枚平安符接了过来。然后,他看也没看,便以一种极其熟练而自然的动作,将其重新塞回了自己怀中最贴身处,那紧挨着心脏的位置。整个过程,他没有开口询问她是如何得到这枚符包的,也没有任何想要解释这平安符来历的意思,只是如同往常执行完任何一项普通任务后那般,微微垂首,用那依旧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低声道:“属下失态,竟让此等私物惊扰了小姐,实在……罪过。”

凤九歌看着他这副刻意回避、不欲多谈的模样,只是几不可闻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显然触及了他某些隐秘过往的话题。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间隙,仿佛是被命运那双无形的手精准掐算好了一般,那名负责前出监视绿洲与山谷动向的斥候,连滚带爬、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如同见了鬼般的急切神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沙丘上翻滚下来,重重地摔趴在了他们面前的沙地之上,激起一片尘土。

“头儿!小姐!大……大事不好了!”斥候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与一路狂奔后的上气不接下气,而严重变调、扭曲,他颤抖的手指,死死地指向绿洲最深处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带着哭腔嘶喊道,“他们……‘新月’组织的那帮杂碎,天刚蒙蒙亮,就……就簇拥着那顶华丽得扎眼的轿辇,全部……全部进入了绿洲最里面、那个传说中的死亡山谷!就是……就是那个连最凶悍的北戎人都谈之色变、称之为‘鬼哭谷’,说有进无出、埋葬了无数探险者尸骨的绝地啊!”

“而且……而且最邪门的是……那山谷的入口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弥漫起了一层……一层从来没人见过的怪雾!”斥候的脸上此刻已是血色尽失,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与超自然力量的、最原始的恐惧,连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那雾……他娘的竟然是五彩的!不停地在翻滚、飘荡……像……像是活的、有生命的彩色绸缎在那里扭动!靠近雾气的沙地……还有周围的岩石,看起来全都是扭曲、变形的!像是……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在看东西!我们一个兄弟……不信邪,只是稍微靠近了那么一点点,想看得更清楚些,结果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头晕眼花,抱着脑袋说恶心想吐,浑身发冷……那样子,根本不像是生病,倒像是……倒像是三魂七魄都被那诡异的雾气给搅乱了、勾走了一样!”

五彩的、扭曲光线、如同活物般自主飘荡、能够扰乱甚至攻击人类神智的诡异雾气!

这完全超出了常人理解范畴的现象!这绝非简单的自然气象!

这分明就是……就是与那神秘禁地相关联的、疑似时空异常或强大阵法力量所泄露出来的外围影响!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道裹挟着毁灭气息的九天神雷,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刺目的电光,狠狠地、精准地劈落在了刚刚经历过一夜心灵涤荡与重塑的凤九歌心上!也让刚刚苏醒、伤势稍缓的暗一,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大小,几乎是本能地,瞬间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那冰冷的触感传来,让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般,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肃杀。

苏清婉!她竟然敢如此决绝地、直接闯入那片连北戎本地人都畏之如虎、视作绝对禁地的死亡山谷!而那山谷入口处所出现的、完全违背常理认知的诡异现象,更是赤裸露骨地昭示着,他们即将面对的,绝不仅仅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敌人,而是真正步入了充满未知、神秘与诡异力量的、可能触及这个世界某些被深深隐藏起来的本源秘密的……禁忌险境!

前路,已不再是简单的强敌环伺、刀剑相向,而是真正地、无可挽回地,踏入了那光怪陆离、吉凶难测的……非凡领域!

凤九歌与暗一的目光,在这一片死寂的凝重气氛中,于空中短暂而有力地交汇。无需任何言语,他们都从对方那深邃的眼眸最深处,清晰地看到了同一种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对未知的忌惮、对使命的坚持,以及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极致决绝!

身后是可能随时追至的北戎骑兵与二皇子爪牙,身前是诡异莫测、步步杀机的禁忌山谷与虎视眈眈的死敌。

他们,已然没有了任何退路。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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