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陈墨,沉沉地压将下来,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也无情吞噬。镇北王府的百草园内,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与对峙虽已平息,留下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死寂与狼藉,仿佛一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战役的废墟。破碎的草药与瓦砾散落四处,在廊下悬挂的几盏气死风灯投出的、摇曳不定昏黄光晕下,拖拽出扭曲变形、张牙舞爪的阴影,宛如无数蛰伏在暗处、窥伺着生机的精怪亡灵。空气中,那股浓烈到刺鼻的草药苦涩气味,与一丝若有若无、却顽固不散的血腥气死死纠缠在一起,沉甸甸地侵入每个人的肺腑,与那“赤血菩提”所带来的、近乎令人绝望的消息混合发酵,酿成一杯难以下咽的苦酒,堵在喉头,噎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北戎……赤焰山……”凤九歌无意识地翕动着苍白的嘴唇,这几个字如同带着冰碴,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凛冽的夜风撕碎、卷走。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冻得发麻。那不仅仅是地理概念上的遥远和环境传闻中的险恶,更是由无数场血腥厮杀、堆积如山的白骨、以及浸透了边疆土地与百姓眼泪的世仇所构筑起来的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天堑!萧无痕与北戎之间的仇恨,早已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那是烙印在两个民族血脉深处的死结,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刷的深刻敌意。潜入北戎?还是直捣其皇室视为图腾与荣耀的禁地圣地,去夺取他们尊奉为祥瑞的圣物?这听起来哪里像是一个求生的计划?分明是一条看得见尽头的、通往幽冥地府的绝路!希望尚未开始追寻,仿佛就已经被这冰冷的现实扼杀了摇篮里。
萧无痕如同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依旧沉默地伫立在原地,挺拔的身姿在灯笼光影的拉扯下,显得愈发孤峭冷硬,也愈发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片夜空的重量。那冰冷的、毫无表情的玄铁面具,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将他内心所有可能翻涌的惊涛骇浪都严严实实地封锁其后,不泄露分毫。但凤九歌却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以及那诡异生命链接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共鸣,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张面具之下,此刻必然正进行着怎样激烈而残酷的权衡与风暴。这早已超越了他个人生死存亡的范畴,更深地牵扯到两国之间微妙而危险的平衡、边疆的军事布防、朝堂的暗流涌动,乃至他镇北王府一系的荣辱兴衰。他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那股低沉气压,混合着沙场特有的凛冽杀气,让这本就寒意浸骨的夜晚,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连空气都似乎要被冻结成冰。他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都像是在权衡着千军万马的生死与王朝边境的安宁。
谢云舟几乎将大半个体重都倚靠在了凤九歌和秋月纤弱的臂膀上,原本清隽如玉的脸庞此刻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连平日里总是淡色的嘴唇也泛起了缺氧般的青紫。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着眼前两人那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神色,眼中充满了作为医者,在穷尽毕生所学后,却依旧只能给出一个近乎死亡宣判答案的、深可见骨的无力感与浓重得化不开的愧疚。是他,亲手将这一线渺茫的希望,与“北戎禁地”这个绝望的词汇捆绑在了一起。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还想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之词,或是再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点可能存在的、关于赤焰山的、不那么悲观的信息,然而,任何语言在“北戎皇室禁地”这六个血淋淋的大字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最终,他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仿佛不堪重负,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受损的经脉和内腑,带来钻心刺骨般的剧痛,也让他本就虚弱不堪、摇摇欲坠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更加岌岌可危。他咳出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苦,更是医者无法挽救重要之人的绝望。
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某种具有传染性的致命瘟疫,在三人之间迅速蔓延、发酵,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气,连远处隐约传来的、王府巡夜侍卫那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此刻听来也显得格外遥远而不真切。
凤九歌纤细的指尖死死掐入柔嫩的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让她混沌而绝望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不能放弃!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 萧无痕不能死!她自己也绝不能死!前世的滔天罪孽尚未赎清,养母的冤屈还未昭雪,祖母期待的目光还在眼前,小桃纯真的信赖犹在心间,还有那么多被苏清婉阴谋算计、无辜枉死之人……她怎能重蹈覆辙,再次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毁灭的深渊?那场血色新婚夜的噩梦,绝不能再上演!一股近乎蛮横的求生欲,混合着沉重的责任与赎罪之心,如同岩浆般在她心底喷涌,瞬间压倒了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绝望。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郁草药苦涩与淡淡血腥味的空气,那冰冷的气流刺得她喉咙生疼,却也让她的声音奇迹般地维持住了一种异样的镇定,尽管她的心脏仍在胸腔里如同失控的鼓槌,疯狂地、急促地擂动着,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王爷,谢神医,‘赤血菩提’虽远在北戎禁地,但也并非……全无办法可想。”
她的声音并不高昂,甚至带着一丝力竭后的沙哑,然而在这片万籁俱寂、被绝望笼罩的院落里,却清晰地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心胆俱寒的沉寂,激起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
萧无痕和谢云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射到了她的身上。萧无痕的目光依旧锐利如淬了寒冰的刀锋,带着惯有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与深深的探究,似乎要在她平静的面容上,一寸寸地剖析出她话语背后隐藏的虚实与深浅。而谢云舟那双因痛苦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则在听到她话语的瞬间,猛地燃起了一小簇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夹杂着惊讶与难以置信的希望火苗,虽然摇曳不定,却顽强地不肯熄灭。这缕微光,不仅仅是为了萧无痕的生机,或许也是为了弥补自己方才失控的过错,更是为了……不让她眼中的光芒就此熄灭。
“你有办法?”萧无痕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一如既往地听不出半分情绪的起伏,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然而,那双透过冰冷面具、紧紧锁定在她脸上的深邃眼眸,却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并非真的如表面那般波澜不惊、无动于衷。他需要评估,这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此刻提出的“办法”,究竟是又一个陷阱,还是真正绝境中可能出现的一线曙光。
凤九歌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勇敢地迎上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她深知,在这个濒临绝境的关头,自己必须抛出足够分量、足够吸引人的筹码,才能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绝望壁垒上,硬生生撕开一道可供喘息、可供图谋的缝隙。“我……”她略一沉吟,心思电转间,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符合她目前“凤家嫡女”身份的说法,“祖母……凤老夫人,早年曾执掌凤家部分……不为人知的隐秘力量,对于各国皇室秘辛,尤其是像禁地、圣地这类消息,或许……会有所涉猎,留有档案。”她刻意含糊其辞,并未直接点明“护凰司”的存在,但她相信,以萧无痕那狐狸般敏锐的洞察力和对凤家底蕴的了解,必然能听懂她话语中隐含的深意。“我可以尝试……尽快向祖母求助,或许……能获取到关于赤焰山禁地更具体、更详尽的地形图、守卫兵力分布、乃至换防规律等关键情报。”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合理、也最能掩人耳目的借助系统力量的借口。 凤老夫人作为历经风雨、身份特殊的前朝女官,手中掌握着“护凰司”这股传承久远的隐秘力量,探查他国皇室核心机密,本就在其职责范围和历史渊源之内。她完全可以借着向祖母“求助”的这个过程,暗中利用因果镜系统,获取那些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更为精准和超前的信息。
萧无痕闻言,面具下那双锐利的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闪动了一下,仿佛夜空中骤然划过的一道极细微的流星。他自然深知那位深居简出的凤老夫人绝非寻常的后宅老妇,凤家作为延续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其树大根深,底蕴之深厚,有些外人难以想象的隐秘渠道和力量,并不足为奇。他沉吟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两下,并未立刻对凤九歌的提议做出表态,而是将探寻的目光,转向了倚靠在搀扶中、气息微弱的谢云舟身上。他在权衡,这个提议的价值,以及谢云舟这个不确定因素在此事中的可靠性。
谢云舟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强忍着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般的剧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感,艰难地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得如同游丝,却依旧努力保持着医者特有的条理和清晰:“若……若当真能有详细精准的地形与守卫布防情报,自然是……事半功倍,能大大增加成功的把握,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他停顿了一下,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苍白的额头上渗出更多细密的冷汗,才继续道,“除此之外……赤焰山既被北戎奉为至高圣地,其内部环境……必然极其特殊且……危机四伏。根据我药王谷流传下来的、几近残缺的古老卷宗记载,赤焰山终年笼罩着一种……性质极为诡异霸道的‘炎毒瘴气’,据说……非北戎王室直系血脉,或者未曾佩戴其王室特制的辟毒信物者,根本……难以长时间靠近山巅核心区域。而且……那禁地之内,恐怕还遍布着各种借助山势地利、天然环境巧妙设下的……杀人于无形的致命陷阱,甚至……极有可能还驯养着外界早已绝迹的、凶猛异常的罕见凶兽,作为最后的守护屏障。”他每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就像是在众人面前又推开了一扇通往地狱更深处的门。
他每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凤九歌的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往下沉落一分。这赤焰山禁地,听谢云舟的描述,简直是一处集天地之险、人工之巧、猛兽之凶于一体的绝杀之地,堪称龙潭虎穴,十死无生!获取“赤血菩提”的难度,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千百倍!
“瘴气、陷阱、凶兽……”萧无痕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语气依旧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份军报上的寻常信息。然而,他那一直自然垂落在身侧、掩在宽大玄色袖袍下的手,指节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些许,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随之清晰了一瞬。“本王……”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军万马中锤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分量,“……在北戎境内,经营多年,倒也埋下了一些……尚可一用的暗线。”他选择了透露属于他自己的、至关重要的筹码,话语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特有的含蓄与审慎,“虽……无法直接触及皇室禁地最核心的机密,但或可……在外围提供必要的情报接应,设法安排相对稳妥的潜入与撤离路线,并在局势需要时……于他处制造一些足够吸引注意力的‘混乱’,以为掩护,分散其守卫力量。”他的话虽然说得含蓄而克制,但凤九歌和谢云舟都心知肚明,这轻描淡写的“暗线”和“制造混乱”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是经过无数年苦心经营、耗费了难以估量的金银财富、渗透了无数心血智慧、甚至是以许多无名英雄的生命为代价,才艰难构建起来的、深植于敌国心脏的间谍网络;而那所谓的“制造混乱”,则极可能意味着在边境线上挑起摩擦,甚至策划一场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以此吸引北戎高层的注意力,为潜入行动创造时机。为了获取这唯一能解毒续命的“赤血菩提”,萧无痕显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动用他隐藏在最暗处的力量,并且不惜为此承担可能引发的、波及两国关系的巨大风险和难以预料的后果。这是镇北王的魄力,也是他被迫亮出的底牌之一。
谢云舟闻言,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但他苍白的脸上,却因为看到了切实可行的合作方向而恢复了一丝专注的神采:“如此……三方若能精诚协作,各展所长,或可……于这必死之局中,争得一线渺茫的生机。谢某虽才疏学浅,功力低微,亦愿……倾尽毕生所学,呕心沥血,根据可能获取到的、关于禁地环境的情报,尽力配制出应对那‘炎毒瘴气’的辟毒丹药。并……竭尽所能,依据古籍记载与药理推演,尽可能地……分析、判断禁地内可能存在的各种陷阱形制、触发原理,以及……那些罕见凶兽的习性、弱点,提供力所能及的规避或应对之法。”他将自己定位为不可或缺的技术支持,这是他能提供的最大价值,也是他融入这个同盟的立足之本。
一时间,三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短暂的沉默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既有绝境逢生般的微弱希望,又有对未知前路的深深恐惧,更有彼此间那无法轻易消弭的猜忌与隔阂。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因为“暗夜”那突如其来的疯狂袭击而剑拔弩张,生死相搏,彼此心中充满了难以化解的杀意、难以释怀的愧疚与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萧无痕对谢云舟体内那个不受控制的凶险人格杀意未消,谢云舟对因自身缘故险些酿成大祸而愧疚难安,凤九歌则夹在这两个关系微妙、立场复杂的男人之间,心情如同被放在油锅上反复煎炸,五味杂陈。然而此刻,面对“赤血菩提”这个摆在眼前、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关乎生死存亡的终极难题,他们却不得不暂时将那些个人的恩怨情仇、内心的疑虑猜忌,强行压制下去,搁置在一旁。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一种基于最原始、最现实、最赤裸裸的生存需求而产生的,脆弱得如同初春冰面,却又务实得近乎冷酷的同盟关系,就在这弥漫着浓郁药味与淡淡血腥气的、一片狼藉的院落中,于冰冷绝望的土壤里,悄然地、艰难地萌发出了一株稚嫩的幼芽。
萧无痕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凤九歌和虚弱不堪的谢云舟,那眼神依旧冰冷、依旧充满了审视与计算,仿佛在评估着两件工具的价值与风险。但若细心观察,便会发现,那冰层之下,似乎少了几分之前那纯粹而凛冽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多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冷静到近乎无情的权衡与利弊考量。“既然如此,”他最终开口,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带着一种历经沙场洗礼、执掌生杀大权多年而养成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为解本王体内这棘手之毒,亦为……”他话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似有若无、极其快速地掠过凤九歌那张苍白却坚定的脸,“……解决我们三人眼下共同面临的、这性命攸关的困局。在获取‘赤血菩提’此事上,本王……可与二位,暂结同盟。”
他特意强调了“暂结”和“此事上”这两个关键词,清晰无比地划定了这次合作的范围界限和时效性。这绝非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结义,而是基于绝对的利益诉求和共同的生死威胁,被迫形成的、有限度的、极其脆弱的联手。同盟之内,依旧是危机四伏,暗流涌动。
“谢某……在此立誓,必当竭尽所能,倾尽所有,不负所托。”谢云舟强撑着虚软的身体,努力挺直了些脊背,声音虽然依旧气若游丝,却带着医者对于生命、对于承诺的执着与郑重。
凤九歌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寒夜的冷冽和胸腔里的浊气一同置换出去,她勇敢地迎上萧无痕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清晰而坚定地说道:“九歌亦当如此,必不藏私,全力以赴。”
这关乎生死的盟约,就在这寥寥数语、既无歃血为盟的悲壮仪式,也无慷慨激昂的誓言见证之下,于冰冷刺骨的夜色和令人绝望的困境中,初步达成了。它诞生于最理性的计算,源于最本能的生存欲望,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在眼下,成为了维系三人性命的、唯一看得见的稻草。
“此地不宜久留,亦非周密商议之地。”萧无痕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狼藉景象,破碎的药罐、散落的草药、以及地上那几点已然发暗的血迹,都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惊险,他沉声道,“随本王来。”
他率先转身,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拂动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迈步向着百草园内唯一还算保存完好的主体建筑——那间平日里谢云舟问诊、制药、钻研医术的药庐走去。一直如同影子般隐在暗处的暗一,此刻悄无声息地现身,对着黑暗处打了几个简洁的手势,立刻便有数名身手矫健、行动迅捷的王府亲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开始无声而高效地清理院中的混乱,将那两名依旧昏迷不醒的守卫小心翼翼地抬下去救治。高效的执行力,彰显着镇北王府铁一般的秩序。
凤九歌和秋月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过来的谢云舟,步履维艰地跟在萧无痕高大挺拔的背影之后,缓缓走进了那间充满了浓郁药草清香的药庐。
药庐内的陈设简单而古朴,却处处透着一股严谨而专注的学术气息与生活痕迹。靠墙立着一排直抵房梁的沉重药柜,无数个小小的抽屉上贴着泛黄的、写着各种药材名称的标签,密密麻麻,宛如一部无声的医学典籍。屋子中央是一张宽大厚重的柏木桌案,上面随意散放着一些研磨到一半的、呈现出不同颜色的药粉,几卷摊开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古老医书,以及数张写满了清秀俊逸字迹的处方和笔记。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造型古朴的紫铜炼丹炉静静地蹲踞着,炉壁上还残留着常年使用留下的烟火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几十种、上百种药材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而独特的清香,这熟悉的气味稍稍冲淡了从门外带来的、那令人不安的血腥与苦涩味道,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心安。这里是谢云舟的主场,知识的堡垒,却也成了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临时指挥所。
萧无痕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柏木桌案旁,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的手指,动作利落地将上面散乱的医书、纸张和药杵等物稍稍归拢,清理出一片可供书写的空间。侍立一旁的暗一立刻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般,无声而迅速地呈上了上好的宣纸、一方古砚以及一支狼毫笔,并动作轻柔地将桌案中央那盏琉璃罩油灯拨得更亮了些。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如同水银般倾泻下来,立刻驱散了角落的阴暗,将围拢过来的三人身影清晰地投映在素白的墙壁上,拉得长长的,随着灯芯那细微的、噼啪作响的跳动而微微晃动,仿佛三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命运未卜的皮影。光与影的交错,暗示着未来道路的明暗不定。
谢云舟被秋月小心翼翼地扶着,在桌案旁一张铺着软垫的圈椅中坐下,他几乎是立刻便疲惫不堪地阖上了双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道深深的阴影,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开始暗自运转药王谷秘传的调息心法,争分夺秒地试图凝聚起体内那如同乱麻般四处溃散、微弱不堪的内力,努力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气力。凤九歌则静静地站在桌案另一侧,目光沉静地落在萧无痕刚刚铺开的那张质地洁白、纹理细腻的宣纸之上。三人各自的位置与状态,微妙地反映了他们在此次同盟中的角色:萧无痕是决策与力量的枢纽,谢云舟是技术支持与后勤保障,而凤九歌,则是那个掌握着最关键、也最神秘情报的变量。
萧无痕执起那支狼毫笔,笔杆黝黑温润,与他一身玄色衣衫相得益彰,更衬得他那执笔的手指修长有力,稳如磐石。他探手蘸了蘸暗一刚刚研好的、浓淡适宜的墨汁,却并未立刻落笔,而是微微抬起眼帘,那深邃如同寒潭的目光扫过凤九歌和正在闭目调息的谢云舟,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寂静的药庐内清晰地回荡:“既然同盟已定,当务之急,便是制定一个初步的、具备可行性的行动方略。首要之事,便是厘清我们最终的目标所在——北戎王庭,赤焰山禁地。”
话音落下,他手腕沉稳下落,笔尖如同游龙,在洁白的宣纸上流畅而精准地游走起来,勾勒出一道道简练却极具神韵的线条。他绘制的是一幅北戎王庭及其周边区域的简要地形图。虽只是信手勾勒的草图,但主要的山脉走向、河流分布、重要城池关隘、交通要道,都已清晰可辨,跃然纸上,显示出他对北戎地理形势的了然于胸,这必然是多年于北境征战、以及无数情报人员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刻入骨髓的认知。
凤九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凝神静气地看着,心中暗自掀起巨大的波澜。这便是权倾朝野、威震北境的镇北王所拥有的实力与底蕴! 即使此刻他身中奇毒,被困于这京城繁华之地、王府深宅之中,却依旧能随手绘出敌国的疆域舆图,其指尖仿佛牵动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无数隐藏于阴影中的线条与棋子。这份掌控力,令人心惊,也让人在绝望中,不由生出一丝微弱的依赖。
当萧无痕那稳如磐石的笔尖,缓缓移动到地图上方,王庭后方那片被他用特殊符号标注出来、代表赤焰山禁地的区域时,他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一顿。那停顿短暂得如同错觉,若非凤九歌此刻全神贯注、心神紧绷,几乎无法捕捉。他的笔尖,在禁地外围的某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被他以极小字体标注为“废弃祭坛”的地点,若有若无地、轻轻点了点。那一点墨迹,似乎比周围其他地方,要晕染开稍大一圈、也更深沉一些的痕迹。
就在那一瞬间,凤九歌凭借着女性特有的敏锐直觉,清晰地捕捉到,萧无痕那双一直以来都如同万年寒冰、波澜不惊的眼眸最深处,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那似乎是一种沉埋已久、被岁月尘埃覆盖的遥远追忆,其间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触及了某处旧日伤疤的……隐痛?虽然那情绪如同暗夜中一闪即逝的电光,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被他重新纳入那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底,再也寻不到丝毫踪迹,但凤九歌却无比确信,自己方才绝没有看错。
那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废弃祭坛”……与萧无痕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联? 这突兀浮现的、神秘莫测的线索,如同在眼前这重重迷雾、步步杀机的困局之中,又投下了一颗泛着诡异光泽的石子,在她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涟漪。但她深知,此刻绝非探究这些陈年旧事、个人隐私的恰当时机,只能强行按捺下翻涌的好奇与疑虑,将这个重要的发现,如同埋下一颗种子般,暂时深深地压入心底。
【小镜,】 她趁着萧无痕专注绘图、谢云舟闭目调息的空隙,在脑海中悄然无声地下达了指令,【使用一次‘命运碎片’功能,查看如果我们从现在开始,全力策划并派遣精锐人手前往北戎赤焰山禁地,夺取‘赤血菩提’,此行最终的大致吉凶结果如何。】
【指令收到。消耗1次‘命运碎片’使用机会。正在检索与目标相关的未来可能性片段……】
【检索完成。显示命运碎片:景象模糊不清,剧烈晃动,充斥着呼啸的凛冽风雪、闪烁的冰冷刀光剑影、以及险峻嶙峋、仿佛欲刺破苍穹的陡峭山峦。整体过程能量频谱显示为‘大凶’,预示着危机四伏,伤亡……难免。但最终结果的指向……却诡异地偏向于‘有惊无险’。画面最终定格:一个散发着微弱、却纯正祥和红光的、龙眼大小的果实状物体,静静躺在雪地中,而在其旁边,似乎……还有一卷颜色暗沉、边缘残破的古老羊皮卷轴?碎片展示结束。】
【提示警告:未来具有高度不确定性与多种分支可能性,当前所展示碎片,仅代表基于现有条件与能量扰动下,其中一种概率较高的走向推测,并非既定事实。】
系统的反馈信息,让凤九歌一直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分。虽然过程描绘得凶险万分,堪称九死一生,但最终的结果指向,却似乎是“有惊无险”,并且,还能带回意料之外的收获——那卷神秘的羊皮卷?这无疑给正处于绝望深渊边缘的她,注入了一剂强而有力的强心针,让她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烧起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光焰。这预见的碎片,成为了她在这个绝望同盟中,除了“情报”之外,另一个深藏心底的、支撑她走下去的秘密底气。
“根据现有掌握的、有限的情报来判断,”萧无痕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适时地将凤九歌飘远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实。他的笔尖在地图上赤焰山外围的区域,精准地圈画出了几个点,“潜入的路线,初步可以考虑这几处北戎边防相对而言较为松懈,并且……本王埋下的暗线能够提供有效接应与掩护的区域。但是,一旦成功突破外围,真正进入禁地范围之后……”他的话音陡然转沉,笔尖也随之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代表赤焰山主峰的那个醒目符号之上,墨迹几乎要透纸背,“……后续所有的行动,包括规避守卫、应对环境危险、直至最终找到并取得‘赤血菩提’,就需要完全仰仗凤小姐所能获取到的、足够详尽的内部情报,以及……谢神医提供的、针对性的辟毒手段与对各种未知危险的应对之法了。”
他的计划清晰、冷酷,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将此行最为艰难、风险最高的核心部分,以及与之相应的巨大责任,毫不含糊地、明确地分配给了凤九歌和谢云舟这两方。他自己,则主要负责外部环境的营造、力量的策应与最终的接应保障,俨然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的统帅。这是最有效率的分配,也将最大的风险转嫁了出去。
谢云舟勉力支撑着,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那双因过度消耗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聚焦在桌案的地图之上,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得仿佛随时会中断,但言辞却努力保持着医者特有的条理和清晰:“关于那‘炎毒瘴气’……谢某……可尝试以药性极寒的‘冰魄草’、‘雪蟾衣’两味为主药,再辅以几味清心净血、固本培元的珍稀药材,精心配制出辟毒丹。但……恕我直言,此丹的药效……能否完全抵御住禁地核心区域、那传闻中霸道无比的瘴气侵袭,谢某……未有十足把握,只能尽力而为。至于……禁地内可能存在的各种陷阱与凶兽……”他艰难地喘了口气,额角冷汗涔涔,“我……需要更具体、更细致的关于禁地内部环境、地质、植被乃至气候的描述,才能……结合古籍记载,做出相对更准确一些的推断与应对建议。”他将困难与需求坦诚布公,既是负责,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传递。
凤九歌立刻点了点头,接口道,语气郑重:“我会尽快设法,从祖母那里获取尽可能详尽的内部情报。包括但不限于禁地内的详细地图、明哨暗岗的守卫分布与换防时间规律、以及……关于那个‘废弃祭坛’……”她说到这里,语速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丝,目光状似随意地、极快地扫过萧无痕那毫无波澜的侧脸,见他依旧如同磐石般,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才继续平稳地说道,“……等等所有可能存在的关键地点信息,我都会尽力搜集,以供参考。”她敏锐地抓住了那个可能的关键点,并以此展示自己的价值与用心。
三人围拢在桌案旁,借着那盏琉璃油灯投射出的、温暖而有限的昏黄光晕,压低着声音,开始了紧张而细致的商议。萧无痕凭借其强大的情报网络和军事素养,主导着整个行动的整体框架构思、外部力量调配与策应方案;谢云舟则以其精深的医药知识和对危险环境的敏锐洞察,提供着专业的医药支持与风险研判;而凤九歌,则承担起了最为关键、也最为核心的情报搜集任务——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他们三人,仿佛分别代表着武力、医术与隐秘情报(或者说,是凤九歌那不为人的系统外挂)三种截然不同、却又在此刻被迫紧密交织在一起的力量,为了那同一个、渺茫却又必须抓住的求生目标,艰难地、磕磕绊绊地开始尝试着整合、协作。这是一个由猜忌、利益和绝望勉强粘合起来的三角形,看似稳固,实则任何一边的松动都可能导致全盘崩溃。
药庐之内,寂静无声,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作响,以及三人刻意压低的、谨慎的商议声,还有笔尖划过宣纸时那连绵不绝的、沙沙的轻响,在空气中交织、回荡。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与冷酷死神竞速的疯狂计划,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那纤细的钢丝,每一次呼吸都可能牵动致命的机关,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任何一环看似不起眼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万劫不复!获取“赤血菩提”,此刻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解除萧无痕体内的剧毒、维系凤九歌那与萧无痕性命相连的脆弱生命,更可能因为贸然触动北戎皇室最为敏感的禁地神经,而引发一系列不可预测、甚至可能彻底改变三国之间那微妙而危险势力平衡的惊天巨变!他们正在策划的,不仅仅是一次冒险,更是一场可能燎原的星火。
当初步的行动计划框架,在反复的推演、质疑与修正中,终于艰难地商讨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时,萧无痕缓缓放下了手中那支几乎要被捏出指痕的狼毫笔。他再次抬起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凤九歌那张因疲惫和紧张而更显苍白的脸上。那眼神之中,充满了太多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估量,有冰冷的警告,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期待?
“凤九歌,”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在这寂静得落针可闻的药庐内,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扉之上,“你最好祈祷,你,以及你背后所代表的凤家,所能提供的那些所谓‘情报’,足够准确、足够及时、足够……致命有效。”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意味不明,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嘲讽,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残酷至极的事实。那话语背后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凤九歌单薄的肩头。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他将自己的生死,乃至更宏大的局势,赌在了她提供的情报上。
凤九歌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被压垮的背脊,虽然身体内部因为连日来的惊吓、奔波与心力交瘁而阵阵发虚,但她迎向萧无痕的目光,却异常地清澈、坚定,没有丝毫的闪躲与退缩。她知道,在这刚刚缔结、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同盟之中,无条件的信任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品,更多的,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利用、小心翼翼的提防与冷酷无情的算计。
“王爷,”她平静地回应,声音虽然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异常的清晰和沉稳,如同山间潺潺流淌的溪流,自有其不容忽视的力量,“情报之事,九歌既已承诺,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与隐瞒。但王爷也需确保,您深植于北戎境内的那些‘暗线’,足够可靠,行动足够周密,策应……足够有力。”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萧无痕那冷硬的面具,以及旁边椅子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谢云舟,一字一句,清晰地陈述着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毕竟,我们三人如今……是同在一条船上,共乘一舟。船若倾覆,波涛汹涌之下,无人……能够独善其身,幸免于难。”
她的话语,如同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毫不回避地揭示了此刻三人命运相连、荣辱与共的残酷处境。无论他们之间曾经有着怎样纠缠不清的恩怨怨怨,无论彼此心中埋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猜忌与隔阂,在“赤血菩提”被成功获取、萧无痕体内剧毒得以解除之前,他们的根本利益是高度一致的——萧无痕活,凤九歌才能活;而谢云舟,无论是出于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还是对凤九歌那份复杂难言的特殊情感,抑或是为了弥补“暗夜”失控所带来的过错与愧疚,也都已经无可选择地、与他们紧紧地捆绑在了同一根命运之绳上。
有时,世间最牢固、也最无奈的同盟,并非源于肝胆相照的深厚友谊,亦非出于坚定不移的共同信仰,而恰恰是源于……共同面临的、足以将所有人一同拖入毁灭深渊的、巨大而恐怖的危机。
萧无痕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蕴藏了星河流转、沧海桑田,最终,他却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默然地、缓缓地将目光重新投注到了桌案上那张墨迹未干、标注着无数符号与线条的北戎地图之上,仿佛那上面蕴含着宇宙间所有的奥秘。沉默,有时比言语更具力量,也承载着更多的未言之语。
谢云舟极度疲惫地、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缓缓阖上了沉重的眼皮,声音低弱得如同梦呓:“谢某……需要立刻……开始准备炼制辟毒丹所需的各类药材,还需……尽快寻一静室,全力调息恢复,方能……应对后续诸多事宜……”
凤九歌见状,知道今日这场耗尽心神的商议,只能暂且到此为止了。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那依旧浓重得化不开的、仿佛永恒般的沉沉夜幕,对萧无痕道:“王爷,既然行动计划已初步商定,谢神医亦急需静养恢复,九歌便先行告退了。我需要立刻返回住处,设法……与祖母取得联络,尽快获取相关情报。”
萧无痕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算是应允。
凤九歌又转头,担忧地望了一眼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失去意识的谢云舟,对始终安静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的秋月低声嘱咐道:“秋月,好生照顾谢神医,若有任何需要,立刻来报。”
“是,小姐。”秋月连忙恭敬地应下。
吩咐完毕,凤九歌不再停留,毅然转身,拖着那具早已疲惫不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步履有些虚浮,却又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这片依旧弥漫着淡淡药香与血腥气的药庐。
刚一踏出门口,凛冽刺骨的夜风便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迎面狠狠扑来,瞬间穿透了她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素色外衫,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从皮肤一直冷到了骨髓深处。然而,她此刻的心,却比这腊月的夜风,还要更加冰冷、更加沉重、也更加急切。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获取“赤血菩提”的这个疯狂计划,其本质无异于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走钢丝,而她所谓的“从祖母处获取情报”,其真正的、唯一的倚仗,始终是她脑海中那个来历神秘、与她的生命和灵魂紧密相连的因果镜系统。
她必须尽快!必须立刻与系统进行更深层次的、更直接的沟通!她需要获取关于北戎禁地、关于“赤血菩提”更精确、更细致、甚至是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信息!唯有如此,她才能在这场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生死赌局中,为那渺茫的胜算,增添哪怕一丝一毫、微不足道的筹码!
在两名被萧无痕指派、沉默得如同哑巴般的王府侍卫一前一后的“护送”下,凤九歌穿过重重庭院,绕过曲折回廊,终于回到了自己暂时栖身的、位于王府最为偏僻角落的听雪轩。她挥退了所有上前想要伺候的丫鬟婢女,动作迅速而坚决地紧紧关好了所有的门窗,甚至仔细地检查了每一处缝隙,确保没有任何窥探的眼睛和耳朵存在的可能。
当最后一道门闩落下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时,偌大的室内,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以及桌案上那盏独自跳跃着、散发出昏黄光晕的孤灯,将她纤细的身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她缓缓踱步到窗边,并未推开窗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窗外那一片无边无际、浓稠得如同实质的沉沉夜幕。她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那颗因为紧张、恐惧、以及方才那场激烈商议而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下来,让纷乱如麻的思绪逐渐沉淀、清明。
然后,她集中起全部的意念,摒弃掉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如同之前无数次在生死关头、危急时刻所做的那样,在脑海的最深处,清晰地、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发出了呼唤:
“小镜。”
然而,与往常那几乎在她念头升起的瞬间,便会立刻响起的、冰冷而平板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提示音完全不同,这一次,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之后,骤然爆发出的一阵极其刺耳、尖锐得仿佛要将人耳膜撕裂、又如同无数生锈的金属在疯狂刮擦碰撞的、毫无意义的混乱杂音!
“滋啦——咔——吱嘎——!”
那噪音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她的脑海深处,尖锐得让她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凿入,剧痛之下,她忍不住闷哼一声,秀美的眉头死死地蹙紧,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几乎透明。这前所未有的异常,让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紧接着,就在那一片令人心智混乱、头痛欲裂的尖锐噪音深处,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缥缈得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底层、又跨越了无尽时空屏障的呼唤声,隐隐约约地、顽强地穿透了所有的干扰,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清晰地,钻入了她的意识最深处:
“……九……歌……”
那声音是如此的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在时空的乱流之中,却又带着一种让凤九歌的灵魂都为之剧烈震颤、悸动不已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救……我……”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