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婶骑着三轮车走时,车斗里的豆角还透着新鲜气,程野把豆角装进竹篮往柜台下塞,听见林晚星在旁边数硬币。布包里的钢镚儿被她倒在掌心,一枚枚摞起来,阳光照在新硬币上,亮得晃眼。
一共三十二个。她把硬币重新兜回布包,系了个双结往程野兜里塞,陈爷爷说套圈得扔准些,别攥太紧,不然手滑。指尖蹭过他衬衫口袋,布料带着刚熨过的挺括,她偷偷抿了抿嘴。
程野攥紧布兜,硬币硌着掌心却暖乎:你懂的倒多。
我哥以前总去庙会套弹珠。林晚星蹲下来翻账本,手腕上的铜丝手链蹭过桌沿,他说要盯着物件底座扔,圈儿落上去才稳当。对了,昨天修收音机的大爷说庙会有捏面人的,能捏孙悟空,你要不要?
程野刚要说话,门口的艾草突然掉在地上,白烟呛得李奶奶家的小狗打了个喷嚏。那小家伙叼着程野的旧布鞋往铺子里跑,鞋上还沾着草叶——准是刚才在巷口疯跑蹭的。
你这小捣蛋。程野弯腰捡鞋,小狗却把鞋往林晚星脚边放,尾巴摇得像小扇子。林晚星摸着它的耳朵笑:准是闻着我绣的鞋垫味儿了,知道是自家人。
正逗着狗,张大爷推着早点摊从巷口拐过来,车斗里的蒸笼盖没盖严,糖包的甜香飘了一路。小程!晚星!老爷子举着个油纸包喊,给你俩留的糖火烧,刚出炉的,热乎!
程野接过来时烫得直换手,油纸包里的糖火烧鼓囊囊的,咬一口酥皮掉渣,红糖馅烫得舌尖发麻。林晚星掰了半块慢慢啃,看见张大爷正往车斗里塞小板凳:大爷,您带板凳干啥?
给你俩占位置啊!张大爷拍着车斗笑,套圈摊子旁边那老槐树底下,我昨儿就瞅准了,放俩板凳谁也抢不走。对了,晚星姑娘的裙子熨没熨?我家老婆子说的确良布料得顺着纹路熨,不然容易皱。
胖婶帮我熨好了。林晚星把糖火烧渣往兜里塞,叠在我床头呢,我妈说今晚再晾晾,明早穿正好。
张大爷刚要再说啥,修车铺对面的杂货铺老板娘探出头喊:老张,你家蒸笼忘在我门口了!张大爷了一声推着车跑过去,临走还回头喊:明早五点!我来叫你俩!
程野把剩下的糖火烧用油纸包好揣进兜,转头看见林晚星正把掉在地上的艾草重新挂起来,踮着脚够门框时,后颈的绒毛被阳光照得透亮。他走过去托了把她胳膊:我来就行。
指尖碰到她衬衫袖口,她像被烫着似的往回缩了缩,却没挪脚。艾草重新挂好时,清苦的香味混着她头发上的洗发水味飘过来,程野喉结动了动,往柜台那边退了退:账本理完了?我瞅着胖婶的豆角得赶紧摘,不然蔫了。
林晚星了一声蹲下去摘豆角,指尖掐断豆筋时响。程野搬了个小马扎坐她旁边,拿了个小盆装豆荚,两人没说话,却总在碰着胳膊时偷偷笑。
傍晚林阿姨来接林晚星,手里拎着个竹编饭盒,掀开盖是刚炖好的排骨,酱色的汤汁里飘着葱段。小程,明早别吃早点了,来家里吃鸡蛋羹,我给你卧俩鸡蛋。阿姨往铺子里瞅了眼,看见挂着的艾草笑,陈爷爷送的?这老伙计,就爱瞎操心。
熏蚊子管用。程野帮着把饭盒往林晚星手里递,阿姨突然拽了把他胳膊往旁边凑了凑:衬衫合身不?不合身明早我给你缝缝,我带了针线来。
程野刚说,林晚星就红着脸插嘴:妈,他穿着好看,不用缝。阿姨拍了下她后背笑:就你护着他。
等母女俩走了,程野把那件白衬衫脱下来叠得方方正正,放进桃木盒子里——怕压出褶子。盒子里的小兔子布偶被挤得歪了头,他拿出来摆好,又把那串铜丝手链放在布偶旁边,玻璃珠在台灯下转着光,像藏了颗小星星。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程野索性爬起来给铺子拖地。拖到柜台底下时,碰着个硬邦邦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个小铁盒——林晚星装玻璃球的那个。他打开盒盖,除了那颗玻璃球,还有几颗彩色的小珠子,是上次她给的串手链剩下的。
他把珠子倒在掌心数,突然听见门口有动静,扒着门缝一看,是陈爷爷扛着个草席往老槐树下走,嘴里还念叨:占个好地方,明儿小年轻好套圈。程野鼻子一酸,赶紧缩回头,把铁盒放回柜台下时,心里像揣了团热乎的棉花。
天刚蒙蒙亮,程野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开门一看是张大爷,手里拿着个布包:快穿上!你婶子连夜给你缝的衬衫!打开布包,那件白衬衫的肩膀处缝了两道褶,正好收了宽余,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
张婶还没睡?程野摸着衬衫袖口问。
你婶子说不能耽误孩子赶庙会。张大爷往铺子里瞅,晚星姑娘还没来?我刚从她家楼下过,看见三楼灯亮着,准是在梳头。
程野刚把衬衫穿上,就看见巷口跑过来个红影子——林晚星穿着那件浅蓝色的碎花裙,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发梢系着粉绸带,跑起来绸带飘得像蝴蝶。她手里拎着个布兜,跑到跟前时喘得直弯腰:程野哥,你看我妈给我扎的辫子......
话没说完就红了脸,因为程野正盯着她看。她今天没穿布鞋,穿了双白网鞋,鞋面上还绣着朵小雏菊,跟手腕上的手链正好配。程野喉结动了动,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往她手里塞:给你的。
是颗用铜丝缠的小雏菊,花瓣磨得发亮,中间嵌着颗粉色的玻璃珠——昨晚照着她书包上的挂饰做的。林晚星捏着铜丝花笑出了声,往发辫上别时,粉绸带蹭着花瓣晃。
走喽!张大爷推着三轮车在前面喊,车斗里放着俩小板凳,还有个保温桶——准是装的鸡蛋羹。程野伸手要帮林晚星拎布兜,她却往身后藏了藏:我自己拎,里面是给你带的薄荷糖,怕你套圈时渴。
巷子里的老槐树影落在地上,晨露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林晚星走得慢,总在踩着程野影子时偷偷笑,他索性放慢脚步等她,胳膊偶尔碰着她的胳膊,像碰着块暖乎乎的棉花。
到庙会入口时天刚亮透,卖糖画的老师傅正支摊子,铜锅里的糖稀熬得金黄,舀一勺在青石板上画了只小兔子,引得几个小孩围着喊。师傅,画朵小雏菊!林晚星拽着程野跑过去,布兜里的薄荷糖响。
老师傅眯着眼笑:小姑娘真俊。舀了勺糖稀手腕一转,三两下就画出朵带着露珠的小雏菊,还在花茎上画了只小蝴蝶。林晚星举着糖画舍不得吃,糖稀凉了变硬,甜香却飘了一路。
套圈摊子果然在老槐树下,陈爷爷正跟摊主唠嗑,看见他俩就喊:这儿呢!我占了好位置!摊主是个络腮胡大哥,看见程野手里的布包笑:新换的硬币?我这圈子新做的,滑溜,扔时悠着点。
程野刚要掏钱买圈,陈爷爷就拍着他肩膀笑:早给你买了!五十个圈,够你套了!老爷子从兜里掏出把竹圈往他手里塞,竹条磨得光溜,带着点竹子的清香。
林晚星踮着脚往摊子里头瞅,最里面摆着个半人高的兔子玩偶,白绒毛上沾着点灰尘,却还是瞪着红眼睛瞅人。程野哥,那个!她拽着他胳膊晃,辫子上的粉绸带蹭着他手背。
程野捏紧竹圈往前走,陈爷爷在后面喊:瞄准底座!别慌!他深吸口气,手腕一甩,竹圈地飞出去,擦着兔子耳朵落在地上。林晚星一声,从布兜里掏了颗薄荷糖塞他嘴里:含着,别慌。
薄荷糖凉丝丝的,程野嚼了嚼,又扔出个圈——这次落在了兔子旁边的瓷娃娃上。摊主大哥笑:小伙子手稳,就是差口气。林晚星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往左边挪半步,我瞅着底座在那边。
她说话时的热气吹在他耳廓上,程野心里一麻,依着她的话挪了半步。这次竹圈飞出去时带着风,一声落在兔子底座上,圈儿稳稳地套住了!
中了!陈爷爷拍着手喊,林晚星跳起来抱住程野胳膊,布兜里的薄荷糖撒了一地。程野低头看她时,她正举着糖画笑,眼睛亮得像刚洗过的星星,辫梢的粉绸带沾着片槐树叶都没察觉。
摊主大哥把兔子玩偶抱过来,毛乎乎的一大只,程野接过来往林晚星怀里塞:抱着。她刚接过去就喊沉,却把脸埋在兔子绒毛里笑,糖画的甜香蹭在玩偶耳朵上。
旁边捏面人的摊子围了群人,老师傅正捏个孙悟空,金箍棒做得亮晶晶的。林晚星拽着程野往那边走,怀里的兔子玩偶蹭着他胳膊。师傅,捏个小雏菊行吗?她把糖画举给老师傅看。
老师傅刚点头,就听见有人喊:小程!晚星!回头一看是胖婶,手里举着个相机,脖子上还挂着串糖葫芦,快过来!我给你俩拍照片!
陈爷爷和张大爷也跟着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摆位置——让程野站在老槐树下,林晚星站他旁边,怀里抱着兔子玩偶。胖婶举着相机喊:笑一个!程野刚咧开嘴,林晚星突然往他身边靠了靠,胳膊碰着他胳膊,小声说:我辫子歪了。
他伸手帮她把辫子捋顺,指尖蹭过粉绸带时,相机响了一声。胖婶举着相机笑:拍上了!准好看!
太阳慢慢升起来,庙会的人越来越多。卖风车的大爷举着串彩色风车跑,哗啦啦响;炸油条的摊子飘着油香,引得人直咽口水;还有个卖泥哨的小孩,吹着的响,跟陈爷爷给林晚星的那个木头哨子一个调。
程野给林晚星买了串糖球,山楂裹着糖霜,她咬一口眯起眼:比胖婶买的甜。他帮她擦掉嘴角的糖霜,看见她发辫上别着的铜丝小雏菊沾了点糖渣,伸手摘下来舔了舔——甜的。
林晚星脸地红了,往兔子玩偶后面躲,却被他拽住了手腕。手链上的玻璃珠在阳光下转着光,他低头问:去河边走走不?陈爷爷说河边的芦苇开花了,好看。
她了一声,两人抱着兔子玩偶往河边走。晨露打湿了草地,踩上去软乎乎的。芦苇丛里的白絮飘起来,落在林晚星的发辫上,程野伸手帮她摘时,她突然抬头看他:程野哥,你说那照片洗出来,能贴在铺子的柜台上不?
程野捏着她发梢的白絮笑,贴最大的那张。
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林晚星往他身边靠了靠,怀里的兔子玩偶被风吹得晃了晃。程野低头时,看见她手腕上的铜丝手链蹭着兔子的绒毛,玻璃珠亮得像藏了片星空。
他突然想起桃木盒子里的衬衫,想起布兜里的硬币,想起张大爷的糖火烧和陈爷爷的小板凳——这些攒了一路的暖乎事儿,都像晨露里藏着的期待,亮晶晶的,甜滋滋的。
程野哥。林晚星突然拽了拽他胳膊,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颗用糖纸包的薄荷糖,含着,风凉。
程野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凉丝丝的甜混着河风的香。他伸手牵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凉,却乖乖地跟他攥着。芦苇丛的白絮又飘起来,落在两人手背上,像撒了把星星。
远处庙会的喧闹声飘过来,混着卖糖画的吆喝和风车的哗啦啦响。程野低头看林晚星,她正咬着唇笑,辫子上的粉绸带在风里飘,怀里的兔子玩偶瞪着红眼睛,像在瞅着他俩笑。
他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攒满了欢喜的布兜,不管装着啥,都是暖乎的。而藏在晨露里的那些期待——比如贴在柜台的照片,比如冬天一起穿的棉拖鞋,比如往后每个赶庙会的日子——好像都在风里轻轻晃,等着慢慢变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