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听见张大爷喊他,脚步顿了顿,转身往早点摊走。老爷子正把铁鏊子往三轮车上搬,额头渗着汗,围裙上沾着面疙瘩。大爷,我帮您。程野伸手拎起鏊子腿,铁家伙沉得很,他使了把劲才搁上车斗。
你这小子,总不叫人歇着。张大爷掏出汗巾擦脸,瞥见他手里攥着的铁盒,揣的啥宝贝?一路攥着,比护着修车铺的扳手还上心。
程野把盒子往身后藏了藏,耳根发烫:没啥,就点铜丝。
铜丝?张大爷眯眼笑,是给晚星姑娘做东西吧?前儿个见她书包上少了个挂饰,你这手艺,肯定能做个比买的还俏的。他往铺子里瞅了眼,压低声音,下周六庙会,我跟你陈爷爷说好了,他帮你看铺子,你俩痛痛快快玩一天。
程野心里暖烘烘的,刚想道谢,张大爷又拍他胳膊:对了,明早想吃啥?我给你留俩糖包,晚星姑娘爱吃甜的,你顺带带给她。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买就行。程野摆手,却被老爷子按住肩:跟你大爷客气啥!就这么定了,明早六点,我给你留着热乎的。
回到铺子时,天已经擦黑了。程野把铁盒搁在柜台上,翻出工具箱里的细砂纸,借着台灯的光磨铜丝。手链的向日葵花瓣已经成型,就差把珠子串起来,可他总觉得铜丝不够亮,磨了一遍又一遍,指尖蹭得发红,倒把铜丝磨得像镀了层光,映着台灯的光晕,黄灿灿的。
正磨着,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程野抬头,看见李奶奶家的小狗蹲在门口,尾巴摇得欢,嘴里叼着个小布袋。他赶紧开门,小狗把布袋往他脚边一放,蹭了蹭他裤腿,转身跑了。
布袋里是双棉拖鞋,藏蓝色的,鞋底纳着厚厚的针脚,鞋口缝着圈灰绒。程野捏着拖鞋底摸了摸,软乎乎的,比他脚上的旧拖鞋暖和多了。他想起早上李奶奶择菜时说的话,你铺子里地砖凉,冬天穿单鞋冻脚,原来老人家记在了心里。
他把拖鞋摆在柜台边,刚转身,手机响了,是林晚星发来的短信:程野哥,我妈说让你明晚来家里吃饭,她炖了排骨汤,说你总修车费力气,补补。后面跟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是用手指画的。
程野盯着短信笑,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半天,才回:好,我下班就过去,给阿姨带点新鲜菜。
发完短信,他又拿起铜丝手链瞅。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黄珠子上,亮闪闪的,像林晚星笑起来的眼睛。他把细棉线缠在接头处,缠得仔仔细细,生怕硌着她的手腕,缠完又对着台灯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放进铁盒,揣进怀里——怕夜里翻身压坏了。
第二天一早,程野不到五点就醒了。他把铺子里的工具归置整齐,又拿抹布擦了遍柜台,看见窗台上的西红柿,想起林晚星说沙瓤的炒鸡蛋好吃,干脆装了两个,用塑料袋兜着。
刚锁门,就看见张大爷推着早点摊过来了,车斗里的蒸笼冒着白气,香得人直咽口水。小程,这儿呢!老爷子喊,从蒸笼里拿出两个糖包,用油纸包着递过来,刚出锅的,甜乎,你给晚星姑娘带过去。
程野接过来,烫手,赶紧用胳膊夹着。大爷,多少钱?他掏口袋,被张大爷拍了下手:说了不用钱!你要是过意不去,下次帮我修修三轮车的闸就行,最近总蹭轮胎。
成,下午我就去。程野把糖包揣进怀里,怕凉了,又把西红柿往塑料袋里塞了塞,往公交站走。
到林晚星家小区门口时,才六点半。他站在楼下的老槐树下等,看见三楼的窗户开着,林晚星正趴在窗台上往下瞅,见他来了,赶紧缩回去,没过一会儿,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她换了身白衬衫,蓝裤子,头发扎成马尾,手里拎着个帆布包。程野哥,你咋来这么早?她跑到他跟前,鼻尖微微发红,像是刚洗过脸。
给你带了糖包,热乎着呢。程野把油纸包递过去,又拿出西红柿,胖婶送的,沙瓤的,给阿姨炒鸡蛋。
林晚星接过来,把糖包往帆布包里塞,又把西红柿拎在手里:我妈刚把排骨汤炖上,说让你尝尝她的手艺。对了,手链做好了吗?她眼尖,瞥见他怀里鼓囊囊的,眼睛亮了亮。
快了,就差串最后颗珠子。程野挠挠头,等你生日那天给你。
好啊。林晚星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咱先去铺子里?我妈说让我帮你把账本理理,昨天胖婶的车没记账。
两人往铺子里走,晨风吹着槐树叶响,林晚星拎着西红柿,手指偶尔碰到他胳膊,又赶紧缩回去,却把步子放慢了些,跟他并排走。程野闻着她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混着糖包的甜香,心里像揣了团热乎的棉花。
到铺子时,陈爷爷已经在门口了,正拿着扫帚扫地上的落叶。小程,晚星,早啊!老爷子笑着喊,我给你带了俩嫩玉米,刚煮的,你俩垫垫肚子。
陈爷爷您咋总送东西?程野接过玉米,热乎得烫手。
啥送不送的,自家种的,不值钱。陈爷爷往铺子里瞅,看见那双藏蓝色棉拖鞋,李奶奶给你做的?她前儿个还跟我老婆子念叨,说你冬天在铺子里冻脚,连夜纳的鞋底。
林晚星蹲下来摸了摸拖鞋:李奶奶手可真巧,这针脚比我绣的雏菊好看多了。她抬头看程野,你冬天就穿这个,别再盖工装了。
知道了。程野心里暖烘烘的,把玉米递了个给她,快吃,凉了就不甜了。
正吃着,门口传来一声,是辆旧自行车停在门口,骑车的是个戴草帽的大爷,车后座绑着个工具箱,像是个修东西的。师傅,你这儿能修收音机不?大爷把车停稳,从工具箱里拿出个老式收音机,外壳掉了块漆,昨儿个听着听着就没声了,孙子还等着听评书呢。
程野接过收音机,打开外壳瞅了瞅,是线路松了。能修,大爷您坐会儿,我给您看看。他从工具箱里翻出小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把线路重新接好,又试了试,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评书声,清亮得很。
修好了,大爷您试试。程野把收音机递过去。
大爷接过,拧了拧旋钮,眼睛一亮:成了!师傅你手艺真高!多少钱?他掏口袋,要给钱。
不用钱,就接个线路的事儿。程野摆手,您孙子爱听评书,别耽误了。
大爷要推辞,林晚星递过去杯热水:大爷您喝点水,程野哥修这个不收钱的。
大爷叹了口气: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少见喽。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木头盒子,师傅,这个给你,我年轻时做的,装小零件正好。
盒子是桃木的,刻着简单的花纹,打磨得光溜溜的。程野接过来,沉甸甸的:大爷您这手艺才高呢,比我修自行车强。
瞎琢磨的。大爷笑了,骑着车走了,还回头喊,以后收音机坏了还找你!
林晚星把木头盒子摆在柜台上:这盒子真好看,正好装你的铜丝和珠子。她打开盒子,把铁盒里的手链零件往里放,突然了一声——铜丝向日葵的花瓣上,沾着点细小的棉线,是粉色的,跟她昨天带的棉线一个色。
你是不是偷偷缠了棉线?她抬头看程野,眼睛里闪着光。
程野脸一红,挠挠头:怕硌着你手腕,缠了点,不咋好看。
好看!林晚星赶紧摆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铜丝,比买的还好看,这是你做的,我喜欢。
程野心里甜滋滋的,刚想说话,门口传来一声,是胖婶骑着三轮车过来了,车斗里装着半筐黄瓜,顶花带刺的。小程!晚星!胖婶喊着,把车停在门口,我给你俩送点黄瓜,刚摘的,凉拌吃脆生生的!
婶子您前天才送了西红柿。林晚星赶紧接过来。
客气啥!胖婶往铺子里瞅,看见那个桃木盒子,这不是老周头做的吗?他年轻时是木匠,做的盒子结实着呢!你俩这铺子里,啥宝贝都有,比家里还热闹。她突然压低声音,下周六庙会,我跟你陈爷爷说好了,他帮你看铺子,你俩早点去,套圈的摊子早去人少,能套着大的。
林晚星脸一红,往旁边挪了挪,却把黄瓜往柜台上放,没走。程野笑了笑:谢婶子,到时候我带晚星去。
这才对嘛!胖婶拍着他肩膀,我家小子说庙会上有捏面人的,能捏成小动物,你给晚星捏个小兔子,跟她书包上的小雏菊配一对。
林晚星赶紧说:婶子您别打趣我了,我去帮程野哥理账本。她拿起小本子,往柜台边坐,耳朵尖却红了。
胖婶笑着走了,程野蹲在旁边帮她递账本,看见她本子上写着陈爷爷:嫩玉米2个,甜,下面画了个小小的玉米,圆溜溜的,还画了个笑脸。你这账记得真仔细。他笑着说。
我妈说记账得认真,不然你亏本了都不知道。林晚星抬头看他,昨天那个修收音机的大爷,你没收钱,也得记上,就写修收音机:免费,大爷送桃木盒1个
成,听你的。程野心里甜滋滋的,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样子,睫毛长长的,垂下来时在眼睑上投了片小影子,突然觉得这铺子里的日子,比他以前在老家时还暖乎。
正理着账,门口传来的哭声,是昨天那个小男孩,抱着玩具车跑过来,车轱辘又掉了,眼泪汪汪的。叔叔,车又坏了……他往程野身边凑,小胳膊抱着他的腿。
程野把他抱起来放在凳子上:咋又坏了?是不是又从坡上骑下来了?
不是,是我哥骑的,他说要试试……小男孩抽噎着说,手指捏着衣角。
林晚星赶紧从书包里掏出块水果糖,剥了纸递给他:别哭,程野哥肯定能修好。
程野拿出强力胶,小心翼翼地粘车轱辘,这次特意把轴粘得牢了些:这次粘得结实,让你哥别再骑了,这小车不经造。
小男孩含着糖,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叔叔,谢谢姐姐。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球,比昨天那个还亮,这个给你,是我哥给我的,里面有小月亮。
程野接过来,玻璃球里嵌着个小小的月牙,亮晶晶的。你留着吧,叔叔不要。他把玻璃球放回小男孩手里,以后骑车慢点,别再摔着了。
小男孩抱着玩具车跑了,林晚星看着他跑远,突然说:程野哥,你说咱以后要是有孩子,你会不会也这么疼他?话一出口,她脸地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理账本。
程野也愣了,耳根发烫,挠了挠头,小声说:会,肯定会。他偷偷看她,见她耳朵尖红扑扑的,心里像揣了颗甜滋滋的糖。
中午时,林晚星妈来铺子里了,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排骨汤,还冒着热气。小程,快尝尝阿姨的手艺。林阿姨笑着说,把保温桶往柜台上放,晚星总说你修车辛苦,我炖了点排骨,给你补补。
阿姨您太客气了。程野接过保温桶,心里暖烘烘的。
客气啥!你对晚星好,阿姨都看在眼里。林阿姨往铺子里瞅,看见那个桃木盒子,这是老周头做的?他做的盒子结实,正好装你那些小零件。她又看了眼那双棉拖鞋,李奶奶手可真巧,你冬天就穿这个,别冻着。
林晚星帮着拿碗,把排骨汤盛出来,递了碗给程野:我妈炖了俩小时,说排骨得小火慢炖才香。
程野喝了口,排骨炖得烂烂的,汤里放了玉米和胡萝卜,甜滋滋的,比他以前吃的任何排骨汤都香。他看着林晚星和她妈笑的样子,突然觉得这铺子里的烟火气,比任何地方都暖乎。
下午时,程野帮张大爷修三轮车的闸,林晚星在旁边帮他递扳手,手指偶尔碰到他手背,又赶紧缩回去,却把扳手递得更准了些。张大爷蹲在旁边看,笑着说:你俩这搭配,真比扳手和螺丝还合衬。
林晚星脸一红,往旁边挪了挪,却没走,还帮程野扶着车,怕他拧螺丝时车晃。程野心里甜滋滋的,手上的活也干得更利索了,没一会儿就把闸修好了。
太阳快落山时,林阿姨来铺子里喊他们回家吃饭,手里拎着个菜篮子,里面有炒好的西红柿鸡蛋,还有刚烙的饼。快走吧,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俩。
程野锁了铺子,跟林晚星和她妈往家走。晚风带着饭菜的香味,林晚星走在他旁边,手里偶尔碰到他胳膊,又赶紧缩回去,却把步子放慢了些,跟他并排走。程野摸了摸怀里的桃木盒子,手链在里面轻轻响,像颗小心脏在跳。
他想起李奶奶做的棉拖鞋,陈爷爷送的嫩玉米,张大爷留的糖包,还有林晚星绣的小雏菊床单,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磨亮的铜丝,看着普通,却藏着暖乎乎的心意,藏在晚风里,藏在她笑起来的样子里,还有他偷偷藏在盒子里的小期待——等她生日那天,把手链给她戴上,说不定她会笑着抱他一下,说不定,这暖乎乎的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