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手刚碰到门栓,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震得缩回手。铁皮门响得像要散架,混着秦砚咋咋呼呼的喊叫:野哥!星姐!出大事了!
林晚星把最后一块奶糖塞进兜里,程野已经拽开了门。秦砚像只被追的兔子蹿进来,棉帽上的雪沫子抖了满地,军绿色书包上沾着的冰碴子遇热化成水,在地上洇出个湿漉漉的字——他书包上绣的字被水泡开了。
咋了这是?程野往他手里塞了杯热甜酒,秦砚仰头灌下去,喉结动得像吞了个滚糖球,烫烫烫......他吐着舌头摆手,手里的手机掉在火炉边,屏幕亮着张照片,是群举着锦旗的老头老太太,堵在供销社门口跟堆糖人似的。
你自己看!秦砚抢过手机划屏幕,照片里的张奶奶举着甜蜜传承的红锦旗,皱纹里都堆着笑,刚才扫雪的王大爷说,今早广播里报咱们供销社了!现在老街坊全往这儿赶,说要尝尝程爷爷当年的味道!
程野的手刚摸到糖模子就僵住了。铜模子被火炉烤得发烫,格桑花的纹路里还嵌着昨晚的银粉,在晨光里闪得像碎星星。我......我还没熬糖呢。他突然往仓库跑,军绿色冲锋衣的拉链撞在门框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林晚星捡起地上的手机,评论区还在疯长。有个网名叫归墟河老糖匠的人留了长评:五八年大雪封河,我在这供销社赊过块桂花糖,程老爷子说啥不收钱,说甜东西得让苦人先尝。现在看着程家小子守着这铺子,就像看见当年的老程......下面跟着两百多个点赞,像撒了把糖粒。
星姐快看这个!秦砚举着张打印纸冲过来,是张订单截图,市博物馆要订五十套糖模子复刻品!说要做非遗展!他说话时带起的风掀翻了装糖纸的铁盒,花花绿绿的糖纸飘得满屋都是,像场甜滋滋的雪。
程野抱着袋白糖从仓库出来,袋子没扎紧,白糖撒了他一裤腿。秦砚你去搬糖浆罐,他往灶台上墩糖袋,声音里带着点抖,星姐你帮我烧火,今天得熬三锅才够......话没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这次是咚咚咚的轻响,像有人用指节敲糖块。
林晚星拉开门,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奶奶,手里攥着个油纸包。丫头,老奶奶的手抖得厉害,油纸包上的糖渍洇得发亮,我是从城西来的,看了新闻......想求块程家的糖。她的围巾上沾着雪,睫毛上挂着的霜花遇热化成水,顺着皱纹往下淌。
程野突然从灶台后钻出来,手里举着块刚压好的糖。奶奶您尝尝,他把糖往老人手里塞,指尖沾着的糖稀在阳光下拉出细银丝,是按我爷爷的方子熬的,加了桂花。老人刚剥开糖纸,桂花香就漫了满屋,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雪气,甜得清清爽爽。
就是这个味儿!老奶奶突然哭了,糖块在她嘴里含得囫囵,当年我出嫁,程老爷子特意给我刻了块并蒂莲的糖,说日子再难,嘴里有甜,心里就不慌......她从布衫兜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躺着块发黑的糖渣,用红布裹了层又层。
林晚星的鼻子突然酸了。她往老人手里塞了袋新糖,玻璃糖纸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这是程野特意加了桂花的,她指着糖块上的纹路,你看这并蒂莲,跟您当年那块一模一样。老人的手指轻轻摸着糖块,像摸着件稀世珍宝,眼泪滴在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是串急促的砰砰砰。秦砚蹦过去开门,惊呼一声:我的天!是李教授!门口站着个戴眼镜的老头,羽绒服上沾着雪,手里提着个工具箱,小程师傅在吗?我是民俗研究所的,想给糖模子做个三维扫描......
程野的耳朵瞬间红了。他把手里的铜模子往身后藏,指缝里漏出半朵格桑花的纹路。这玩意儿有啥好扫的,他脚尖蹭着地上的糖渣,就是个熬糖的家伙什......话没说完就被李教授拽住胳膊,老头的眼镜片上蒙着雾,说话时直冒白气:这可是活文物!程老爷子当年刻的缠枝纹,现在没人能仿......
林晚星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子溅出来,落在程野的棉鞋上。他突然甩开李教授的手,往模子里倒糖浆,铜模子发出滋滋的响,先熬糖,他的声音比平时亮,人等着呢。阳光从窗棂钻进来,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上沾着点糖霜,像落了片雪花。
秦砚举着手机在旁边直播,镜头怼到熬糖的铜锅上。家人们看这糖浆!他用筷子挑起丝,银亮的糖丝在光线下晃成弧线,这得熬到拔丝苹果那个火候,程野哥说糖丝不断,日子不散......弹幕刷得飞快,有人问地址,有人要订糖,还有人刷这才是真正的匠心。
突然有人在门口喊:程野在吗?是卖豆浆的阿姨,举着个保温桶挤进来,我给你们送热豆浆!她往灶台上墩桶时,震得糖罐叮当响,刚才电视台又来电话,说下午要做直播,让你们准备准备......
程野的手一抖,糖浆倒歪了,溅在灶台上,凝成块不规则的糖。不播,他低头用铲子刮糖块,声音闷闷的,我就是个熬糖的......
咋能不播?阿姨往他手里塞了碗豆浆,你爷爷当年就爱跟人说熬糖的门道,说好手艺得让人看着,才不算白瞎她指着墙上的老照片,程爷爷举着糖模子的样子,跟现在的程野重合在一起,连嘴角的笑纹都分毫不差。
林晚星突然想起什么,往仓库跑。程野抬头时,正看见她抱着个旧账本出来,纸页黄得像琥珀。你看这个,她指着泛黄的纸页,上面用毛笔写着1963年1月5日,给秦丫头熬桂花糖,多加红糖,字迹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程爷爷把每次熬糖都记着呢。
程野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地窜起来,映得他脸颊发红。我也记着呢,他小声说,像怕人听见,你上次说姜糖太辣,我减了半两姜;你说喜欢银粉闪,我每次都多撒半勺......
秦砚突然一嗓子,手机差点掉锅里。野哥你太会了!他把镜头转向林晚星,星姐你听听!这哪是记糖方,这是记心窝子呢!弹幕瞬间炸了,满屏的嗑到了民政局搬来了,还有人刷求程师傅开课教谈恋爱。
林晚星的脸有点热,往程野手里塞了块刚压好的糖。干活吧,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掌心,烫得像刚出锅的糖块,李教授还等着呢。嗯了一声,低头咬糖时,糖渣沾在嘴角,像只偷糖吃的猫。
李教授举着放大镜研究糖模子,突然一声。这里有字!他指着格桑花的花心,程师傅你看!程野凑过去,林晚星也挤过去,三个人的脑袋凑成一团,在花心深处,刻着个极小的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
是秦奶奶!林晚星突然明白过来,程爷爷刻糖模子时,把秦奶奶的名字藏在花心里了!程野的手指轻轻摸着那个字,突然转身往仓库跑,回来时手里攥着个新刻的模子,还没打磨光滑,花心深处刻着个字,笔画深得能嵌进银粉。
李教授的眼镜差点掉下来。这......这是新刻的?他摸着模子边缘的毛刺,这缠枝纹跟老的一样,就是......他突然笑了,星字刻得比老程当年的字深啊。程野的耳根腾地红了,把模子往怀里揣,撞翻了旁边的糖罐,奶糖滚得满地都是。
门口突然一阵喧哗,秦砚举着个大纸箱冲进来。野哥!你的快递!他把箱子往柜台上墩,胶带撕开时露出堆泡沫,是从云南寄来的!程野拆开泡沫,里面躺着个木盒,打开时一股桂花香飘出来,是满满一盒新鲜桂花,用棉纸裹着,还带着露水。
是秦奶奶托人寄的!林晚星认出木盒上的花纹,跟秦奶奶的梳妆盒一样,她上周打电话说云南的桂花正香......程野突然抓起把桂花往糖锅里撒,金黄的花瓣在糖浆里打着旋,甜香瞬间浓了十倍,像把整个春天都熬进了糖里。
李教授举着相机拍个不停,嘴里念叨着非遗活态传承。秦砚的直播间人数破了万,有人刷火箭,留言说要买带桂花的糖,沾沾程家的喜气。卖豆浆的阿姨帮着打包,她的布围裙上沾着糖渍,包糖时总往袋子里多塞两块,多吃点甜的,日子顺。
程野突然停下手,往窗外看。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把归墟河的冰面照得发亮,像铺了层糖霜。星姐,他往她手里塞了块热乎的桂花糖,等忙完这阵,我带你去归墟河冰钓,秦爷爷说冰底下的鱼最肥......
林晚星刚把糖放进嘴里,就听见门口有人喊她名字。是个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个布娃娃站在雪地里,脸蛋冻得通红。林老师,她把娃娃递过来,布娃娃的裙子上沾着糖渍,我妈说这是您去年落在我们家的,她让我送回来,还说......小姑娘突然红了眼圈,我妈说想吃您这儿的姜糖,她化疗后总恶心,就吃这个能舒服点......
程野突然往小姑娘手里塞了袋姜糖,是用红绸布包的,上面系着根红绳。让你妈按时吃,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姜味减了,多加了蜂蜜......小姑娘的眼泪掉在布娃娃上,谢谢程哥哥,我妈说您的糖是甜到心里的......
林晚星看着小姑娘跑远的背影,突然往程野兜里塞了块桂花糖。你看,她指着柜台前排起的长队,有白发老人,有年轻情侣,还有抱着孩子的妈妈,这就是你爷爷说的甜东西得让苦人先尝程野没说话,只是往她手里塞了把刚压好的糖,格桑花的纹路里嵌着银粉,亮得像星星。
李教授突然拉着程野合影,老头非要站在老柜台前,说要跟程家两代守糖人同框。秦砚举着相机喊时,程野突然往林晚星嘴里塞了块糖,甜香在镜头前炸开,照片里的两个人,嘴角都沾着糖渣,眼里的光比糖还亮。
中午吃饭时,秦砚端来三大碗酸菜面。程野的面里卧着俩鸡蛋,是林晚星偷偷加的。野哥你看这个!秦砚扒拉着手机,咱们上本地新闻了!标题是《老供销社里的甜蜜坚守》!电视画面里,程野熬糖的侧脸占了大半屏,他皱眉看糖浆的样子,被配了行字:糖要熬透,日子要过实。
程野的脸埋在面碗里,耳朵红得像染了糖稀。林晚星往他碗里夹了块糖,快吃,她憋着笑,下午电视台的人就来了。嗯了一声,吃面时发出呼噜噜的响,像头满足的小熊。
下午的直播搞得像过年。电视台的人架起三台摄像机,李教授当解说,秦砚负责递糖,林晚星帮着程野打下手。程野站在灶台前,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跟照片里程爷爷的样子重叠。他往模子里撒银粉时,指尖的动作熟练得像做了一辈子,镜头拉近,能看见他手背上的燎泡,新的叠着旧的,像幅特别的地图。
程师傅能说说这糖模子的故事吗?女记者举着话筒凑过来,程野正往模子里倒糖浆,闻言手顿了顿。没啥故事,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点磁,就是我爷爷刻给我奶奶的,说花纹刻深点,牵挂就藏得牢点台下突然爆发出掌声,有个老太太抹着眼泪笑,跟老程说的一模一样......
直播结束时,夕阳把供销社的影子拉得老长。李教授抱着糖模子的扫描件,说要尽快申请非遗。秦砚数着订单笑,说这个月能挣够修屋顶的钱。程野蹲在地上收拾糖纸,林晚星坐在旁边帮他叠,糖纸在手里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
你看这个,她举起张糖纸,上面印着归墟河的图案,有人在背面写了字。是行娟秀的小字:愿吃这糖的人,都能尝到真心。程野凑过来看,突然把糖纸抢过去,夹在秦奶奶送的笔记本里,留着,他的声音很轻,以后给咱们孩子看。
林晚星的脸腾地红了,抓起块糖砸他,程野笑着躲开,糖块落在火炉边,慢慢融化,甜香漫了满屋。归墟河的水声从远处传来,混着屋檐滴雪的滴答声,像支温柔的曲子。她突然觉得,这老供销社里的甜,不只是糖的甜,是人心的暖,是日子的盼,是一辈辈传下来的,对生活最扎实的热爱。
程野突然站起来,往仓库走。林晚星跟过去时,看见他踩着板凳够最上层的箱子。你又找啥?她把他拽下来,发现他手里捧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这是去年秦奶奶寄的,他把罐子往她怀里塞,我留着做了桂花酱,明天给你蒸糖包......
窗外的月光爬上来,照在他红扑扑的脸上。林晚星突然踮起脚,往他嘴角塞了块糖,程野的眼睛亮了,像落了两颗星星。秦奶奶说,她的声音混着糖的甜,两个人一起吃甜的,日子才能甜得长久。程野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往怀里带,军绿色冲锋衣上的桂花味,混着奶糖的香,在月光里漫开来,像个甜滋滋的梦。
秦砚举着相机站在门口,没按快门。他看着仓库门口相拥的两个人,看着月光下泛着甜光的玻璃罐,突然觉得,这老供销社的故事,还长着呢。往后的日子,会像熬了又熬的糖浆,越来越稠,越来越甜,把归墟河的水,把老槐树的根,把一辈辈人的牵挂,都熬进这绵长的甜里,熬成说不完的故事。
夜慢慢深了,灶膛里的火还没灭,烤得铜糖锅温乎乎的。林晚星靠在程野肩上数糖纸,程野的手指在她手心里画糖模子的花纹。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有人家提前办年货了。程野突然往她兜里塞了个东西,硬邦邦的。
是块新刻的糖模子,上面刻着两只交颈的兔子,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像极了他们俩。还没打磨好,他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带着桂花糖的香,等开春冰化了,就用它给你熬糖......
林晚星把模子握紧,掌心传来铜器的温。她抬头时,正撞见程野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归墟河的星光。窗外的月光正好,屋里的甜香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