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在巷子里打着转,染坊的木门就一声被推开。小禾揉着惺忪睡眼去开鸡笼,却见芦花老母鸡正神气地蹲在食槽边,翅膀下压着颗温热的蛋。哟,这是将功补过呢!她笑着把鸡蛋揣进围裙兜,露水沾湿的裤脚扫过台阶,惊起几只在墙角打盹的蟋蟀。
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程野正举着锤子敲打新打的染缸支架。竹篾编织的护架上,朵朵用茜草汁画了只展翅的凤凰,尾羽在晨风里轻轻颤动。老赵戴着顶旧草帽,将晾晒的苎麻线收进竹匾,突然瞥见墙角的竹筐:小柠,你前日说的蓝草种子,莫不是让老鼠叼走了?
青柠刚把茉莉花插进陶罐,闻言小跑过来。竹筐里的泥土被刨得乱七八糟,几粒发黑的种子散落在砖缝里。准是东头粮铺家的大花狸!她气得跺脚,发梢的茉莉香随着动作飘散开来,上次还把林姨晒的梅干叼走半筐!正说着,双胞胎举着竹蜻蜓冲进来,弟弟扯着青柠的衣角:姐姐快看!我们在老槐树洞里找到个宝贝!
众人围过去,见树洞深处躺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铃铛边缘刻着缠枝莲纹,轻轻一晃,发出清脆却带着几分沙哑的声响。陈老爷子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铃身:这纹路像是前朝物件,怕是哪个走南闯北的染布匠人落下的。
厨房里,林阿姨正对着灶台犯愁。新买来的铸铁锅不知怎的总粘锅,熬好的绿豆粥底结了层黑痂。朵朵凑过去闻了闻:加把柳叶!我在《食疗小笺》上看过,柳叶煮水能去锅腥。果然,几片嫩绿的柳叶丢进锅里,不一会儿,焦糊味就被清新的草木香取代。小禾尝了口粥,眼睛弯成月牙:比加冰糖还好喝!
染坊前院突然传来一声,惊得屋檐下的燕子扑棱棱乱飞。原来是双胞胎比赛爬树,弟弟不小心碰落了树杈间的马蜂窝。程野抄起扫帚冲过去,却被青柠拦住:别动!去年咱们救过的瘸腿燕子在窝里筑巢了!众人仰头望去,破败的蜂窝旁,几团灰扑扑的燕羽正随着风轻轻晃动。
晌午时分,巷子口传来熟悉的货郎担声:麦芽糖——换鸡毛鸭毛嘞——双胞胎立刻翻出箱底的旧鸡毛,拽着货郎往院子里拖。货郎掀开竹筐,露出金灿灿的麦芽糖,弟弟馋得直咽口水,姐姐却指着筐角的琉璃珠子:我要用这些鸡毛换珠子!正讨价还价间,林阿姨拎着菜篮子回来,看见满院的鸡毛,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俩小混世魔王!
午后的阳光变得滚烫,染坊里却透着丝丝凉意。老赵在竹棚里将新纺的棉线染成淡紫色,线团在木架上滴着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朵朵趴在绣绷前,用金线绣着铜铃上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像夏夜的繁星。青柠则带着双胞胎给新种的蓝草搭凉棚,竹竿上系着从铜铃上拆下的红绸,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突然,巷口传来嘈杂的人声。几个穿长衫的人捧着画卷闯进染坊,为首的老者对着陈老爷子深深一揖:久闻您老染技出神入化,可否为这幅古画补色?画卷展开,竟是幅明代的《染坊图》,画面上的染缸、纺车与眼前场景如出一辙,只是部分颜色已斑驳脱落。
这可使不得!陈老爷子连连摆手,古画修补需得慎之又慎......话未说完,朵朵突然指着画卷惊呼:爷爷快看!画里的老槐树上,也挂着个铜铃!众人定睛一看,果然在画中老槐树的枝桠间,悬着个与今日捡到的铜铃极为相似的物件。
暮色漫进巷子时,染坊的长桌上摆满了新菜。柳叶绿豆粥冒着热气,糖醋藕片泛着诱人的光泽,还有林阿姨特意做的槐花麦饭。陈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在《染坊旧志》上仔细查找关于铜铃的记载:永乐年间,有位姓周的染匠游历四方,腰间常佩一缠枝莲纹铜铃......案头的铜铃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映得墙上小禾新绣的《盛夏染坊图》栩栩如生——画里的老槐树下,众人围着古画讨论,晾架上飘着淡紫色的布料。
掌灯时分,染坊的院子里亮起了新扎的莲花灯。暖黄色的烛光透过薄纸,将铜铃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大伙儿搬着竹凳坐在槐树下,听陈老爷子讲古画里的染坊故事。双胞胎举着用琉璃珠子串成的手链满院子跑,惊起几只歇在屋檐下的夜枭。
小禾趴在窗前写日记,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她写道:今天捡到的铜铃,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染坊尘封的往事。原来我们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藏着岁月的故事。林阿姨的柳叶粥,老赵染的淡紫线,还有那幅神秘的古画,让这个夏天变得格外悠长。
巷子深处,老槐树的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铜铃发出清越的声响,和着虫鸣,编织着这满巷悠长而温暖的故事,将平凡的日子酿成了一首首动人的诗。不知谁家的纺车又轻轻转动,与铜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染坊里,一代又一代人的烟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