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萤那句轻描淡写却又锋利无比的“我们有不看板的二传”,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不仅切开了井闼山严密的战术布局,更深深刺入了远在东京病房的影山飞雄心中那片焦躁的土壤。
暂停时间,乌野的休息区内,气氛虽然依旧凝重,却隐隐多了一丝不同。那不再是被动挨打的绝望,而是一种在绝境中寻找到独特武器后的、冷静的兴奋。
菅原孝支用力拍了拍月岛的后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干得漂亮,月岛!那个球太关键了!”
月岛只是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只是刚好那边没人而已。”但细心的人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惯常的嘲讽之下,多了一缕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微光。
东峰旭大口喝着水,瓮声瓮气地说:“太好了……还以为这局要完蛋了。”
日向翔阳在替补席上,虽然浑身无力,却依然挥舞着毛巾,用沙哑的嗓子喊着:“月岛!好厉害!就这样打败他们!”
就连一向沉稳的乌养教练,在布置战术时,语气也明显加快了几分,目光不时扫过月岛和场边的晴,显然,刚才那次成功的“非典型”配合,为他打开了新的思路。
而这一切,都通过视频通话,清晰地传到了影山飞雄的眼前。
影山沉默地看着屏幕里队友们短暂焕发的生机,看着月岛那副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平静表情,看着晴因为战术成功而微微发亮、重新充满专注的眼神。他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松开了些许。
胸膛里那股灼烧般的、因自身缺席而生的焦躁怒火,并没有熄灭,但却奇异地开始转化。
不再是漫无目的地灼烧他自己,而是开始凝聚,压缩,变成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也更加急迫的东西——一种必须尽快摆脱这具枷锁、重返那片战场的、近乎偏执的决心。
“我们有不看板的二传。”
这句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是的,乌野有菅原前辈的坚韧和灵光,有月岛的冷静和洞察,有东峰前辈的力量,有西谷前辈的防守,有日向那个单细胞生物的不可思议……他们正在用他们的方式战斗,并且找到了坚持下去的方法。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需要他。
影山飞雄的蓝眸中,冰层之下,燃起了幽暗的火焰。他们需要的是另一个他——一个更强大、更精准、能够将所有这些力量统合起来、推向极致的他。而他,却被困在这里,连最基本的屈膝角度都无法自如控制。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再是崩溃般的无力感,而是一种近乎自虐的、鞭策般的动力。
暂停结束,比赛继续。比分18:13,井闼山依旧领先5分,但气势上,乌野已经扳回一城。
井闼山显然被乌野这次非常规的得分打乱了节奏,他们的进攻不再像之前那样行云流水,多了几分谨慎。
尤其是对月岛萤这个点,防守注意力明显提升。然而,乌野的士气已经起来,防守变得更加顽强,每一次救球都拼尽全力,每一次反击都带着搏命的架势。比分开始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上爬升。
19:16,20:18,21:19……分差在缩小!
井闼山的教练面色凝重,再次请求了暂停。必须遏制住乌野这股反击的势头。
场边,晴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她的数据板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井闼山暂停前几个回合的攻防数据。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项统计:扣球路线成功率、拦网起跳时机、二传分配球倾向、自由人防守站位习惯……
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了一组对比数据上——井闼山的主力副攻手,白马芽衣子,在面对乌野高拦网(尤其是月岛萤)时,她的扣球选择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当月岛的拦网手型完全张开、高度充分时,她倾向于采用打手出界或轻拍;但当月岛的拦网似乎因为预判进攻路线而稍有偏移,或者起跳高度似乎因体力下降而略有不足时,她选择强行超手扣杀的比例显着上升!
而且,晴注意到,白马芽衣子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习惯——他在决定发力扣杀前,视线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向上瞟向拦网手最高点的动作。这是一个下意识的确认动作!
一个大胆的、极其精细的战术构想,在晴的脑海中瞬间成型。这需要月岛拥有超凡的冷静和执行力,也需要菅原的传球能够创造出合适的时机。
她立刻拿起笔,在数据板的空白处,用最小的字体,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然后趁着暂停队员围拢过来的瞬间,将板子递到了月岛和菅原面前。
月岛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白马,诱骗扣杀。拦网手预判其直线,但实际高度主动降低7cm,诱其发力,制造拦网打手或防守反击机会。注意其起跳前视线。】
月岛的瞳孔微微收缩。降低7cm?这是一个极其精确且冒险的指令。
降低高度意味着放弃部分绝对拦网优势,主动卖个破绽,引诱对方王牌副攻在自己最擅长的线路上发力强攻?
成功了,可以造成打手出界或者为后排防守创造机会;失败了,就是送给对方一个干脆的得分。
而且,7cm这个数字,是如何得出的?是基于对方起跳高度、扣球习惯和己方防守阵型的复杂计算吗?
他抬眼,看向晴。晴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个看似荒谬的指令是经过严密计算后唯一的最优解。
菅原也看到了这行字,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月岛:“月岛,你觉得呢?”
月岛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他是在计算风险,也是在评估自己能否完美执行这个需要精妙“演技”的战术。几秒钟后,他极轻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可以试试。”
乌养教练在一旁也看到了这个战术建议,他沉吟片刻,用力一拍大腿:“好!就按这个来!赌一把!”
暂停回来,决战的气氛更加浓烈。井闼山发球,乌野顽强接起,菅原组织进攻。第一个球,为了麻痹对手,乌野还是选择了相对稳妥的进攻点。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暗暗集中在了下一次与白马芽衣子的网前对决上。
机会很快到来。井闼山组织了一次漂亮的快攻掩护,球最终传给了从三号位启动的白马芽衣子。
他助跑起跳,气势十足,目光如电,果然如晴所料,他的视线极快地扫了一眼月岛萤的拦网手高度。
就在这一刹那,月岛动了。他的起跳时机无可挑剔,双臂高举,形成拦网。
但诡异的是,他的拦网手在达到最高点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极力伸展维持,而是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因体力不支或判断失误而产生的——下沉!幅度不大,却恰好比白马芽衣子预期的最高拦网点,低了约7公分!
这个“破绽”稍纵即逝,却足以被白马芽衣子这样的顶级攻手捕捉到!
“机会!”白马芽衣子眼中精光一闪,原本可能选择技巧性处理的他,毫不犹豫地腰腹发力,挥臂猛扣!目标直指月岛下沉的拦网手右侧空当——一条他最有把握的直线重炮!
他要将这个胆敢卖弄破绽的拦网手,连人带球一起扣穿!
然而,就在排球即将脱离她手掌控制的瞬间,月岛那原本“下沉”的双手,却如同装了弹簧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度,猛然向上方右侧一兜!他不是要硬碰硬地拦死球,而是巧妙地改变了手腕的角度,形成了一个微小的包裹面,正好迎向了白马芽衣子扣出的、追求极致力量的排球路线!
啪!
一声清脆的打手声!
排球重重砸在月岛右手的手指外侧,然后改变方向,疾速飞向井闼山的后场死角!
井闼山的自由人虽然反应神速,但球的变向太过突然和剧烈,他的扑救差之毫厘!
球落地!
“哔——!”裁判哨响,乌野得分!
拦网打手出界!而且是因为攻手发力过猛导致的出界!
21:20!分差只剩一分!
“漂亮!月岛萤!一次精彩的诱导性拦网!他完全骗过了井闼山的白马芽衣子!”解说员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乌野高中将分差缩小到只有一分!比赛悬念回来了!”
“月岛——!”乌野替补席彻底疯狂了!这个球,不仅仅是得分,更是智慧与冷静的绝对胜利!是对井闼山王牌副攻的一次完美狙击!
月岛落地,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抬手看了看自己刚才被球砸中的手指,然后轻轻甩了甩。但他的目光,却穿过球场,与场边的晴有一个短暂的交汇。那眼神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计算无误”的平静确认。
晴对他用力点了点头,心脏因为激动和紧张而狂跳不止。她的计算,月岛的完美执行,菅原的信任,共同创造了这个奇迹般的回合!
井闼山那边,白马芽衣子落地后,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他竟然被对方用这种方式算计了?他死死地盯了月岛一眼,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乌野场边那个拿着数据板的少女。是她的主意?
白马芽衣子的眼中,第一次对乌野这支队伍,尤其是对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经理,升起了一丝强烈的警惕和……浓厚的好奇。
比赛继续,乌野趁势追击,竟然一鼓作气,将比分扳平!21:21!
整个体育馆的气氛被彻底点燃!绝地大反击!乌野高中在失去日向翔阳的情况下,凭借整体的顽强和精妙的战术,将强大的井闼山逼入了僵局!
而远在东京的病房里,影山飞雄怔怔地看着屏幕上发生的这一切。他看着月岛用那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完成防守,看着晴的数据板再次展现出惊人的威力,看着队伍在绝境中爆发的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中激荡。有震撼,有佩服,有紧迫感,还有一种……隐隐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和期待。
乌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和……有趣。
第三局的最终决战,即将到来。而影山飞雄的内心世界,也因这场跨越时空的观战,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