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飞雄被担架抬离赛场的画面,如同一个慢放的残酷镜头,深深地烙印在体育馆内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喧嚣的赛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被各种议论、叹息和惊疑的低语所淹没。乌野的应援区,那片黑色的海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无声的窒息感。
晴瘫坐在场边,冰冷的地板寒意透过薄薄的队裤渗入肌肤,却远不及她心中的万分之一寒冷。指尖残留着刚才无意中触碰到影山手臂时的冰凉触感,混合着视觉里那片刺目的血红,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咸涩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失声痛哭。
“晴!晴!”谷地仁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振作一点!”
乌养教练脸色铁青,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冲击中冷静下来。他快速对武田老师交代了几句,武田老师立刻跟着担架离开了赛场,前往医院。随后,乌养教练深吸一口气,转向场上如同丢了魂般的队员们,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都给我抬起头!”他的目光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个失魂落魄的队员脸上,“比赛还没有结束!影山拼上一切换来的优势,你们想就这样拱手让人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泽村、日向、东峰…每一个人的心上。
日向翔阳第一个抬起头,他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橙色的眼睛里,却燃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甚至带着一丝凶狠的火焰。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看向记分牌上那鲜红的22:21,声音因为激动和哽咽而变形,却异常响亮:
“教练说得对!影山…影山他还在战斗!我们不能输!为了影山!!”
“为了影山!!”田中龙之介爆发出怒吼,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守住这一分!然后,赢下这一局!”泽村大地作为队长,迅速收敛悲痛,眼神重新变得坚毅。
连月岛萤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冷冷地吐出一句:“…真是麻烦的王牌。”
一股悲壮而决绝的气势,在乌野队员中重新凝聚。失去核心的伤痛,化作了更加疯狂的战斗意志。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雪之丘队虽然对影山的伤退感到震惊,但作为对手,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的发球,更加凶狠地瞄准了乌野此刻防守相对薄弱的区域。
然而,此时的乌野,已经变成了一群被激怒的、守护着王座的受伤野兽。每一个球,都拼尽全力去救;每一次防守,都带着以命相搏的狠厉。菅原孝支临危受命,顶替二传位置,他或许没有影山那样惊人的天赋和掌控力,但他的冷静和经验,以及此刻与队友们同生共死的信念,让他发挥出了超越平时的水平。
比分在令人窒息的拉锯中缓慢攀升。23:22,24:23…乌野顽强地守住了微弱的优势,再次拿到了局点。
整个体育馆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晴在谷地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影山倒下了,但她还在。她的数据,她的观察,此刻或许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东西。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压下去,重新捡起地上的数据板,尽管手指还在颤抖,但目光已经重新聚焦在赛场上。
最后一次暂停。乌养教练快速布置着最后一球的战术。晴也挤了过去,声音沙哑却清晰地补充了一句:“对方副攻手习惯性拦网后落地喜欢向右移动半步,左翼有瞬间空档。”
乌养教练看了她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暂停结束。最终一球。
雪之丘的发球依旧犀利,西谷夕奋力将球垫起,球飞向菅原。
菅原冷静地观察着对方的拦网布局。对方的注意力明显集中在乌野的几个主要攻手身上。
就在这时,菅原的目光与网前悄然移动的月岛萤有一个极短暂的交流。
下一秒,菅原的手臂挥出!不是一个高球,而是一个快速、低平的传球,直飞三号位!
那里,是之前一直作为掩护、很少参与进攻的缘下力!
雪之丘的拦网果然出现了瞬间的迟疑!
缘下力奋力跃起!手臂挥出!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球的瞬间,雪之丘的副攻手凭借出色的反应,还是强行移动了过来,伸手拦网!
机会转瞬即逝!眼看就要被拦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原本在二号位佯动的月岛萤,却如同鬼魅般,利用对方副攻手向右移动后露出的那一丝微小空档,一个极其隐蔽的横向跨步,出现在了球的另一侧!他的起跳时机恰到好处,手臂高高扬起!
菅原的传球,仿佛早就计算好了这一切,球在空中有一个微妙的旋转,恰好避开了最初的拦网点,飞向了月岛新出现的位置!
空网!完全的空网!
月岛萤的眼神冷静得可怕,手臂如同战斧般狠狠劈下!
“砰!!”
球砸在对方场地内,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25:23!比赛结束!乌野赢了!总比分3:0!
“啊啊啊啊啊——!!!”乌野的应援区彻底爆炸了!队员们疯狂地冲进场内,拥抱、跳跃、嘶吼!泪水与汗水肆意飞扬!这是一场惨胜,一场用核心球员重伤换来的胜利,但胜利就是胜利!
晴看着记分牌,看着场内疯狂庆祝的队友,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双腿一软,几乎要再次坐倒,被谷地紧紧扶住。她捂住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是混杂着巨大悲痛和一丝解脱的复杂泪水。
队员们没有沉浸在庆祝中太久。短暂的狂喜之后,一种更加沉重的情绪蔓延开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目光齐齐望向球员通道的方向。
胜利的喜悦,无法冲淡对战友的担忧。
“去医院。”泽村大地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没有人在意赛后的采访和流程,乌野全队,包括晴和仁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冲出体育馆,拦下车辆,直奔影山被送去的医院。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寂静而压抑。武田老师等在外面,脸色凝重。
“怎么样了?”乌养教练急切地问。
“刚做完初步检查和影像,医生在会诊。”武田老师的声音很低,“情况…不太乐观。初步判断是前十字韧带撕裂,可能伴有半月板损伤…需要更详细的检查才能确定程度和治疗方案。”
走廊里一片死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韧带撕裂”这样的字眼,所有人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这对于一个依靠爆发力和移动的运动员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韧带撕裂…她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漫长的恢复期,不确定的后遗症,甚至可能断送职业生涯…
就在这时,急救室的门被推开,一名护士走了出来:“影山飞雄的家属在吗?病人有短暂的清醒,情绪不太稳定。”
家属?影山的家人并不在东京。
乌养教练和武田老师对视一眼,正要上前。
“我去。”一个沙哑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愕然转头,看到晴站直了身体,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神虽然红肿,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和坚决。她看着乌养教练,重复了一遍:“让我去。他现在…可能需要我。”
乌养教练看着这个平时温婉,此刻却展现出惊人坚韧的女孩,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小心点,别刺激他。”
晴深吸一口气,跟着护士走进了急救室。
病床上,影山飞雄已经醒了过来。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右腿被打上了临时的固定支架,高高吊起。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眉头紧锁,嘴唇干裂,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精神上的煎熬。看到晴进来,他的瞳孔微微聚焦,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脆弱,有难堪,还有一丝…仿佛做错了事般的不安。
晴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拿起一旁的水杯,用棉签蘸湿,小心地滋润他干裂的嘴唇。
影山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急救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许久,晴才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赢了。3:0。”
影山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放松了一点点,但眉头依旧紧锁。他睁开眼,看向晴,目光里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晴读懂了他的眼神。她放下水杯,伸出手,没有去碰他受伤的腿,而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
晴用力握紧了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医生说,需要详细检查才能确定。但是,影山飞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无论结果如何,你一定会回到球场。因为你是影山飞雄。”
这句话,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一个陈述句。一个基于对他强大意志力的绝对信任的陈述。
影山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红肿却无比坚定的眼睛,看着她紧握着自己的、温热的手。胸腔里那股因为未知和恐惧而翻腾的冰冷浪潮,仿佛被一股暖流悄然驱散了一些。他紧握的拳头,在她的掌心里,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弄疼了她,但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本能。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晴没有出声,也没有替他擦拭,只是更紧地回握着他的手,静静地陪伴着。
窗外,东京的夜幕已然降临。病房内灯光清冷,映照着少年苍白的面容和少女坚定的身影。
王冠的重量,或许远超想象。
但守护王冠的誓言,同样坚不可摧。
漫长的康复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属于他们的故事,还远未到写下结局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