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后院的厢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味,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三七躺在简陋的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呼吸微弱。他额上覆着湿巾,但高热依旧让他时不时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呓语。
林轩刚刚为他换完药。他动作熟练而轻柔,与现代外科手术后的护理无异,只是可用之物极其有限。他的眉头紧锁,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那双平日总带着几分戏谑懒散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凝重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焦灼。
他用布巾小心翼翼擦拭着三七身上的血渍,目光时常看向三七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稚嫩脸庞。
苏半夏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轻轻走进来。
“药煎好了,是按你说的方子,加了双倍的退热药材。”
她将药碗轻轻放在床头小几上,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病榻上的少年,“三七…怎么样了?”
“物理降温和能用的草药都用了。伤口感染…引起的败血症之象。我能做的已经到头了,现在,真的只能看他的造化了。”林轩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这孩子挨打时一声不吭,硬是没透半点配方的事。”
苏半夏闻言,纤手不禁攥紧了衣袖,指节微微发白。
“他才十三岁…贺家,他们怎能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简直丧尽天良!”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耿忠风尘仆仆地进来,面色凝重地朝林轩点了点头。
“姑爷,绑匪招了。”耿忠压低声音,“是贺家李掌柜指使的,刀疤已经全部招供并签字画押。”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供状,上面鲜红的手印格外刺眼。
林轩接过供状,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眼神逐渐冷冽。“贺元礼,新仇旧恨,是时候一并算了。”
他站起身,对耿忠道,“备车!压上刀疤和人证物证,我们去衙门——击鼓鸣冤!”
“林轩!”苏半夏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宋知州与贺家往来密切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恐怕早已通过气了。我们即便手握这份铁证如山的供状,到了公堂之上,只怕…只怕也难以撼动贺家分毫,甚至可能被他们反咬一口。”
她看向林轩,眼中满是劝阻,“林轩,此事是否还应从长计议?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林轩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到苏半夏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语气不由自主地软化了几分:
“娘子放心,”他轻轻拍了拍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你夫君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我心里有数。”
苏半夏还想说什么,但对上林轩坚定的目光,终究点了点头。
“那…你一切小心!”
“这里就交给你了。照顾好自己,还有…等他醒来。”
说完,他不再犹豫,毅然抽出手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决然的风。
林轩带着耿忠及一众证人,押着垂头丧气的刀疤,径直来到霖安府衙门前。那面硕大的鸣冤鼓静静矗立,鼓皮上积着薄灰,仿佛许久未曾有人敢来敲响。
林轩深吸一口气,接过耿忠递来的鼓槌,运足力气,重重敲下!
咚!咚!咚!
震天的鼓声瞬间打破了衙门口的宁静,也惊动了内外所有人。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好奇地围拢过来,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天啊,有人击鼓鸣冤!
这不是济世堂的那位赘婿吗?
押着的那不是城南有名的恶霸刀疤吗?
这下有好戏看了...
“走走走,过去瞧瞧…”
鼓声未落,衙门大门一声打开,两个差役懒洋洋地走出来,一看是林轩,顿时露出不屑的神色。
哟,这不是苏家那个吃软饭的吗?敲什么敲?惊扰了大人你可担待得起!
林轩面不改色,朗声道:草民林轩,有重大冤情禀报知州大人!还请通报!
差役嗤笑一声:就你?能有什么冤情?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耿忠上前一步,沉声道:按我朝律例,凡击鸣冤鼓者,官府必须升堂问案。尔等区区差役,也敢阻拦?
差役认出了耿忠,那可是他们之前的班头。他被耿忠的气势所慑,又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只得悻悻道:等着!我去通报大人!
不多时,衙门内传来三声梆子响,差役高喊:升堂——
林轩整了整衣冠,昂首步入公堂。耿忠押着刀疤紧随其后,几个证人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进来。
公堂之上,宋知州慢悠悠地踱步出来,肥硕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太师椅。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扫了堂下一眼,目光在林轩身上停留片刻,露出明显的不屑。
堂下何人?因何击鼓啊?他拖长了音调,显得极其不耐烦。
林轩躬身行礼:草民林轩,乃济世堂苏家赘婿。今日特来状告百草厅贺家少东家贺元礼,指使绑匪绑架济世堂伙计三七,严刑逼问配方,致其生命垂危!现有绑匪供状在此,人证物证俱在!
宋知州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接过差役递上的供状,草草扫了一眼,便随手丢在案上。
就为这事?他嗤笑一声,林轩啊,不是本官说你。商业竞争嘛,各凭本事,何必动不动就告官呢?贺少东家本官也略有耳闻,那可是个善人啊!去年霖安大水,贺家可是第一个开棚施粥的,救了多少灾民?这样的大善人,怎会做出此等事情?定是有什么误会。
林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明鉴。善行归善行,罪行归罪行。贺元礼施粥救灾是他的功德,但指使绑架、严刑逼供却是触犯律法的大罪!功过岂能相抵?
宋知州脸色一沉:林轩!本官看你年轻,不与你计较。但你要知道,诬告他人可是要反坐的!贺家世代行医,在霖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岂容你随意污蔑?
污蔑?林轩昂首直视宋知州,大人,供状在此,人证在此,何来污蔑之说?莫非大人认为,这些证据都不足以让贺元礼到堂对质?
宋知州被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大胆!本官办案,还需你教不成?
林轩忽然提高声音:大人如此袒护贺家,莫非与贺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放肆!宋知州猛地一拍惊堂木,肥胖的脸上涨得通红,竟敢侮辱朝廷命官!来人啊,先打他二十大板!
几个差役应声上前,就要按住林轩。
且慢!林轩大喝一声,毫无惧色,按我朝律例,官员审案当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不得以权谋私,不得欺压百姓,不得罔顾证据!大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动刑,莫非是要屈打成招?还是将朝廷律例视为废纸?
他转向围观的百姓,朗声道:今日我林某前来鸣冤,手握铁证,却遭大人如此对待!难道这霖安府衙,竟是贺家开的不成?
堂外百姓顿时哗然:
说得对!凭什么不打官司先打人?
宋大人明显偏袒贺家!
我们要看公正审判!
宋知州被林轩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又见群情激愤,只得咬牙挥手让差役退下。
他死死盯着林轩,心中惊疑不定:【这个林轩不是传说中的废物赘婿吗?怎么今儿个如此难缠?言辞犀利,句句戳在要害上!不过,即使你再牙尖嘴利,最终判决权还不是在本官手里!】
他强压下怒火,挤出一丝假笑:好,既然你要对质,本官就成全你!来人,传贺元礼到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