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济世堂门口的风波,苏半夏又强撑着精神将铺子里外安抚巡查了一遍,回到苏府时,日头已然西斜,金色的余晖给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苏半夏却无心欣赏这暮色。她心里揣着事,一件比医闹更让她心神不宁的事——祖父单独召见了林轩,她本想今日借着送汤之时过问,但突发事件打乱了她的计划。
祖父病后精力不济,连家族事务都甚少过问,为何会突然单独见林轩?他们说了什么?是否……与自己有关?
种种疑问在她心头盘旋。她脚步不自觉地就拐向了林轩所住的那处偏僻小院。
院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只见林轩依旧瘫在那张熟悉的躺椅里,身上洒满了落日的余晖,闭着眼,随着椅子的轻微摇曳,仿佛已然入睡,整个人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懒散。
她的脚步顿了顿,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安宁。但想到心中的疑问,她还是走了进去,脚步声惊动了椅上的人。
林轩懒洋洋地掀开眼皮,见是她,似乎有些意外,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略带调侃的笑意:“哟,娘子大驾光临,是来验收为夫今日‘壮声势’的成果,还是又来送温暖了?”
苏半夏没理会他的贫嘴,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他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声音比平日软和了些:“今日…多谢你。”
“嗯?”林轩挑眉,似乎没料到她竟然会过来登门道谢,当时解决完医闹趁着苏半夏忙碌之际,自己就偷偷溜了,随即了然,“哦,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主要他们演技太差,影响我晒太阳的心情。”
苏半夏:“……”
刚生出的一点感激瞬间被这家伙的散漫冲淡了不少。
她抿了抿唇,决定不再迂回,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紧张:“听闻…祖父昨日单独找你了?”
林轩摇晃的躺椅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慢悠悠的节奏,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果然!苏半夏的心提了起来。祖父自从病后,精神短绌,连她都甚少能与祖父长时间交谈,昨日竟单独召见林轩这么久?
难道祖父知道了我和他之间的隐蔽协议?
她有些紧张,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可以告诉我…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惊讶于自己会用这样的语气。
林轩终于完全睁开了眼,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站在夕阳逆光中的苏半夏。
她清丽的脸上带着平日罕见的、混合着好奇、担忧和一丝柔软的复杂表情,晚风轻轻拂动她鬓角的几丝碎发,柔和了那份惯常的清冷。
【哦?】林轩内心oS顿起,【这还是我那个冷面无情、公事公办的甲方爸爸吗?竟然会用这种……近乎撒娇的恳求语气?按照常规操作,不应该是‘告诉我,祖父说了什么’这种冰冷直接的上司口吻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今天立功,待遇又得到了提升?】
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玩味,久久停留在她脸上。
苏半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微微发热,忍不住蹙眉嗔道:“你…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惯常的冷意,却因那抹可疑的红晕而显得毫无威慑力。
【嗯?这语气…有点顶不住啊。不行,得扳回一局。】
他笑了,带着几分戏谑,慢悠悠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娘子脸上此刻,有点东西……”
“什么东西?”苏半夏以为自己脸上沾了药材灰屑,连忙用手帕在脸颊旁擦拭。
林轩则故意拖长了调子,“有点…可爱。”
“你!”
苏半夏瞬间气结,脸颊“腾”地一下全红了,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气得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给眼前这张笑得无比欠揍的脸来上一拳,让他真正躺上十天半个月!
“说不说?!”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三个字,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掩盖内心的慌乱和羞恼。
“说说说,”林轩见好就收,生怕真把金主爸爸惹毛了,重新懒洋洋地躺回去,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语气随意:“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老爷子就是人病了,心思重,胡思乱想呗。”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大概就是看我这个人吧,虽然没啥大本事,但胜在老实可靠、心地善良、关键时刻还能顶点用。所以就反复叮嘱我,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太累着,遇事多帮你担着点…嗯,大概就这意思。”
他避重就轻,将那份沉重的托付和背后的刀光剑影,完全淡化成了长辈寻常的关心。
苏半夏愣住了,狐疑地看着他:“……就这些?”
祖父郑重其事地单独召见他,就为了说这些?她有些不信。
“不然呢?”林轩转过头,一脸无辜地反问,“难道老爷子还能把苏家掌印托付给我这个赘婿不成?”
他这话说得太过荒诞,反而让苏半夏打消了疑虑。也是,祖父怎么可能…
她暗自摇头,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或许,祖父真的只是病中多思,单纯地想找个人嘱咐几句吧。虽然…找的是林轩,这点让她心里还是有些异样。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宁静的气息。方才那点小小的暧昧和争执,仿佛也融在了这暖金色的光晕里,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苏半夏看了他一眼,最终没再追问,只是低声道:“…祖父的话,你不必有压力。做好你份内之事即可。”
林轩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天空,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慢慢敛去,轻轻叹了口气。
【份内之事?老爷子这‘份内之事’…可真是不好做啊。】
苏半夏心中的疑虑稍减,但另一个更紧要的问题又浮上心头。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试探着问道:“你…你没有跟祖父提及我们之间的事吧?”
“我们之间?”林轩躺在椅子里,眨巴着眼睛,一脸纯良无害的茫然,“我跟娘子之间…能有什么事?”
他看起来是真的困惑,仿佛完全忘了那一茬。
苏半夏被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气得牙痒痒,胸脯微微起伏,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杀气:“和、离、之、事!”
“哦——!!!”林轩猛地一拍脑门,发出恍然大悟的声响,动作夸张得差点从躺椅上翻下来,“对哦!还有这大事!娘子你不提,我这破记性都快忘干净了!”
他瞬间来了精神,一骨碌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半夏,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搓着手道:“娘子,你不说这事我都忘了!你之前可是说好的,等我身体康复了,就白纸黑字把协议给签了!你看我现在,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咱们是不是该找个黄道吉日,把这事给办了?嘿嘿……”
【二百两啊!我的躺平启动资金啊!自由的气息仿佛已经闻到了!】
他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而且出了苏家,我照样可以暗中帮苏半夏出谋划策对付二房和贺家嘛,这也不算违背对老爷子的承诺,完美!】
苏半夏看着他这副迫不及待、两眼放光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瞬间明白了——祖父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这份“和离协议”!林轩刚才所说的那些,恐怕真是祖父单纯的嘱托。
这个认知让她一直悬着的心莫名地落回了实处,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掠过心头,但紧接着,又被林轩这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拿钱走人的态度激起一股无名火。
她压下心头那点异样,面上却迅速恢复了往常的清冷,甚至带上了一丝戏谑,慢条斯理地道:“对呀,是等你康复了再说。”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可我看你…这不还没康复透么?”
林轩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还带临时反悔的?甲方爸爸也不能这么耍流氓啊!】
他“蹭”地一下从躺椅上跳了下来,为了证明自己“康复了”,还当场用力地原地蹦跳了好几下,拍拍毫无几两肌肉的胸口:“娘子你看!我这像是没康复的样子吗?壮得能打死一头牛!”
苏半夏看着他这如同孩童耍宝般的行径,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那点不快反而奇异地散了些。她强忍着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绷着脸,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
“不是像,你就是。”她顿了顿,目光在他那因为激动而红润的脸上扫过,带着一名药师特有的笃定口吻道:“可我看你…脉象未平,气血未稳,神志也未曾清明。所以,还需静养些时日,不宜劳心劳力,更不宜…做重大决断。”
说完,她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轩那瞬间呆若木鸡的表情,脚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小院。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比平时稍快的步伐,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留下林轩一个人僵在原地,维持着蹦跳后的姿势,一脸懵逼。
【不是……这女人,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
【我脉象未平?我都能去跑马拉松了!】
【我帮你解决了大麻烦,你就这么报答你的功臣?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快的吧?!】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翻脸比翻书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