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灯笼穗子垂在半空,像被抽走了力气。李向阳靠着门柱,眼皮渐渐发沉,耳边林一凡手腕上传来的温凉触感还在,可鼻腔里的艾草香却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着阳光的尘土气
——刺眼的亮意从眼缝钻进来,他猛地睁开眼,眼前哪还有什么道观的青石板台阶,只有自家老屋糊着旧报纸的天花板,墙角的蛛网在晨光里晃悠,纤毫分明。
他愣了愣,抬手按了按额角,指尖触到的不是夜里的凉意,而是一层薄汗。窗外的阳光太盛,透过糊着塑料布的窗框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方正正的亮斑,连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真实得有些扎眼。
昨夜道观里的晚风、艾草香,像是一场被晨光戳破的梦,散得没了踪影。
“石头!小凡还没好吗?要迟到了!” 堂屋传来老爷子的声音,带着点晨咳后的沙哑,语气里裹着不耐烦的催促,敲碎了最后一点虚幻的余温。
李向阳喉结滚了滚,应了声“知道了”,声音还带着刚醒的闷沉。他掀开身上搭着的旧毛巾被,起身时动作顿了顿——胸口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会儿被粗糙的衣料蹭着,钝痛感钻心。
李向阳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先套上那件万年不变的白色老头衫——软乎乎的布料贴在身上,熟悉的松弛感裹着皮肤,别说穿着,连动一动都觉得自在舒服。
他摸了摸衣襟,顿了顿,还是伸手把老头衫脱了下来,从衣柜里翻出件干净的白色衬衫穿上;下面配了条利落的黑色短裤,又弯腰把常年踩在脚上的拖鞋踢到一边,换上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只是那衬衫料子挺括硬实,贴在胳膊和腰侧,总觉得硌得慌,远没有老头衫穿得自在。
正愣神时,隔壁房间传来“哗啦”一声,接着是林一凡带着点慌乱的应答:“来了来了!” 脚步声踩着水泥地过来,到房门口时顿了顿,像是在整理衣服。
李向阳转头看过去,就见林一凡站在门口,头发还没完全梳顺,额前翘着一撮软毛,身上也套着件白色的衬衫,只是他身形清瘦,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衬得脖颈线条更细了。他手里攥着条黑色的布带,正低头往腰上系,指尖有些发颤,好几次都没把带子系好,耳尖泛着红,显然是被催得急了。
老爷子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带着点火气:“磨蹭啥呢,让人家等着像话吗”
林一凡抬头看了李向阳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歉意的慌乱,加快动作系好带子,小声说了句“李哥,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老爹已经站在门口了——身上同样是件灰布褂子,脚踩双黑色老北京布鞋,手里拎着个鼓鼓的黄纸袋子,正站在门口的黑色SUV旁,手指轻轻敲着车门。看见他们出来,没再多说,直接上车,那车就停在门口台阶下,车身沾着点前几天下雨溅的泥点,后视镜上的红绳平安符被风吹得轻轻晃。
两人也没多话,李向阳走在最前,先拉开驾驶座车门弯腰坐进去——衬衫后摆被座椅蹭得往上缩了点,硬布料贴在腰侧,他顺手往下拽了拽。林一凡跟着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时特意把手里的纸袋子放在脚边,避免碰到档位。
李向阳摸过方向盘旁的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一下,引擎“嗡”地响了一声。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老爹坐稳了,才慢慢松刹车,车子贴着门口的路沿往前滑,平稳地开上了主路。
车子顺着村路往前开。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被晨光照得透亮,风一吹,“哗哗”地响,影子在车窗上晃来晃去。
车里没说话,只有空调出风口吹出来的风带着点凉意,偶尔能听见林一凡轻轻的呼吸声,还有李向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偶尔会因为腰侧的隐痛悄悄绷紧,又很快放松。
车子开得不算快,约莫二十多分钟后,前面的路开始出现零星的白色纸钱——有的贴在路面上,被车轮碾得发皱;有的被风吹得飘起来,贴在车窗上,又滑下去,像一片片轻得发飘的雪。
李向阳的车速慢了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眼角的余光往窗外扫了扫,嘴唇悄悄抿成了一条线。
再往前开几百米,就看见一栋农村常见的小平房——白墙红砖,院子门口没挂灯笼,只在门框两侧贴了两张白色的纸条,纸边被风吹得卷起来。
院子外围着一圈简单的木栅栏,栅栏上系着几根白布条,风一吹,布条晃悠悠的,没什么声响,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沉。
车停在栅栏外的空地上,李向阳熄了火,引擎声一停,院子里隐约传来的低低的哭声就飘了过来,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裹着风钻进耳朵,让人心里发闷。他解开安全带说:“到了,下车吧。”
老爷子先推门下了车,拎着布袋的手紧了紧,脚步放得轻,往院子门口走时,特意理了理衬衫的下摆,显得郑重。
林一凡跟着下车,脚刚落地,就被一阵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早上的风还是凉的,他下意识地把浅灰色的长袖往下扯了扯,遮住手腕。
李向阳走在他身边,看见他的小动作,啥也没说,只是挑了挑眉,然后转身回到车上,在车里东翻西找,翻出了一个纸袋子。哦,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出去买了件新外套,忘车里了。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外套扔给了林一凡。
“谢谢李哥!”林一凡接住抬头冲李向阳露出一个有点儿傻气笑,眼神里的雪散了点,跟着李向阳和老爷子往院子里走。
院子前院里站着不少人,大多穿得素净——深灰、藏蓝、米白的衣服,没人穿得花哨,脸上都带着点沉郁,有的站在墙角低声说着话,有的坐在屋檐下,手里攥着纸巾,眼睛红红的,外院的这里站的应该都是些远亲,必竟应该没人闲着没事儿喜欢给人家哭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