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灵光寺那场“偶遇”后,池昭玥又尝试着制造了一两次机会,但效果都如隔靴搔痒。
宋馨文没有对“陈宴熙”产生太大的兴趣,陈漾也没有做出太多举动。
池昭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也无计可施。
转机出现在一个除夕后的第二天。
池昭玥接到宋馨文的电话,邀请她次日一起去城郊的“寂照庵”拜访慧净大师。
宋阿姨在电话里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困惑与期盼:“玥玥,你还记得吗?之前慧净大师就说,我与漾漾……机缘未断,只是时机未到。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想再去问问。”
池昭玥心中猛地一跳,一个更大胆、也更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几乎是立刻应承下来,语气乖巧:“记得的,宋阿姨。我明天陪您去。”
挂掉电话,她转向一旁看书的陈漾,眼睛亮得惊人:“漾漾,机会来了!真正的机会!”
陈漾抬起眼,眸中是一片沉静的深海,带着询问。
“宋阿姨明天要去寂照庵见慧净大师。”池昭玥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就是那位点破你或许‘机缘未断’的大师。这次,我们不去制造偶遇,我们要让大师……亲口告诉宋阿姨,你们已经‘相见’了。”
陈漾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这个提议远比去素食馆、美术馆危险,也……更具诱惑力。
那不再是隔岸观火,而是要将一颗火种,直接投向她与母亲之间那片冰冷的荒原。
“会不会不太好?更何况就算他说我们已经相见,妈妈也未必会觉得那个人是我。”陈漾的声音有些干涩。
“可这是唯一能让她开始‘看’向你的路!”池昭玥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慧净大师是宋阿姨深信不疑的人,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分量完全不同。
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在她见到大师之前,让她‘看见’你,哪怕一眼。”
次日,寂照庵。
山林清幽,古木参天,比灵光寺更添几分出世之感。
池昭玥陪着宋馨文走在青石小径上,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提前抵达、此刻正隐在庵堂后园竹林中等待的陈漾身上。
慧净大师在后院的禅房接见了她们。老尼姑眉目慈和,眼神却清澈洞明。
宋馨文奉上香油,寒暄几句后,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师,之前您说,我与小女机缘未断……不知这机缘,何时才能显现?
我日日思,夜夜想,心中实在难安。”
慧净大师静静听着,目光掠过宋馨文焦虑的面容,又似无意地扫过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最后落回宋馨文脸上,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了然的慈悲。
“宋居士,”大师的声音平和舒缓,却如石投静湖,“你执着于寻找一个特定的‘时机’,却忽略了机缘早已在你身边流转。”
宋馨文一怔:“大师的意思是……?”
“天机不可泄露,宋居士不妨好好参悟参悟。”慧净大师的语气平静,面容祥和。
“有时相见,未必是以你期待的面目和名姓。”大师缓声道,目光再次悠远地投向窗外,“执着于相,便不见性。你心中挂碍太深,只盯着‘陈漾’二字,却看不见身边流转的、与她同源的气息与眼神。
回去吧,留心你近日所遇之人,尤其是……那些让你觉得莫名熟悉、心生涟漪的‘陌生人’。”
宋馨文反复琢磨着慧净的话,喃喃自语:“莫名熟悉……陌生人……”
她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几个画面——灵光寺山门前,那个被池昭玥挽着、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女孩“陈宴熙”;素食馆门口,她低眉顺眼、声音细弱地喊“宋阿姨好”;美术馆里,她凝视画作时,那侧影勾勒出的、让她心头莫名一软的弧度……
难道……
就在这时,池昭玥适时地轻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阿姨,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我们……要不要去后园走走,定定神?”
宋馨文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跟着池昭玥走出禅房。
后园竹林,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池昭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竹影下的素色身影——陈漾背对着她们,似乎在看一块石刻的经文,身形单薄而寂寥。
就在她们走近的瞬间,陈漾仿佛心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
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不再是仓促的躲闪和刻意的回避。
陈漾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坦然,就这样直直地迎上了母亲震惊的、探究的、充满了无数疑问的眼神。
宋馨文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数拍。
慧净大师的话如同洪钟大吕在她脑海中回荡——“莫名熟悉”、“同源的气息”……
她看着眼前这个叫“陈宴熙”的女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那张陌生的脸庞上,仿佛看到了独属于她女儿陈漾的眼神——那深藏在沉静之下,不易察觉的倔强、隐忍,和一丝无法伪装的、对母亲的依恋。
风吹过,竹叶纷飞。
宋馨文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那样看着陈漾,仿佛要将她看穿。
池昭玥屏住呼吸,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已经在这无声的对视中,降临了。
那颗由大师亲手埋下的种子,终于落在了被泪水与思念浸透的土壤上,只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