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袁史二将各领兵马出关,果然见关外十余里处,有数百蛮兵正在游荡、劫掠,蛮兵见官军出关,也不接战,拨马便走。
袁飞头次出战,经验不足,拍马便要追赶,史平太却道:“将军且慢,蛮兵退得蹊跷,恐有埋伏。”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号角声响,两侧山坡后转出千余蛮兵、纵马奔驰,张弓搭箭,箭如飞蝗。
袁飞大喝一声,周身真气勃发、举刀挡箭,一人便接下了大半箭矢,其麾下骑兵纷纷效仿,奈何蛮兵箭法精准,仍有数十兵士中箭落马,不得不且战且退。
史平太见状,指挥麾下骑兵两侧包抄,蛮兵见状,自恃武勇,纷纷策马冲突,史平太麾下的骑兵乃是边军老卒,仗着甲坚刀利,配合默契,反将冒进冲阵的百余蛮骑斩落马下。
蛮兵首领见这支梁军如此难缠,己方折损不小,方才意识到碰上了硬茬,连忙吹响号角,约束部下不再硬冲,改以轻骑游走,以弓矢遥遥牵制,试图拖延疲惫梁军。
两军就这样在关外旷野上僵持了半个时辰,双方各有死伤,蛮兵见讨不到便宜,楚王的大军却自隐隐有前出之势,方才吹起号角收兵,无数游骑呼啸而去,迅速没入远方的丘陵与烟雾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这一战虽击退蛮兵,前后斩杀近两百北蛮游骑,袁史二人麾下骑兵却也折了百余,袁飞回关后面带惭色,伏地向楚王请罪。
楚王并未责怪,反而温言抚慰道:“北蛮生于马背,长于射猎,骁勇善战,弓马娴熟,此战非你之过尔。”
“经此一来,谅那些游骑也不敢再肆意扰攘阳关,总是一件好事。”
袁飞惭愧而退,回去便用心向赵先请教领兵战阵之法,好在果然如楚王所言,北蛮游骑试出阳关援兵已至,生怕大军冲击之下吃亏,于是便各自退去,倒叫阳关附近安宁了数日。
这几日,路宁也一直清闲无事,多在关中静室打坐练气,或是观察关内兵气消长,直到天子调集的五万兵马终于尽数汇齐阳关,楚王传下命令要升帐点将,这才让袁飞请路宁前往中军大营。
所谓中军大营,却不是营帐,乃是一座大殿,原先也不知派的什么用场,如今四壁挂着山川地理之图,正当中一座龙虎帅案,上面摆着大将军印玺与金批令箭,楚王站在殿前,请了路宁一起入内,共坐在帅案之后,然后方才由袁飞喝令点将升帐。
袁飞喊声起处,几十名甲胄鲜明的将领快步上得殿来,神情严肃的分列两旁,齐齐半跪于地,躬身道:“末将等,拜见破蛮大将军、楚王殿下!”
这些人多有虎背熊腰、面目粗豪之辈,亦有剽悍桀骜、聪明精干之人,全都动作迅捷、杀气腾腾,分明是久经战阵之辈,路宁便是不用法眼,也能看出他们身上血气与杀气混杂一处,一身精纯煞气非同小可,手下不问可知,必定都有无数的人命。
楚王在帅案后看了看这些从各处调集来的精兵猛将,心中甚是满意,于是先叫他们起身,宣读了天子圣旨,然后一个一个点将,令其禀告各自领兵多少,驻扎何地,曾在何处作战等等,最后才叫赵先颁布军规,共计五十七斩三十二条禁令,麾下五万大军务必令行禁止,但有敢犯者,定斩不饶。
随着楚王一番森严军令颁下,众将军肃然领命,凝神屏息,连眼光都不敢斜视,路宁便见整座阳关之内,原本散乱的五万大军渐渐有了变化,万千兵卒身上的军气丝丝缕缕地汇聚起来,渐渐拧成一股,宛如狼烟一般直贯云霄。
他不禁在心中暗赞道:“这位楚王殿下,真不愧有大梁柱石之称,治军果然有几分手段,这凝聚的军气已然初具气象,寻常凝聚了妖丹的妖邪恐怕都不敢轻易靠近此地了。”
正思忖间,楚王已然向众将介绍了路宁,杜言守毕竟身为一国亲王,言语自然带着几分矜持与庄重,只言道:“这位清宁真人,乃是当今天子御封的护国真人、提箓院院主,淳于伯爷,位列超品。”
“此番真人奉旨随军,专为应对北蛮大军中可能出现的妖人邪术而来,确保我军不为左道所乘。”
他着重强调了路宁的尊贵身份和此行职责,倒是没有特意介绍路宁那超卓的法力修为。
楚王此言一出,众将脸上什么颜色都有,神情各异。
有那曾经在昆州锁池关外见过北蛮妖人的,自是面露喜色,那些从别处调来,平日里只知厮杀,从来不信什么仙道神只的货色,便不免犯了当初齐王殿下的毛病,有些以貌取人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怀疑与轻视。
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人,路宁如今按理说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却还是当年刚入天京时的样貌,唇红齿白、气质脱俗,看去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他如今一身黑色道袍,虽然斜背宝剑,却是手足纤细白皙,尤其是文质彬彬的气质,看去更像个文弱书生,身后还跟着两个总角童子,却哪里会被这些厮杀汉看在眼中?
尤其是楚王升帐议事,特设座请路宁坐于帅案左侧上首,他们两个自己不觉得有问题,帐中有些人却不免心存忿意。
毕竟楚王乃是天下有名的军中柱石,生平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战事,这些人全都心服口服,可路宁这个道士却有何德何能,莫非凭着天子封的官禄爵位,就能压在他们这些九死一生,自尸山血海中滚荡出来的战将头上?
楚王刚刚令人宣了军规,这些人都做到了将领,眼力见还是有的,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胡言乱语,没得惹恼了大将军,到时候有的是苦头吃,只是他们不免各自摆了些脸色,相互之间挤眉弄眼,以泄心头不屑。
其实楚王早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不禁冷声道:“清宁真人乃是陛下亲封,本王大礼请来,此后军中诸将,遇事皆须听从真人指点,如有怠慢,以违抗军法论处,定斩不饶!”
又指着二童子道,“这二位仙童牛玄卿、黄公焞,亦是本王当年成京旧部,本领非凡,诸位都需恭敬些。”
众将闻言,口中齐声应诺:“末将遵命!”但听那声音,却是参差不齐,显然心中大多不以为然。
毕竟那什么护国真人好歹有二十多岁,这两个童子分明就是三尺来高、不满十岁的孩童,焉能当得起本领非凡四字评语?若非此言乃是楚王殿下亲口说出,这些人势必要哄堂大笑。
黄公焞眼观鼻、鼻观心,对周遭一切不管不问,牛玄卿脸上似笑非笑,早把这些人中脸色最为难看,眼神最为不屑之人统统记在心中,已然开始打算回头如何计较了。
路宁神识过人,虽然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早将帐中诸将神情念头尽收心底,却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他修行多年,渐渐超脱凡俗纷争,这些武将的轻视于他不过烟云过眼罢了。
只是这些人当中,他对那些骄横无比的将领们浑不在意,却不禁将一丝神识牢牢锁在人群中一名年轻小将身上。
此人年约二十七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然面貌出众,不过整体气质在众将之中也不甚起眼。
这年轻将领在方才点卯时,自称乃是上一届武状元出身,如今官居昆州云浮郡的校尉,名曰秦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