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不耐道:“这等小事,再去问你那什么少主人,一来一回须得耗费多么时间,岂不是耽误鄙人大事?”
“贵客勿恼,鄙号少主人便是昀州分号之长,亦在本城之中,只是近日身体有恙,正在宅中静养罢了,万万不会耽误贵客时间。”
听三掌柜如此说,路宁方才罢了,让这老儿自去请示。
约莫过了有顿饭功夫,这三掌柜方才归来,恭恭敬敬对路宁道:“贵客,鄙号少主人说了,采买粮米不难办,药材也好商量,只是他有一事相求,贵客若能应承,官府批文的关节,便由鄙号少主人一力承担。”
路宁闻言面色不变,依旧静如平湖,“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贵客来历,吾等本不敢胡乱思忖,只是您出手便是赤阳金,大约与海外客商有些往来。”
“鄙号少主人听说,赤阳金只有海外月澜国有产,中土之内便只有南唐国都最多,故斗胆揣测,贵客或来自南唐。”
“贵客不知,鄙号少主人如今沉疴缠身,故此这些时日一直各处延请名医,却总不见好,久闻南唐杏林第一圣手冯延玄之名,医道通神,冠绝天下。”
“若贵客能联络一二,或是冯大家,或是其门下高足,延请一位过来替少主人诊治一番,这粮食药材之事,自然一切好说。”
冯延玄之名就连路宁也听说过,据说不单医术南唐第一,而且还是天下少有的医道宗师,门徒弟子也都是世间名医,妙手仁心之名播于四海。
但他也只是听过这位杏林圣手之名罢了,却不曾与其结识。
若是这鹿鸣号少主人就认冯延玄一个,路宁自是无可奈何,不过其所求既然不过是治病而已,这对他来说便不是什么难事。
“此事易尔!不过鄙人须得先见一见贵少主人,问一问所患何等疾病,有什么表征,才好去请大夫不是?”
“呃,贵客思虑周全,既如此,还请贵客明日再来如何,少主人与小老儿必定扫榻恭候。”
路宁点了点头,转身便离了鹿鸣号,转眼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这一夜他便在异国他乡随意寻了一处清幽道观,于大殿之后静坐了一夜,第二日到了约定的时限,方才去了鹿鸣号,果见三掌柜已然恭候在了门外。
此番入得鹿鸣号,却不再是前厅待客,而是转入了后厅,拐过几重回廊,方才到了一处极隐蔽的僻静小院。
甫至小院之外,路宁鼻子便微微一耸,抬眼看了一眼院中,却没有说话,依旧跟着三掌柜走将进去。
却见院中软榻之上卧着一人,面上蒙着纱巾,周身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在遮掩什么。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便是院中弥漫着一股臭气,中人欲呕,彷如小院中正在淘洗东厕一般。
“贵客见谅,少主人病体沉重,不得不作此装束。”三掌柜装作院中并无异样,一脸抱歉的说道。
路宁却是不置可否,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位少主人一番,方才点了点头道:“果然病得不轻,这一身尸气沾染内腑、侵蚀阳气,若再迟上几个月,贵少主怕就要化为活尸,沦落阴曹了。”
此言一出,三掌柜宛如雷劈的蛤蟆,两眼茫然、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路宁所言何意。
那少主人却是从榻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路宁衣袖道:“什么尸气、活尸,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路宁拂袖震开其手,语气淡然,“我是何人不重要,不过小公子你明明是个活人,却从哪里沾染得这一身阴尸之气,莫非真不要命了不成?”
少主人如遭雷击一般,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瘫倒在地,三掌柜慌忙上前搀扶,口中道:“贵客万望直言相告,我家少主人之病,可有解救之法?”
路宁摇头叹息道:“你家少主人哪里有什么病?不过是被尸妖所害,阳世之人交结阴气,肉身自然会被侵蚀。”
“看这样子,贵少主遇上那尸妖怕是有半年之久了吧?如今肉身已然被尸气蚀髓三分,生出尸臭、尸斑来,若再一意孤行,祸不远矣。”
话音未落,那少主人猛地咳出一口乌黑腥臭的污血,染透面纱,腥臭难闻之极,他自己却仿若未觉,挣扎着匍匐于路宁脚边,涕泪横流道:“神仙,神仙,万望救我一救啊!”
路宁心中微哂,早知这少主人遇到了邪祟,自己何须乔装改扮去商号做什么生意,直接来找他便是,也省了许多麻烦。
此刻他亦懒得再改换形貌,便依旧以富商的模样道:“我却不是什么神仙,只是略学过一两天的道法罢了,你既要求活命,便把如何为妖孽所缠之事对我说来,越详细越好,不能有半分隐瞒,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救你。”
那少主人便将三掌柜屏退,自家一个人低声细语的对路宁嘀咕了半天,这才将前事说明。
原来这位少主人名叫徐文礼,乃是鹿鸣号老主人的幼子,在这昀州分号主持大局,素以精明强干着称,将生意做得蒸蒸日上。
奈何有一节,便是此人好色如命,夜夜笙歌不休。
也是他命中该有此劫数,半年之前他偶然有一次夜宴饮酒而归,无意中在家宅附近遇上一个女子,年幼貌美,徐文礼便将她骗入宅中、勾搭成奸,及至天明,此女便趁他沉睡未醒,自家跑了。
徐文礼初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中,谁想着那女子得了趣儿,便每隔一段时日就来与徐文礼私会,次次都是深夜无人之时。
如此诡异行迹,岂是好人家女子该有的?徐文礼本该早发现其中的异样,只是一来他为色欲所迷,二来也是中了妖法,故此并不觉得奇怪,反倒与女子恋奸情热,甚至连其他女子都不大看得上眼了。
似如此与这女子欢好了半年之后,徐文礼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先前还只是神虚体弱,后来身上便渐渐生出臭味来,继而脸上、手上、身上都生出大片大片黑斑,仿佛整个身躯都在渐渐腐烂一般。
他此时方知不妙,本以为自家得了什么重病,因此四处延请名医医治,却始终药石无解,这才起了疑心,再寻那女子,却是一下子便自杳然无踪。
徐文礼心下惶恐,又不大敢对旁人提起其中的蹊跷,因此只将这些事藏在心底,恰巧遇着路宁前来采购粮食药材,又露出赤阳金来,这才引得徐文礼想起南唐第一圣手冯延玄之名。
他也是有病乱投医,原本存着万一之想,却不想错有错着,刚好将路宁请到了面前,一下便自道破了心中的隐秘。
“原来如此,有道是色为刮骨钢刀,徐公子如今可曾悔悟?”
徐文礼痛哭流涕道:“小子如今却知道错了,今后再不敢如此妄为了,还请神仙万万救小子一回!”
路宁心中暗道,这徐文礼哪里是知道错了?分明便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会如此后悔,若是给他个机会活命,今后难免固态重萌。
只是他又不是普救众生的老好人、真神仙,却哪里肯替徐文礼的父亲管束儿子,不过是借此机会替大梁沐阳郡灾民弄些救命的粮米药材罢了,因此道:“若要救你,却也不难,只是我先前所说诸多粮米、各类药材之事,却可有法子可想?”
徐文礼如今只要活命,什么国家的法度、天子的令旨,全都不在他眼中,“神仙放心,此事小子立刻去办,最多三日,便可调集齐整,至于什么官府的批文,自有小子筹谋,绝不会误了神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