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转过身来,平凡的面容之上略带惋惜之色。
他先是摇头叹息,然后才道:“可惜,可惜,晚来了一步,缘法断绝,此乃天数,非人力所能挽回。”
虽然说话,但其所言却是完全与梁子真所问无关。
仙师面上一窘,心中气往上撞,路宁怕他心忧爱徒,乱了方寸,忙在旁道:“大师,你昨夜借宿太元祠,可也是冲着薛兄来的么?”
那和尚略看了路宁一眼道:“也是我没缘法,却不干你们事。诸位莫要惊惶,那人甚有来历,令徒贵友这一场造化也是不浅,异日成就不可限量。”
“只可惜我老和尚棋差一着了。”
说罢,这和尚将僧袍一拂,整个人宛如梦幻泡影,倏忽间消散无踪。
此僧方才抵挡乌黑光练,所见者着实不多,此时突然消失不见却是众目睽睽、震惊当场。
广场之中这些人今日三生有幸,算得大开眼界,有那眼皮浅的,口称神仙佛祖,当场便跪地叩头,显然是瞧见方才老和尚身形隐没之事,便以为白日里遇见了神仙显灵。
那有些见识的,知道遇上了传说中的修炼之辈,陆地神仙,也是十分好奇,不住眼的细细打量。
还有人不住往这边拥挤,想看看修炼之辈出现到底因着何事,一时间场中纷纷乱乱,把个法会弄得如同赶集一般。
路宁和梁子真此刻却不免对视一眼,心中满是震惊。
往日里修炼之辈寥若晨星,等闲想见一个也难,偶然出来一个也是修为低微之辈,却不想今日这戒轮寺法会之上,高人层出不穷。
他们原本以为似自家这等人物已然高居绝顶,如始如神僧、供养和尚等辈更是惊才绝艳、宛如天人,却不想事情尚未完结,又有使乌金魔气的西席先生与这和尚,看去法力比始如神僧、供养和尚还要高出许多筹,真真让人目眩神移,自惭形秽。
此刻梁子真倒还罢了,听了和尚之言,说弟子薛峙有一场大造化,又见识了其人法力,心中总算安稳了几分,与两个师兄并施之魏在一旁小声议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路宁虽然也暂时放下了对薛峙的担忧,却思忖方才除了和尚,似乎还有一声剑鸣也在身前响彻,这却是为何?
他思忖来去,眼神不免狐疑地往身侧一处芦棚看去,果然彼处都是朝这边张望的好奇之人,但是纷乱人群之中,却不见了昨夜借宿的第一个人。
路宁知道此人既然与劫走薛峙的西席先生、法力奇高的老和尚等前后脚借宿太元祠,并且井水不犯河水,身份修为应与二人相若,该当便是出剑之人。
只可惜自己眼力浅薄,先前便不识高人,其后如何施展剑术也是丝毫未见,与其失之交臂,当真可惜之极。
大雄宝殿之前,主持法会的觉空和尚先前颇有万事皆在掌中之感,不管出了何事都是一脸淡然,但这最后出现的高人却让他也面露惊容。
总是他为法会主者,自然不能放任场中继续纷乱下去,于是吩咐了寺中随侍十余僧众,依着事前分派,将场中观礼众人,该礼送的礼送,该接走的接走;许多从天下各州郡请来的参会人等,延至香积厨享受素席,发放盘缠路费归家;从法会中得了好处的十数人等,各依本愿,愿意剃度出家的留下,愿意各归来处的自便。
不一时,戒轮寺诸僧便将偌大广场中人清理个干净,觉空和尚这才缓步而下,到了十方观一众人与路宁的面前。
“净妙世尊,为了本寺之事,劳烦诸位仙长甚久,老衲十分愧疚。”
觉空和尚对梁子真等人十分恭敬,丝毫不以年长自矜,先行合十一礼。
十方观三大仙师不敢怠慢,各自回礼,那觉空和尚才道:“先前因着怕为供养邪僧察觉,故此有些事不敢与三位仙长透露,此时法会已毕,大事将定,但眼看着师叔圆寂便在这一两日间,劫王教必定大举来犯,还望三位仙长不吝相助,本寺上下,必定深感厚恩。”
梁子真虽然是师弟,却是十方观一行人的主脑,故此回道:“觉净方丈与本观观主真人有言在先,劫王教之事我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贵寺法会似乎别有深意,况且供养妖僧还改头换面,窃得了贵寺的宝经,如今法力大涨,再加上劫王教其他妖人,只怕光凭贵寺与我等三人,是敌他们不得了。”
那觉空微微一笑道:“此事无妨,那供养妖僧与始如师叔纠缠多年,师叔焉能不加防备?《顶礼微尘毗舍普光经》与金莲观想图都是本寺故意被他窃去,三位仙长不必忧心,劫王教闹事之时,自有人去对付供养。”
十方观众人这才知道戒轮寺早有准备,法会之事更有深意蕴含在内,梁子真却是面露不悦,虽不好说什么重话,也故意着恼道:“既然贵寺早有安排,我等便不多言了。只是贵寺多番计较,作下如此大事,却不知如何连我的小徒也算计没了?”
觉空和尚本来就为此事而来,闻言苦笑道:“梁仙长勿怪,老衲正要解释此事,贵观与本寺向来齐名,交好多年,老衲等勤修佛法,慈悲为怀,焉能谋算十方观的弟子?”
“前番供养妖僧之事,确是本寺提前预计,要与他了结前事,妖僧走后突起发难劫走贵徒之人,却是不在本寺所知之内,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非但是他,便是阻拦那人动手的高僧,老衲也是素未谋面。想那劫走贵徒之人一身魔气惊天动地,便是反手灭了本寺八百僧众也不是难事,阻拦的高僧更是佛法精深,有化肉身为梦幻泡影之能,梁仙长,若是本寺能将这等人物纳入算计,又何须要弄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供养妖僧?”
梁子真当然也知这些道理,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他丢了徒弟,又被盟友瞒了许多事,总要发发火气,故此才不免有些牢骚之言。
那觉空和尚情知理亏,故此再三陪话,梁子真方才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觉空又去与李子明吴子通两位叙话,谈了些两大圣地的情谊,述了点佛道两家的美谈,方才说起方丈觉净大师还有要事与三位仙师相商,让知客僧引着梁子真等去方丈禅室一叙。
梁子真便让施之魏与几个师兄弟先与路宁一道回客房,戒轮寺中也有几个和尚相陪,将些素宴果品待客,然后安坐歇息。
期间几人不免唉声叹气,说起薛峙之事。
要知道虽然薛峙天赋根骨太差,不能修炼有成,不算得梁子真欢心,也不是十方观重视的天才弟子,但其人十分热心肠,武艺也自十分高强,颇得师兄弟的人缘。
因此大家免不了议论薛峙到底遇到什么样人,此番又要经历何等劫难,才有回归十方观的那一天。
如此边谈边等,过了有小半天功夫,方才见得梁子真等三位回转。
路宁见梁子真依旧面带不豫之色,以为他还在为薛峙的事情担忧,便缓言相劝。
梁子真却看了两位师兄一眼,方才低声对路宁道:“薛峙之事我确实有些心烦,但既然那位神秘高僧有言在先,我也不至于过于担忧。”
“至于戒轮寺与供养和尚之事,此中当别有内情,虽然觉空他们故意瞒着不说,但来此之前观主真人曾悄悄与我叮嘱过,戒轮寺要谋算供养和尚,要我十方观装作任事不知,日后自有好处,故而我如今烦恼,却是为别事。”
路宁这才知道梁子真先前恼怒原来是装出来的,不过想来也是,戒轮寺固然计较深远,但十方观与其齐名多年,难不成真就任这几个和尚摆布?想来观中主持真人也有自家的谋算,只是没必要说破罢了。
于是便道:“然则仙师如今却是为何事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