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鹰嘴崖山洞，天已经黑透了。还没走到洞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低鸣和爪子刨地的声音。我们刚爬上坡，四只狼崽就像箭一样冲了出来，围着我们使劲摇尾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我们的腿，喉咙里发出委屈又兴奋的哼哼声，好像在说：“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灰姑娘和花姑娘直接扑到我怀里，差点把我撞个趔趄。大黄和大黑则围着爸爸转圈，尾巴摇得像风车。山洞里，火塘的火快熄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猪圈那边，三头野猪大概也是饿坏了，听见动静，立刻“哼哼唧唧”地叫起来，用鼻子把圈门拱得“哐哐”响。
“哎呀，都饿坏了！”妈妈赶紧放下东西，走过去添柴生火。爸爸把手里提着的、从外婆家带回来的酥肉和炸鱼放在石桌上，转身就去弄猪食。小九和小娴也忙活起来，一个去舀水，一个去拿野菜。山洞里一下子又充满了熟悉的忙碌和生气。
看着那三头饿得直叫唤、膘肥体壮的野猪，爸爸一边搅拌着猪食，一边随口说：“眼看就过年了，这猪也长得差不多了。要不……今年咱们也杀一头？热闹热闹，也省得天天喂。”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猪圈里那三张熟悉的“猪脸”。它们虽然长得獠牙龇龇的，但养了这么久，每天喂食、打扫，看它们吃饱了在圈里晒太阳打呼噜，好像也成了家里的一部分。真要杀了吃肉……我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像堵了块石头。
“爸……”我小声说，“洞里还有好多我们以前熏的野猪肉干呢，挂在石壁上都没吃完。还有秋天采的蘑菇、木耳，也晒了好多。够吃了……就别杀它们了吧？”
妈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猪圈，叹了口气：“平萍说得也是，养久了，也有点下不去手。再说，杀猪动静太大，万一惊了寨子里的人，又惹麻烦。咱们就吃存货，也挺好。”
爸爸点点头：“行，听你们的。那明天赶集，咱们去买点新鲜肉，再称点鱼，好好过个年。”
第二天一大早，腊月二十八，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天还没大亮，我们就起床了。我们穿上衣服，我特意把那个红发夹别在马尾辫上。爸爸带上钱包，我们锁好洞门（其实也就是用藤蔓荆棘），叮嘱大黄它们看好家，就下山往集市走去。
集市在镇上，离寨走一两个小时。还没走到，就听见人声鼎沸，热闹得跟开了锅一样。长长的街道两边，摆满了摊子：卖肉的案板上挂着半扇半扇的猪肉，油光锃亮；卖鱼的盆里，鲤鱼、草鱼活蹦乱跳；卖蔬菜的摊子绿油油一片；还有卖鞭炮的、卖年画的、卖新衣服的……空气里混杂着肉腥味、鱼腥味、油炸糕的甜香味，还有人们身上热烘烘的汗味儿。
我们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爸爸紧紧拉着小九和小娴的手，生怕被人群冲散。妈妈和我跟在后面，眼睛不够使似的，看着琳琅满目的年货。爸爸称了两斤五花肉，又买了一条大草鱼，妈妈挑了几块豆腐，称了点糖果瓜子。我给自己和小娴一人买了一根红头绳，给妈妈买了一个新的发网。
正当我们在一个卖春联的摊子前挑福字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有点耳熟、又带着点刻意热情的声音：“哟！这不是学冬和秀秀吗？一家子都来赶集办年货啦？”
我们回头一看，心里齐齐一沉。是奶奶邱桂英！她身边还跟着五姑唐小姝和幺叔唐小龙。五姑低着头，手里拎着个空篮子，没什么精神。幺叔则东张西望，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奶奶那阴阳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假，像硬贴在脸上的面具。
“妈。”爸爸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妈妈也低声叫了声“妈”，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奶奶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我们手里提着的肉和鱼上扫了一圈，又落在我们穿的新衣服上，嘴角扯了扯，随即换上更“热情”的笑容，声音拔高了些，好像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学冬啊，秀秀，今年过年……你们一家子，要不要下来寨子里一起过啊？大家凑在一起，多热闹！把你们山洞里那些……嗯……那些山货，蘑菇啊、木耳啊什么的，也带点下来，让大家都尝尝鲜嘛！”
她这话一说出来，周围几个正在挑年货的寨邻都竖起了耳朵，偷偷往我们这边瞄。
我心里像明镜似的。奶奶这哪里是真心想让我们回去过年？她就是听说我们山洞里存了不少好东西，想占便宜！还“尝尝鲜”，说得真好听！去年她带人抢我们山货、烧我们山洞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是一家人？
爸爸的脸色沉了沉，没说话。妈妈勉强笑了笑，语气客气又疏远：“妈，不用了。我们在山上住惯了，清静。年货我们都备齐了，够吃。就不下去添麻烦了。”
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笑起来，装作一副慈祥的样子：“哎呀，添啥麻烦！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们住在那个山洞里，冷飕飕的，哪有过年的样子？下来一起，多暖和！小九小娴也能跟顺丽她们玩玩嘛！”
五姑在一旁轻轻拉了下奶奶的衣角，小声说：“妈，算了吧，二哥二嫂他们……”话没说完，就被奶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幺叔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根本懒得掺和。
爸爸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决地说：“妈，真不用了。我们在山上挺好。年三十我们自个儿过。您……和大哥三弟还有四弟他们热闹就行。还有小龙和小姝你们已经很热闹了，我们再去也挤不下了，”说完，他拉了拉妈妈和我们，“走吧，东西买得差不多了。”
我们没再理会奶奶那假惺惺的挽留，转身挤进了人群里。走了老远，我还能感觉到奶奶那带着算计和不满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们背上。
直到离开了那片热闹的区域，我才松了口气。小九小声嘟囔：“奶奶真烦人！又想骗我们的好东西！”
妈妈叹了口气，没说话。爸爸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原本赶集办年货的高兴劲儿，被奶奶这么一搅和，淡了不少。但看着手里提着的肉和鱼，想着回到我们那个虽然简陋却自在的山洞，能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个年，我心里又踏实起来。我们的团圆，不需要假惺惺的热闹，只要一家人真心在一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