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得能晒脱人一层皮。我猫着腰,在齐腰深的灌木丛里钻,汗珠子顺着下巴颏往下滴,砸在干裂的土坷垃上,“滋儿”一声就没了影儿。手里的砍柴刀不停扒拉着挡路的枝杈,剌得胳膊上全是红道子,汗水一浸,又痒又疼。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远处那轰隆隆的闷响——那是修路的铁家伙在叫唤,一天比一天近。前几天放炮炸石头,震得我老山洞顶上的土哗哗往下掉,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牛日的,这地方怕是待不长了。得赶紧挪窝!
这阵子,我一有空就往更深的山里钻。像只被撵急眼的野兔子,哪儿偏往哪儿蹿,哪儿陡往哪儿爬。脚上那双快露脚趾头的破胶鞋,底儿都快磨平了,踩在碎石子上,硌得脚板心钻心地疼。手背上、脸上,叫荆棘划得横一道竖一道,血糊淋拉的,结了痂又裂开。顾不上了!找新家要紧!
那老山洞,住了这么久,墙角都让我蹭出油光了,说没感情是假的。可它位置还是不够隐蔽,离那条越修越近的大路太近,保不齐哪天就被那些戴安全帽的发现了。再说,取水也是个麻烦事,每次都得跑到山下那条小涧边,来回一趟,喘气都费劲。
这次,说啥也得找个更好的!得更隐蔽,更安全,最好……最好能有水!老子再也不想天天当挑水工了!
我在老林子里转悠了好几天,翻了好几座山头,钻的林子比吃的米都多。有的山洞小得像个老鼠洞,进去转个身都难;有的潮得能拧出水来,石壁上长满绿毛,住久了非得烂骨头不可;还有的洞口敞亮得像开会的大礼堂,藏都没法藏。
心里头跟揣了只野猫似的,抓挠得慌。眼看那修路的动静一天天逼过来,推土机的声音都快赶上打雷了。再找不到新窝,老子真得睡山头了!夏天还能将就,冬天咋办?非得冻成冰棍不可!
这天后晌,日头偏西了,光线没那么毒了。我又一头扎进一片从来没进过的老林子。这地方偏得邪乎,大树一棵挨一棵,枝叶遮得严严实实,底下黑黢麻孔的,大白天都跟擦黑似的。地上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一点人味儿都没有。空气里一股子烂树叶和湿泥巴的霉味儿,静得吓人,只有不知名的鸟在头顶上“嘎”一声,能吓人一哆嗦。
我拨开一丛比我还高的蕨类植物,手脚并用往前爬。衣裳早就被汗水和露水溻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很。正爬着,脚底下一滑,“哧溜”一下,整个人就往坡下出溜!吓得我魂儿都快飞了,两手乱抓,总算揪住一把老藤蔓,稳住了身子。心口“咚咚”直跳,像揣了面鼓。
低头一看,是个挺陡的坡,坡上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我定了定神,两手死死抠着石头缝,脚试探着往下挪。快到坡底的时候,我抹了把汗,抬头往四周看——这一看,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坡底紧靠着山壁的地方,密密麻麻长着一大片野竹子,绿得发黑,把山壁遮得那叫一个严实!要不是我眼尖,从竹叶子缝隙里瞅见后面好像有点不对劲,黑乎乎的,根本发现不了!那后面……是不是有个洞口?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赶紧扒拉开竹子,使劲往里钻。竹子叶子刮在脸上,生疼,也顾不上了。
钻进去一看——我的个老天爷!还真有个洞!洞口被竹子和野藤蔓缠得死死的,从外头看,根本就是一面长满植物的山壁!我手脚并用,把伪装扒开个口子,探头往里一瞧——
嘿!里面豁然开朗!比我现在住的那个老山洞宽敞多了!洞顶高高的,估摸着得有两三米,人进去不用像在老山洞那样老是低着头,憋屈得慌。最让我惊喜的是,洞里干爽得很!地面是硬实的土,靠里壁的地方还挺平整。有几缕阳光,顽强地从洞口竹叶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几个晃动的光斑,驱散了不少阴森气。
这地方……这地方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啊!
我强压住心里的狂喜,像个老猎户检查陷阱一样,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把这个新发现摸了个遍。洞口不大,但里面挺深,像个大肚葫芦。洞壁是结结实实的岩石,敲着梆梆响,没有裂缝,不用担心塌方把人埋里头。角落里还有几块扁平的、表面光滑的大石头,跟天然的桌子凳子似的!
牛日的!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地!
我赶紧退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洞口重新伪装好,恢复原样,一点痕迹都不留。然后,我绕着这座山壁,像狐狸绕窝一样,转了一圈,想看看咋上去。这一看,更是喜得我差点蹦起来!
这山洞的位置,太绝了!它不在山脚下,而是在半山腰一块巨大岩石的下面,那岩石突出来老长一截,山洞就在它底下藏着,整个儿像个……像个吊在山崖上的大鸟窝!要上去,得从侧面找路。我瞪大眼睛,扒开一丛丛比人还高的杂草和带刺的灌木,总算发现了一条小路——那能叫路吗?简直就是山羊踩出来的印子!又窄又陡,满是碎石,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窄的地方,只能侧着身子,胸口贴着石壁慢慢挪过去!胆子小的,看一眼就得腿软!
我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试着爬了一次。手死死抠着石壁上浅浅的缝隙,指甲都快掰断了,脚踩着那些仅能容下半个脚掌的石头凸起,心悬在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点一点往上挪。爬到中间那段最险的地方,往下瞥了一眼,底下树梢都变得小小的,头晕眼花,赶紧收回目光,心里念叨:唐平萍,别怕!摔不下去!爬熟了就好了!
好不容易爬到洞口那个小小的平台,脚踩到实地上,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扶着石壁喘了半天粗气,汗把衣裳都溻透了,冷风一吹,直打哆嗦。可心里头,那叫一个美!
站稳了,我抬头往远处看。嗬!视野真好!能望见山下那一片片田地和远处修路工地上模糊的人和机器,像个蚂蚁窝。可下面的人肯定看不见我这儿,我藏在岩石下面呢!真是个天生的了望台!
再低头往下一看——更美了!山洞正下方,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溪!水流哗啦啦的,清亮亮的水都能看见底下的石头!取水太方便了!以后找根结实点的绳子,拴个桶或者破锅下去,就能打上水来,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跑老远的路去挑水了!
“太好了!就是这儿了!这就是老子的新家了!”我忍不住压低声音喊了出来,激动得直搓手,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这新山洞,又隐蔽,又宽敞,又干爽,还有现成的水源!比那老破洞强一百倍!
心里那块压了好几天的大石头,“哐当”一下落了地。有了这新窝,还怕你们修路?你们修你们的金光大道,我住我的悬崖仙洞!井水不犯河水!
说干就干!得赶紧搬家!趁那些修路的还没把这片山圈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家当挪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跟个偷粮食的老鼠似的,一有空就偷偷往新山洞倒腾东西。不敢大白天的搬,太扎眼。都是趁着天刚蒙蒙亮,村里人还没起,或者日头落山后,天色擦黑的时候,背着背篼,一点一点地运。
先搬那些轻巧的、宝贝疙瘩的东西:那床虽然破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被面,几件打满补丁但叠得整齐的衣裳,黑乎乎的铁锅和几个破碗,那盏宝贝煤油灯,还有我的命根子——课本和写满字的练习本。把这些在新山洞里归置好,心里就踏实了一大半,像个窝的样子了。
然后搬粮食和山货:用盐腌着、用烟熏得干透的肉条,晒得黑亮黑亮的木耳和蘑菇,还有舍不得吃、切片晒干的野山药。这些都是我的活命粮,藏在新山洞最里面、最干燥、最隐蔽的角落,用干茅草和石头盖得严严实实,生怕受潮或者被什么野物叼了去。
最后才搬那些笨重家伙:捡来的破木板拼成的“床板”,几块当凳子用的扁石头,还有一堆准备冬天取暖用的干柴火。搬这些最费劲,那悬崖小路险得很,得格外小心,一趟下来,累得浑身散架,但看着新家里一点点充实起来,再累也值了!
来回跑了不知道多少趟,总算把老山洞搬空了。站在新家的平台上,望着下面蜿蜒的山路和远处依稀可见的村庄,我心里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劲儿。牛日的日子,你想把我逼到绝路?没门!老子偏要在这悬崖上,扎下根,活出个样来给你看!这新窝,就是老子的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