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压山的时候,我才拖着快散架的身子骨,挪回了我的山洞。这一天的收获,沉得差点把我脊梁骨压弯。背篼里是满满登登的猪草,手上还提着两大包血呼啦的野猪肉,用那张硬邦邦的野猪皮裹得严严实实。一路上,血水渗过猪皮,滴答在草叶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红点子。
推开遮掩洞口的藤蔓,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干草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别人闻着可能皱眉,可我闻着,心里头却踏实得很。这就是我的地盘,我的窝。
把背篼和肉包卸在洞口通风的地方,我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坐在冰凉的石头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胸口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喘着,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胳膊腿又酸又胀,尤其是两条胳膊,抡了一天刀,甩了一天镰刀,现在抬一下都费劲。
歇了好一阵子,气才喘匀乎点。看着洞口那堆东西,心里头那点累,好像又被一股热乎气给顶下去了。特别是那两包野猪肉,虽然处理起来腥臭麻烦,可这都是实实在在的肉啊!是能换钱、能填饱肚子的硬通货!
不能歇太久,天眼看就要黑透了,得赶紧收拾利索。
我挣扎着爬起来,先把那背篼猪草倒到山洞角落里专门晾草的地方,摊开,省得捂坏了。然后,重点处理那两包肉。解开猪皮,血淋淋的肉块露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颜色暗红暗红的。得赶紧腌上,不然这么热的天,一晚上就得臭了。
我搬出藏在小石缝里的盐罐子,还好,上次买的粗盐还剩不少。抓一把盐,使劲在肉块上搓揉,每一个面,每一个缝都不放过。盐粒沾上血水,很快就化了,渗进肉里。搓得我手都麻了,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咸腥咸腥的气味。把搓好盐的肉块,一层层码在另一个干净的石凹里,上面压上块扁石头,等着它慢慢出水入味。这活儿埋汰,弄得我满手满身都是黏糊糊的血和盐,但心里头是痛快的。
腌上肉,我又把那只獾子拎出来。这家伙皮子厚实,毛也密,好好鞣制一下,冬天能做个皮褥子,或者卖钱也行。我拿出那把锋快的杀猪尖刀,小心翼翼地剥皮。这活儿得细致,不能把皮子划破了。刀刃在皮和肉之间慢慢游走,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好不容易把一张相对完整的皮子剥下来,摊在石头上,撒上点盐,防止腐烂。獾子肉不多,但也能吃,同样用盐腌了。
忙活完这些,天已经黑透了。山洞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摸到藏煤油灯的地方,划亮火柴。“嗤”一声,豆大的火苗跳起来,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我身边这一小片地方。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随着火苗晃动,张牙舞爪的。
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咕咕叫得厉害。赶紧生火做饭。捡来的破铝锅架上,舀上山洞里积的雨水,抓两把米,再切几块今天新得的野猪肉,一起扔进锅里煮。没油,也没别的调料,就是清水煮肉粥。但架不住肉新鲜啊!火苗舔着锅底,不一会儿,锅里就咕嘟咕嘟响起来,米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馋得我口水直流。
趁着煮粥的工夫,我把今天挖的天麻、采的木耳和蘑菇,都拿出来,借着灯光仔细收拾。天麻上的泥土磕打干净,木耳和蘑菇里的杂草树叶挑出来,摊在干草上晾着。这些都是钱,可不能糟蹋了。
粥煮好了,热气腾腾的。我也顾不上烫,舀了满满一大碗,蹲在火堆边,稀里呼噜地喝起来。米粥熬得黏糊,野猪肉煮得烂熟,虽然没啥咸淡味儿,但肉是香的,米是甜的,吃进肚子里,暖烘烘的,浑身都舒坦了。这一天累死累活的劲儿,好像都被这碗热粥给熨平了。
吃饱喝足,身上有了热乎气,人也懒得动了。就着煤油灯的光,我把课本和本子拿出来。今天在学校新学了几个字,得赶紧复习复习,不然明天就该忘了。铅笔头短得都快捏不住了,我用小刀仔细地削尖,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山洞里静悄悄的,只有火堆里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我写字的“沙沙”声。
有时候写着写着,会走神。想起奶奶那张刻薄的脸,想起叔叔婶婶们冷漠的眼神,想起村里那些孩子看我时或好奇或嫌弃的目光。心里头也会酸一下,涩一下。但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山洞里这些我自己挣来的东西:腌着的肉,晾着的山货,墙角堆着的干柴,还有这把磨得锋快的刀……心里头就硬气起来。
他们不给我饭吃,我能自己打猎!他们不给我衣穿,我能自己改!他们不让我读书,我能自己交学费!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我唐平萍,有手有脚,有胆子,就不信活不出个人样来!
煤油灯的光晕黄晕黄的,把我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我看着那个影子,虽然瘦小,但挺得直直的。对,就得这样!不能塌了架!不能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夜渐渐深了,山洞外的风大了起来,吹得洞口藤蔓哗啦啦响,偶尔还传来几声不知道是啥野物的叫声,远远的,幽幽的。要是以前,我肯定吓得缩成一团,但现在,听着这风声兽鸣,反倒觉得没那么孤单了。这大山里,不光有吓人的东西,也有养人的东西。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去拿。
收拾好书本,吹灭煤油灯。山洞里瞬间漆黑一片,只有火堆还有一点余烬,闪着微弱的红光。我摸索着爬到那张铺着干草的“床”上,拉过那床虽然破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子盖在身上。
被面上,还残留着一点点洗衣粉的清香,混着干草和泥土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得早起。还得去放牛,割草,应付那个冰冷的“家”。然后,找机会再钻进这大山里。
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过。累,是真累。苦,也是真苦。但心里头那股劲儿,不能松。就像外婆说的,人活一口气。这口气要是泄了,那就真的完了。
山风还在吹,像在给我哼催眠曲。我裹紧被子,慢慢睡着了。梦里,好像闻到了新米的香味,看到了自己穿上了一件没有补丁的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