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大会的铜铃在沉闷的气氛中敲响,宣告着这场充斥着不满与非议的集会终告结束。
刻律德菈几乎是在铃响的瞬间便从王座上起身,冰蓝长发如流水般扫过扶手上的冰晶纹饰——她显然对这些翻来覆去的争执毫无耐心,那些所谓的政治周旋在她眼中,不过是消磨光阴的繁文缛节。
她路过玄霄身边时,只淡淡丢下一句:
“大地兽的事,按汝说的办。元老院那边,吾会压着。”
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殿堂侧门,裙裾扫过地面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不耐烦的心情。
玄霄望着长老们依旧愤愤不平的脸,懒得再重复那些关于“共存”的道理。他只是沉声宣告了三遍“大地兽无害,营地暂不迁移。”
便转身拂袖而去——那些固执的老头连大地兽的蹄印都未曾见过,又凭什么对他的决策指手画脚?
长老们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有人气得将权杖往地上狠狠一跺,却只溅起几粒尘埃。他们再愤慨又能如何?
一个是手握城邦兵权与律法解释权的女皇,一个是能单枪匹马斩杀巨兽的黄金裔,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轻易撼动的。
殿堂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冷哼与抱怨,烛火在空荡的大厅里摇曳,将那些不甘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一群困在权力牢笼里的困兽。
而玄霄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石阶尽头,他腰间的佩剑随着步伐轻响,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胜利,敲打着轻快的节拍。
升降机的铁链发出沉闷的绞动声,玄霄扶着冰冷的栏杆向下眺望时,才猛然惊觉——身后那片本该被阴影覆盖的踏板,此刻竟空无一物。
阿提米斯不见了。
那匹总爱用漆黑鬃毛扫过他手腕的天马,那道无论何时都如墨色闪电般紧随其后的身影,不知在何时悄然消失。
“奇怪……”
玄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来时的路,视野里只有不断倒退的石墙与云雾。
“跑哪去了?”
离开元老院时,他明明瞥见那抹黑色身影正安静地立在殿外的青铜灯柱旁,黑曜石般的蹄子偶尔在石板上轻叩,像是在耐心等待。可现在……
“它应该会等我才对。”
玄霄皱起眉, 升降机仍在上升,带着他离地面越来越远。玄霄望着下方逐渐缩成小点的广场,心里那点疑惑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那匹天马,究竟去了哪里?
玄霄摇了摇头,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空落。
“算了。”
他低声自语。
“阿提米斯本就野得很,向来爱四处游荡。”
或许是自己刚才在升降机上想多了,那匹黑马说不定只是被什么新奇事物勾了去,跑去找乐子了。
他这样想着,嘴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反正以那家伙的性子,玩够了总会循着他的气息找回来的。
升降机刚一触地,玄霄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山崖边的石阶蜿蜒向下,一眼望不到头,每一级都被岁月磨得光滑,踩上去能感觉到碎石从脚底滚落。
可他毫不在意,只迈开长腿沿着阶梯向下冲,风声在耳边呼啸,裙摆被气流掀起,像一面急于逃离的旗帜。
他太想离开这里了。元老院的争吵、长老们的固执、空气中弥漫的权力腐味……每一样都让他窒息。
哪怕这道阶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哪怕双腿很快便传来酸胀感,他也只想快点把那些烦人的人和事,都远远甩在身后。
黑色的身影在陡峭的石阶上飞速移动,像一道急于挣脱束缚的闪电,只有急促的呼吸与石阶的摩擦声交织,倒让这逃离的路显得格外空旷。
玄霄冲到阶梯尽头时,汗水已浸透了鬓角。他刚喘匀气,视线扫过大地兽临时营地外围,脚步猛地定住。
空地上,菲拉卡斯正缩着身子往后挪——这只体型只比阿提米斯稍小些的大地兽幼崽,背上的硬甲泛着哑光,此刻却被一道黑色身影步步紧逼。
是阿提米斯。
那匹黑马展开的翅膀在阳光下投下近四米宽的阴影,从前蹄到后臀的两米身量透着明显的压迫感。
它正用前蹄轻轻拨弄菲拉卡斯的后腿,尾羽扫得地面沙沙响,看似漫不经心,却把菲拉卡斯逼得快贴住木栅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圆脑袋转向玄霄的方向,像是在求助。
“阿提米斯!”
玄霄扬声喊道。
黑马闻声抬头,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却故意用翅膀尖又轻拍了下菲拉卡斯的侧腹。
幼崽“嗷”地一声,转身就朝玄霄奔来,四蹄踏得地面咚咚响。
玄霄迎上去,看着菲拉卡斯躲到自己身后,又转头瞪向缓步走来的阿提米斯:
“挺大个身子,就欺负它?”
黑马打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他的肩膀,翅膀收拢时带起一阵风。玄霄望着它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得意,方才因它失踪而起的气闷,忽然就化作了无奈的笑意。
这家伙哪是跑丢了,分明是提前到营地“占地盘”来了。只是这用翅膀丈量体型差距的挑衅方式,倒真符合它那骄傲性子。
玄霄看着阿提米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怎么,你还想在这营地住下?”
阿提米斯闻言,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打量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下一秒,它高傲地扬起头颅,鼻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响鼻,那语气里的嫌弃简直毫不掩饰——仿佛“在这住下”是件天大的委屈。
可还没等玄霄笑出声,这匹黑马忽然转过身,用侧腹对着他,尾巴轻蔑地一甩,紧接着抬起后蹄,不轻不重地往玄霄小腿上踢了一下。
力道不大,更像是在撒娇似的抱怨。玄霄弯腰揉了揉被踢的地方,又气又笑:
“嫌弃还不走?难不成等着菲拉卡斯请你吃晚饭?”
阿提米斯没理他,只是踱到一旁的空地上,用蹄子扒拉了两下地面,翅膀半张着,像是在宣示这小块地方暂时归它所有。
菲拉卡斯从玄霄身后探出头,看了看黑马,又缩了回去,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怕这位“傲娇邻居”再找它麻烦。
玄霄被阿提米斯那副傲娇模样逗笑,伸手拍了拍黑马光滑的脖颈:
“看来是想在这儿扎根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营地边缘的空地上,“在这附近再搭个马厩,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提到马厩,阿提米斯的耳朵动了动,却依旧扬着脑袋装不在意。
玄霄笑着补充,语气里带了点狠劲:“至于元老院那些老头,要是敢对这事指手画脚……”
他顿了顿,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我自有办法让他们闭嘴。实在不行,物理层面上让他们闭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阿提米斯像是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翅膀半张着抖了抖,像是在附和。
菲拉卡斯从玄霄身后凑出来,用脑袋轻轻蹭他的胳膊,仿佛也在为这“撑腰”的话感到安心。
阳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大地兽幼崽的硬甲泛着暖光,玄霄靠在栅栏上笑骂着轻踢了阿提米斯一脚——这临时营地,倒忽然有了点家的模样。
玄霄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转身便快步往营地外走,没多会儿就领来几个背着工具袋的工匠,指着营地边缘那片空地道:
“就在这儿搭个马厩,用料得扎实,空间要够大——它翅膀展开有四米,可别委屈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钱袋,哗啦啦倒出大半袋利衡币递给工头:
“这是定金,剩下的完工再结。”
口袋被掏得底朝天时,他还不忘叮嘱。
“马厩里得设个小水槽,再弄个铺干草的高台,它性子傲,不爱沾灰。”
工匠们见这位黄金裔如此爽快,又听说是为那匹神骏的黑色天马搭窝,忙不迭应下来,转眼便叮叮当当忙开了。
玄霄站在一旁看着木料被竖起,心里忽然觉得踏实——阿提米斯既然肯留在这儿,或许这临时营地,真能慢慢变成长久的家。
阿提米斯不知何时踱了过来,冰蓝色的眼睛扫过忙碌的工匠,又瞥了眼玄霄空空的钱袋,忽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后背,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像是在说“多此一举”,又像是在默认这份心意。
玄霄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菲拉卡斯正蹲在地上,用鼻尖一下下拱着块小石子,拱出去半米远又颠颠跑过去接着拱,那副专注又茫然的样子,活像块会动的憨石头。
他又转头看阿提米斯——黑马正用蹄子精准地勾过一根掉在地上的细木枝,闲闲地拨来拨去,冰蓝色的眼睛里分明带着点“看傻子”的嫌弃,见玄霄望过来,又立刻扬起脑袋,装作只是偶然碰到。
玄霄忍不住在心里暗笑:这对比也太明显了。
阿提米斯那点小心思、小傲娇,活脱脱像个心思活络的小姑娘,喜怒哀乐都写在眼神里。
而菲拉卡斯……是真的呆,呆得直白,呆得让人没法跟它计较。
他伸手揉了揉菲拉卡斯的脑袋,小家伙浑然不觉,只是哼唧着往他手心蹭了蹭。
阿提米斯在旁边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嘲笑这份傻气,却又悄悄往这边挪了半步,把影子投在玄霄脚边。
玄霄望着工匠们忙碌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瘪的钱袋边缘。
方才付定金时没多想,此刻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犯了愁——不仅手头的利衡币见了底,连预支的半年工资都垫了进去,马厩完工时的尾款该从哪来?
他瞥了眼正用翅膀拨弄草叶的阿提米斯,又看了看在地上追自己尾巴玩的菲拉卡斯,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不能让工匠们白忙活,更不能让这俩家伙看出自己窘迫。
或许……可以去一趟刻法勒的光轮工坊?那里偶尔会有需要高阶战力护送的任务,报酬向来丰厚。
又或者,去边境的黑曜石矿场看看,据说最近因黑潮异动,矿脉守卫的佣金涨了不少。
玄霄捏了捏眉心,心里有了计较。不管怎样,先把尾款补上再说。他可不想因为这点事,被元老院那帮老头抓住把柄,更不想让阿提米斯住个马厩都落人口舌。
“等这事了了,看来得找份‘兼职’了。”
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点自嘲。阿提米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睛望过来,尾巴轻轻扫了扫他的脚踝,像是在问“发什么呆”。
玄霄笑了笑,弯腰拍了拍黑马的脖颈:“没什么,等你的新家盖好,带你去个好地方。”至于钱的事……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