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沙沙声漫过车厢,在沉默中缠了许久。克律修德张了张嘴,刚要开口,便被两声轻咳打断,胸口的绷带又洇开一片暗红。
玄霄却不再看他,眼神冷硬地转开,转身大步迈向车外,蓝黑色的衣袂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只留下一句低沉的指令:
“队伍,跟上我。”
队伍见状面面相觑,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扛起仅剩的物资、推着补给车,缓缓跟上了玄霄的脚步。
他大步穿行在林间,胸腔里的愤懑像团闷火灼烧不止,龙尾扫过树丛时,但凡有枝桠勾住尾尖鳞片,便会被他不耐烦地狠狠拍断,断裂的枝干带着碎叶簌簌落地,溅起满地尘土。
转过拐角,山丘夹缝间的景象骤然撞入眼帘——一支大地兽商队正被黑潮怪物团团围住,碧眼男子操控着壮硕的大地兽嘶吼着冲撞,却难敌怪物的围堵。
玄霄眉峰紧蹙,眼中闪过浓烈的不耐烦,抬手间周身泛起蓝金色光晕,脚下地形骤然扭曲隆起,如巨颚般狠狠合拢,瞬间将所有黑潮怪物碾成齑粉,散落的怪物残骸化作细碎的掉落物散落在地。
玄霄瞥都未瞥那商队一眼,转身便带着队伍沿来路折返。
碧眼男子僵在原地,望着瞬间清空的战场和散落的怪物残骸,满脸茫然,还没反应过刚才那惊变是怎么回事。
当玄霄行至山坡处,商队里的大地兽忽然齐齐顿住,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先是犹豫地甩了甩尾巴,随即尽数愣住。
直到玄霄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山峰另一侧,那些壮硕的大地兽才缓缓屈膝伏地,头颅低垂,朝着他离去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拜。
玄霄带着队伍回到最初的集结门口,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场地时,眉峰骤然拧紧——那群他先前怒斥为“唯利是图”的家伙,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几处凌乱的脚印,证明他们曾在此停留过。
玄霄抬步走向城门,两名士兵立刻上前阻拦,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侍卫官阁下,您身后这群……”
话未说完,玄霄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眼神冷冽如冰。士兵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终究缓缓后退,转身对着城楼上高声喊道:
“拉起城门!”
玄霄刚踏入城门,几名守军便迅速围了上来,目光在他身后的老弱队伍上停留。他面无表情,只沉声吩咐:
“先送这群人去临时休整区,另外,派医师去补给车上,给那位受伤的男子诊治。”
玄霄话音刚落,身后补给车便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带着气若游丝的沙哑,正是克律修德的声音。
他转身走回榻边,低头望着父亲奄奄一息的模样,脸上没有半分波澜,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生硬:
“老东西,还有什么话要说?”
克律修德喉间溢出干涩喘息,枯瘦的手攥紧玄霄衣摆,红血丝密布的眼眸里,威严与恳切交织:
“你总怨我的律法无公,却不知这城邦的根基,全靠律法撑着……我曾怪你温柔成不了执政者,可如今,这担子终要归你。”
他咳得胸口血迹蔓延,声音却透着决绝:
“守好城邦,守好律法,哪怕舍弃柔软、背负骂名,也要带着所有人,和奥赫玛一起走到最后……”
克律修德的声音陡然染上一丝颤意,枯瘦的手仍死死攥着玄霄的衣摆,眼底威严褪尽,只剩濒死的愧疚与执拗:
“玄霄……原谅我……当年将你驱逐……不是我心狠……”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血迹不断扩散:
“律法之下……容不得半分逾矩……你的存在……那时已成了律法的破绽……我必须那么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每一声道歉都裹着沉重的喘息,像一场迟来多年的、带着律法烙印的忏悔仪式。
玄霄眉头拧成死结,语气冷硬中带着积压多年的抵触:
“这些话不必再说。你那冰冷的律法,我绝不会继承——它满是破绽与不公,根本不配护着城邦的人。”
龙尾无意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尘土,泄露心底的抗拒。
玄霄眉峰蹙得更紧,声音里淬着寒意与不甘:
“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这条被律法捆死的路,害了多少人?我就是其中最鲜活的例子!”
他顿了顿,喉间涌上涩意:
“我早已为你所谓的‘大义’付出了代价,你现在奢望我继承这一切?简直是妄想!”
龙尾狠狠拍向地面,震起一片尘土,眼底翻涌着积压多年的伤痛。
玄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嘶吼,眼眶泛红却死死咬着牙:
“你总怪我害死妹妹——你觉得我想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龙尾绷得笔直:
“那天她朝着我冲过来,黑潮怪物的利爪穿透她胸膛时,我难道眼睁睁看着很痛快吗?!”
克律修德听到“妹妹”二字,瞳孔骤然收缩,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枯瘦的手猛地抓紧玄霄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律法是冷的……可我让它冷,是怕它会变!”
克律修德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弱下去,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知道它不公……知道它有破绽……所以才逼你舍弃柔软——只有先成为冷酷的执剑人,才能劈开那些藏在律法里的污垢,而不是被它吞噬!”
他缓缓松开手,指尖滑落时划过玄霄腕间的旧疤:
“你妹妹的死……不是律法的错,是我没本事让它足够完善……现在,换你了……”
话音落下,克律修德的头轻轻歪向一侧,手彻底垂落。
玄霄僵在原地,腕间的触感与妹妹倒下时的温热鲜血重叠,父亲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多年的怨恨里——原来那些冰冷的律法背后,藏着他从未看懂的、笨拙的守护。
他望着父亲逐渐冰冷的脸,眉头拧成死结,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嘶吼,龙尾狠狠砸向地面,却不再是抗拒,而是带着毁灭般的决绝。
良久,他缓缓抬手,抹去眼角不自觉滑落的泪,眼神彻底沉了下去,冷得像万年寒冰:
“我不会继承你所谓的律法。”
他俯身,轻轻合上父亲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
“但我会拿起你的剑,劈开你没走完的路——用我的方式。”
他之后终究成了律法的执行者,却不是父亲那样的信徒。
玄霄凝视着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那张曾刻满威严与苛责的脸此刻一片死寂,喉间涌上一股复杂的涩意,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却又藏着不甘的质问:
“你就这么仓促地走了?临走前,连一句真正的解释、一声像样的道歉都不肯给我吗?你就这么愿意,把这满是疮痍的担子,还有我这满心的怨恨,都留在这里?”
父亲麾下的老兵们挺直脊背,往日里被律法苛责的敬畏化作眼底的红痕,抬手按在胸口行着最庄重的军礼,无声的呜咽在队列中蔓延。
老弱妇孺们也自发聚拢,曾因执政官的死板而抱怨的人们,此刻都垂着头,低声的啜泣混着风声,成了对这位严苛执政者最真挚的送别——敬畏未减,只是多了满眶化不开的悲伤。
玄霄猛地转身,红色的眼眸像淬了冰的玛瑙,深不见底,竟让人读不出半分神情。
他迈开脚步,蓝黑色的衣袂扫过满地狼藉,只在风中留下一句低沉而决绝的话:
“现在,该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了——就算不用他那套冰冷的律法。”
临时休整区的石屋内,原城主正与几位长老围坐,低声议论着克律修德离世后的权力空缺,语气里藏着难掩的躁动。
这时,一道暗门悄然开启,一名元老院长老躬身走出,刚要加入商议,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寂静。
侧边一根粗壮的石柱毫无预兆地坍塌,碎石裹挟着粉尘轰然砸下,瞬间将围坐的三名长老压在底下,猩红的血肉顺着石缝渗出,染红了地面。
残存的人脸色煞白,疯了似的扑向暗门,可机关早已卡死,任凭如何冲撞都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门口骤然升起一道厚重石墙,“轰隆”一声将唯一的出口封死,石屋内瞬间陷入死寂。
紧接着,四周的墙壁开始缓缓向内收缩,石屑簌簌掉落,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困在不断缩小的绝境中。
石屑簌簌落满肩头,收缩的墙壁间,原城主的嘶吼被沉闷的挤压声吞没。
门外,玄霄的红眸隐在阴影里,望着石屋方向掠过一丝寒芒,转身融入城邦的夜色中——无人知晓,这场“意外”,是新的秩序对旧者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