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家正厅之内,一片死寂。
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和血腥的气味。
王昆那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如同暮鼓晨钟,还在费文典的脑海中嗡嗡作响,震得他头晕目眩,三观尽碎。
就在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一直沉默不语的费左氏,突然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走到了厅堂正中央,那供奉着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旗袍,挺直了纤弱的腰杆,然后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咚!”
“咚!”
“咚!”
她一言不发,对着那些冰冷的木头牌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磕得极重,额头与冰冷的青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她再次站起身时,那张原本就毫无血色的俏脸,显得愈发苍白。
但眼神却异常的清明,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再也看不到一丝波澜。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自己的小叔子,扫过院内那些战战兢兢的下人。
最后,落在了王昆的身上。
“从今天起,费家的大嫂,死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费文典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嫂子。
只见左慧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八仙桌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大串沉甸甸的、象征着主母身份的铜钥匙。
然后她又回到卧房,很快便捧出了一个古旧的红木匣子。
“啪嗒”一声。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泛黄地契、房契,还有几张银号的存单。
她将钥匙和匣子,重重地放在了费文典面前的桌子上。
“这些,是费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业。”
“从今以后,你费文典就是费家的家主。这些东西,都交给你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费文典彻底慌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跪倒在左慧面前,死死地抱着她的腿,像个无助的孩子痛哭流涕。
“嫂子!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犯浑,不该那么天真!我就是个废物!求求你别生气了,别不要这个家了啊!”
他涕泪横流,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以后,这个家还是你当!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发誓,我以后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再也不鲁莽冲动了!嫂子!求你了!”
然而,面对他的忏悔和哀求,左慧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左慧轻轻的推开了费文典的手。
“你已经成年了,文典。我不该再把你当个孩子一样护着。”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个家,迟早都是你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突然,她那张如同死水般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凄美而又决绝的笑容,如同寒冬里最后盛开的梅花。
“这些年,我为费家守了活寡,熬干了青春。现在,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次,去追求我自己的幸福了。”
说罢!
在费文典和院内所有下人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一般的注视下!
她缓缓优雅的,走到了王昆的身边。
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的动作——
伸出那双保养得宜纤细白皙的玉手,无比坚定的挽住了王昆那只粗壮有力的胳膊!
轰!!!
费文典的脑子,当场就炸了!
像个被人施了定身法的木偶。
傻傻地跪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大号的鸡蛋。
他看看自己的嫂子,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的王昆。
他俩……
他们俩……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这……这怎么可能?!
王昆根本懒得跟这个已经傻掉的书呆子解释。
低头看着身边,这个勇敢得让他都有些意外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轻轻拍了拍,她挽着自己的手背。
语气霸道的说道:
“行,过两天,我置办好聘礼,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过门!”
这番话,更是让费文典如遭雷击,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然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一直以来将贞洁牌坊,看得比命还重的嫂子,此刻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带着,卸下所有重担后的轻松和洒脱。
“不必了。”
仰起头,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王昆,柔声说道:
“我不在乎那些虚名和形式。
只要你以后对我好,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好,就比什么都强。”
说完,她竟直接转头,对一个早已吓傻了的贴身丫鬟吩咐道:
“春桃,去把我卧房里,贴身的几件衣物和梳妆匣里的首饰,收拾一下。”
然后,她将挽着王昆的胳膊更紧了些,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我们走吧,我现在,就跟你回家。”
费文典,彻底麻了。
就连王昆,这个始作俑者,看着眼前这个如此干脆利落、行动力爆表的左慧,也感到了一丝无语和头疼。
这女人……狠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放过啊!
这是打定主意,要跟过去的一切,做个彻彻底底的了断!
……
与费家大宅里这石破天惊的变故相比,铁头那破败的茅草屋里,则是一片愁云惨淡,鬼哭狼嚎。
今天跟着去闹事的闲汉们,见一点好处都没捞到,还差点把小命搭进去,早就一哄而散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屋子里,只剩下几个被打成重伤的亲信,躺在草席上哼哼唧唧,痛苦地呻吟着。
牛五还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铁头他娘,吓得一张老脸惨白如纸,抱着儿子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哭啼啼:
“儿啊!我的儿啊!这下可是闯下天大的祸了!
得罪了王昆那个杀神,他要是派人来报复,咱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铁头半边脸肿得像个紫茄子,说话都漏风。
他本来就一肚子火,被老娘这么一哭,更是烦躁到了极点!
一把推开老娘,烦躁地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
他要杀,刚才就把咱们全杀了!
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哭丧?!”
铁头看着地上那几个痛苦的兄弟,知道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对着一个没怎么受伤的手下,咬着牙吩咐道:“去!到隔壁村,把刘麻子那个土郎中给请来!”
那手下苦着一张脸,为难地说道:“头儿……没钱啊……请郎中抓药,可都得现钱。”
钱!钱!钱!又是钱!
铁头的心头一痛,如同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他咬了咬牙,在身上摸索了半天。
最后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掏出了一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的破布包。
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几块锃亮的大洋。
这是老白前几天,塞给他当活动经费的。
他原本想偷偷攒着中饱私囊,等凑够了钱就风风光光地去费大肚子家,把银子给娶回来。
可现在……
他看着兄弟们那痛苦的眼神,知道这钱要是不花,他这个刚刚竖起来的“农会头儿”,就彻底没人跟了!
铁头忍着心头滴血般的剧痛,将那几块他看得比命还重的大洋,递了过去。
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怨毒。
王昆!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此仇不报,我铁头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