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后院,药圃里的植株在初夏的阳光下舒展着绿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和草药的微苦芬芳。
苏晚棠褪去了厚重的吉服,只着一身浅碧色缠枝莲纹的常服,裙摆简单地挽起,正蹲在一处特意垒起的土埂旁,手持一把小巧的银铲,小心翼翼地为一株新近移栽、形态奇古的灵芝松土。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照料一件稀世珍宝。
不远处,四皇子萧晨和三公主萧澜,由几个精干稳妥的乳母嬷嬷看顾着,正在铺着细软白沙的空地上玩耍。
萧晨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马驹,跌跌撞撞地追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嘴里发出兴奋的“啊啊”声;
而萧澜则安静些,蹲在地上,用胖乎乎的小手捏着沙子,试图堆砌出模糊的形状,阳光洒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偶尔抬头看看奔跑的哥哥,发出细碎清脆的笑声。
这幕场景,温馨而宁谧,仿佛隔绝了宫墙内外的所有纷扰。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茯苓提着裙角,脚步匆匆地从抄手游廊那头过来,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她顾不得行礼,压低声音急急禀道:“娘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安心侍弄这些药材呢!前朝……前朝又不安生了!”
苏晚棠动作未停,依旧细致地拨弄着灵芝根部的土壤,语气平淡无波:“又怎么了?是天要塌了,还是哪处的河道又决堤了?”
“比那还……还闹心呢!”茯苓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今早的朝会上,又有几位御史和翰林联名上奏,恳请陛下早日册立中宫,以正国本、安人心!这回,他们可是指名道姓,说翊坤宫庄妃娘娘秉性贤德,协理六宫多年,处事公允,又无子嗣牵绊,最是……最是堪当大任!”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主子的神色。
苏晚棠闻言,这才停下手中的银铲,用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庄妃姐姐确实贤德宽厚,掌管宫务亦是井井有条。由她正位中宫,亦是众望所归。我嘛,”她自嘲地笑了笑,“若能少管这些闲事,多钻研几道药膳方子,给陛下和孩子们熬几锅好汤,那才是我的正理。”
这时,白芷也从廊下转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叠刚核对过的账册,显然是听到了茯苓的话。
她性子更为沉稳,眉头微蹙,接口道:“主子,如今这形势,可不是您想躲清静就能躲开的。六宫上下的眼睛,如今都明里暗里地盯着您和庄妃娘娘呢。贤妃……齐庶人虽已伏诛,可她经营多年,那些盘根错节的旧部党羽,哪能那么轻易就清扫干净?奴婢今早还听小禄子悄悄来回,说景仁宫那边,有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太监,前儿夜里偷偷在宫墙根下头烧纸钱,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主子冤屈,来世再报’之类的昏话……”
这话音刚落,苏晚棠的眼前,旁人无法得见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几行清晰的金色小字流转而过:
【环境监测:后宫舆论压力指数上升,潜在风险:中。检测到宿主情绪有轻微波动。】
【养生提示:建议即时饮用“玫瑰解郁安神茶”。配方:干玫瑰花蕾(疏肝解郁)、枸杞子(滋补肝肾、明目安神)、冰糖少许(调和口感)。此茶有助于舒缓紧张情绪,平和心态。】
苏晚棠目光在那金色的字迹上停留一瞬,随即轻笑出声,仿佛驱散了方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
她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些许泥土,站起身来,从容吩咐道:“既然天热,人心也容易浮躁。白芷,你去小厨房传话,让他们即刻用我存的那些干玫瑰、枸杞和冰糖,熬上一大锅解郁安神茶,仔细滤净了,用上好的瓷壶分装好,给东西六宫各位主位处都送一壶去。附上茶方,就说是本宫瞧近日天气渐热,恐各位妹妹心绪不宁,特赠此茶,以助静心宁神。”
她这番举动,看似寻常的关怀,实则蕴含深意。
既是敲打,也是安抚,更是一种超然姿态的宣示——任凭你们前朝后宫如何议论纷扰,我自岿然不动,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你们的“心静”。
“嗻,奴婢这就去办。”白芷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应下,转身便去安排。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笑意的脚步声。
只见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李德全,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雕红漆食盒,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苏晚棠挑眉,示意他起身:“李公公不必多礼。这个时辰过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李德全站起身,将食盒恭敬地递给迎上来的茯苓,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心腹听见:“回娘娘的话,陛下刚批完今儿的奏折,说是嘴里没味,心里头也燥得慌,惦记着娘娘这儿清爽,特意吩咐奴才过来,问问娘娘这儿可还有冰镇着的梅子汤?想来讨一碗解解暑气。”
苏晚棠何等聪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德全,直接点破:“陛下这到底是嘴馋了,还是心里烦了?李公公,你实话告诉本宫,今日那些奏章里头,提及立后之事的,占了几成?”
李德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苏晚棠和近前的茯苓、白芷能隐约听见:“娘娘圣明……奴才不敢隐瞒,今日提及此事的折子,怕是……占了七八成。除了力荐庄妃娘娘贤德堪配的,也有些人,话里话外指向长春宫德妃娘娘,说她育有皇长女,家世清贵,亦是合适人选。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宽慰,“陛下皆留中不发,未曾表态。只批阅完政务后,独坐了片刻,便吩咐奴才来传话,还说……”
他顿了顿,模仿着皇帝的语气,带着几分亲昵的调侃,“‘告诉你家娘娘,她若嫌那凤冠沉重,压得脖子疼,朕就命内务府打个纯金的药罐子给她,务必与凤冠一般斤两,看她还整日惦记着她的锅灶!’”
这番玩笑话一出,周围的茯苓、白芷乃至几个心腹宫女都忍不住掩嘴低笑起来,方才那点紧张气氛顿时消散不少。
连苏晚棠也忍不住莞尔,摇了摇头。
然而,笑意过后,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再次投向药圃边那一双天真烂漫、懵懂无知的儿女。
萧晨正努力地想将手里的沙团递给妹妹,萧澜则仰着小脸,露出无齿的笑容。
看着他们纯净无邪的模样,再想到前朝后宫那暗流汹涌的后位之争,苏晚棠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轻轻喟叹一声,低语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这声叹息极轻,却仿佛道尽了此刻承乾宫主人心中,那份身处漩涡中心,想要偏安一隅却不可得的无奈与警醒。
初夏的风,带着药香和花香,拂过庭院,却吹不散那悄然凝聚的、关乎未来权力格局的紧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