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目光在苏晚棠那张写满“后怕”与“庆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转向贤妃齐若兰。
此刻,贤妃那张惯常温婉的面孔,因极度的惊怒和怨毒而微微扭曲,眼底深处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喷薄而出!帝王的心,如同明镜台,已然映照出七八分真相。
他不再看贤妃那张令人作呕的假面,直接对匍匐在地的太医周康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旨意,声音冷硬如铁:
“周太医!即刻取地上残留之汤药残渣,再取丽妃所服活血丸一枚,当堂仔细查验!务须验明其中药性,看是否有相冲相克、引发气血暴乱之物!若有,是何后果?给朕——据实禀报!不得有半分欺瞒!”
“据实禀报”和“不得有半分欺瞒”几个字,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在周康心上。
“臣……臣遵旨!叩……叩谢天恩!” 周康浑身一颤,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他知道,皇帝这是要钉死此事,不容转圜了!他心中哀嚎,却不敢再有丝毫侥幸。
硬着头皮,在两名小太监的协助下,他颤抖着取出随身的银针、玉碟、小药杵等物,当众开始了检验。
暖阁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太医那颤抖的双手上。
他先是用银针小心挑起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葛根汤渍,置于玉碟中,又取来一小块浸透汤汁的地毡碎屑。
接着,苏晚棠立刻示意身侧的茯苓,茯苓迅速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紫檀药匣中取出一颗用蜡封好的、龙眼核大小的赤褐色药丸,恭敬奉上——这正是丽妃所服的活血丸。
周康接过药丸,剥开蜡封,一股浓郁的红花等辛香药材气味散开。
他刮下少量药粉,与玉碟中的葛根汤渍混合,又用小药杵轻轻研磨,仔细观察其色泽、粘稠度变化,并凑近极其小心地嗅闻其混合后的气味。
他甚至取出一根极细的银毫针,试探性地刺入混合药泥,观察针尖变化。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康额上的冷汗汇成小溪,顺着鬓角滑落,官服的后背已完全湿透。
他反复验证,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仪式。
贤妃捻着那串仅剩几颗的紫檀佛珠,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森森白色,几乎要将坚硬的佛珠捏碎!她死死盯着周康的每一个动作,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终于,漫长的煎熬结束了。
周康的脸色灰败如同金纸,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放下工具,踉跄着扑倒在皇帝面前,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抖得不成型:
“回……回禀陛下!臣……臣详加验看,反复推敲……”
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此……此葛根醒酒汤,药性峻烈,葛根素含量……异常之高!而……而丽妃娘娘所服之活血丸中,红花、川芎等破血行瘀之药……用料极重!药力……药力霸烈非常!二者……二者若于人体之内相遇……其升散破血之力相互叠加冲激……必将引动气血,如……如江河决堤,狂飙突进!轻则……轻则冲撞脏腑,损及根本,呕血内伤;重则……重则血脉贲张,经脉爆裂……立时便有性命之危啊陛下!”
他不敢提及半点花毒,只能死死咬住“活血丸”与“葛根汤”相冲这铁一般的事实!这结论,已足够将贤妃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周太医只字未提花毒,但这“江河决堤”、“狂飙突进”、“经脉爆裂”、“立时毙命”的描述,比任何指控都更加骇人听闻!
如同在死寂的暖阁中投下惊雷!众妃嫔看向贤妃和锦瑟的目光,彻底变了!从之前的震惊、恐惧,瞬间升级为赤裸裸的惊恐、鄙夷和难以置信!这哪里是什么关怀备至的醒酒汤?这分明是一碗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若非苏贵人“菩萨心肠”、“歪打正着”地失手打翻……
萧景珩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最浓重的乌云!
他周身散发的寒意,让整个暖阁的温度骤降!那冰冷锐利、蕴藏着滔天怒火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贤妃摇摇欲坠的身体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向她:
“齐若兰!” 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直呼贤妃的闺名,帝王的震怒已到了爆发的边缘!“你景仁宫‘精心’熬制的这碗醒酒汤,竟暗藏如此凶险杀机?!险些酿成泼天大祸!你——作何解释?!”
贤妃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冰寒从头顶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如坠万丈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精心编织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连环绝杀之局——毒花构陷,汤药灭口——不仅被苏晚棠以“巧合”和“幌子”一一破解,更将她自己彻底暴露在帝王震怒的雷霆之下,陷入了万劫不复、百口莫辩的境地!
她看着皇帝那双燃烧着怒火、再无半分温情的冰冷眼眸,看着周围嫔妃们那如同看蛇蝎毒物般的鄙夷目光,最后,目光定格在苏晚棠那张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侧脸上……
“啪嗒……嗒……嗒……”
她手中仅剩的那几颗紫檀佛珠,再也承受不住那无边的绝望与恐惧带来的巨力,串线彻底崩断!
几颗浑圆、象征着她多年伪善与权欲的珠子,从她惨白无力的指间滑落,滚落在猩红的地毡上,发出空洞而绝望的轻响,如同她此刻碎裂的野心和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