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10%的代价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病历本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社区医院三楼档案室的窗户没关,风卷着消毒水的味道灌进来,把桌上的化验单吹得哗哗响。最上面那张写着“周明哲,45岁,体重42公斤,重度营养不良合并肾衰竭”,诊断日期是上周——而三个月前,他的体检报告还写着“体重65公斤,各项指标正常”。
“这是第17个了。”张凯把另一叠病历推过来,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都是‘10%幸存者’,规则组所谓的‘优待群体’。”
林夏拿起周明哲的手环记录,屏幕上的减重曲线像道陡峭的悬崖:规则日当天从65公斤骤降到52公斤(正好符合20-50岁减20斤的标准),之后三个月稳定在51-53公斤之间,直到上周突然跌破45公斤。稳定期的“体重锁定”功能明明显示正常,数据却像被无形的手强行往下拽。
“他们说‘10%幸存者’不用强制参加集体减重。”林夏翻到周明哲的规则协议,签名页上的指纹重叠着三个不同的印记,“可这上面的‘自愿签署’是伪造的,周师傅的右手去年工伤致残,根本按不出这样完整的指纹。”
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老周扶着墙喘着气进来,手里攥着张刚打印的血糖报告。“小夏,你看这个。”他指着“12.7mmol\/L”的数值,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我孙子才12岁,昨天突然昏迷,送到医院说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他跟我一样,属于‘10%豁免’,可你看他的手环记录——”
林夏接过老人的手机,屏幕上的“自愿减重记录”显示,孩子在过去半年里,每周都有三次“自主选择减重0.5公斤”的记录。“他才12岁,怎么会自己选这个?”她放大记录详情,发现每次操作时间都在深夜11点到凌晨2点之间,“这时候孩子早就睡了。”
“是规则组的‘家庭连坐’。”老周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是去年的“豁免协议补充条款”,用极小的字印着:“10%幸存者亲属需完成额外减重额度,否则取消本人豁免权”。他指着自己的手环,“我儿子在规则组当干事,他们说只要我孙子‘配合’,就让我儿子升部门主管。现在孩子躺IcU,我儿子……我儿子昨天被调去城郊收容所了,说是‘轮岗’,其实就是软禁。”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林夏跑到窗边,看见周明哲被抬上担架,盖着白布的担架在阳光下晃得刺眼。上周她去家访时,老人还坐在院子里晒土豆干,说要给孙子留着当零食。“他总说‘知足吧,至少我们不用像别人那样每月减5斤’。”林夏的声音哽住了,“可他不知道,规则组给的‘小恩小惠’,早就标好了代价。”
张凯突然指着周明哲的病历附页,上面贴着张“积分兑换记录”:“用1000积分兑换‘稳定期延长3个月’,扣除亲属体重2公斤”。“这就是‘10%’的真相。”他把社区人口统计表拍在桌上,“全城12万人口,正好1.2万人拿到豁免权,都是规则组需要的技术人员、医生、教师……他们用豁免权当诱饵,让这些人默许亲属被强制减重,甚至亲手操作。”
档案室的铁皮柜突然发出哐当声,林夏拉开柜门,里面藏着个穿病号服的女孩,是阿杰的同班同学小雅。“我听见你们说‘10%’……”女孩抱着膝盖发抖,手腕上的手环显示体重32公斤,比标准体重低了15公斤,“我爸爸是电力公司的工程师,他说只要我配合减重,就能保住工作。可我现在走不动路,昨天上楼梯摔断了腿,医生说‘自愿减重导致的意外,不算工伤’。”
小雅的书包里掉出本日记,最新一页写着:“爸爸今天又用我的手环兑换了‘技能提升权限’,他说等他升到副总监,就再也不用让我减重了。可我看他手机里的消息,规则组说‘还需要再减5公斤’。”日记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天平,左边是“爸爸的升职梦”,右边是她越来越瘦的身体,天平严重倾斜。
林夏突然想起上周在社区超市看到的场景:规则组的人在给“10%幸存者”发“特供营养剂”,包装上印着“高蛋白”,成分表却写着“含膳食纤维(菊粉)90%”——这种东西根本不能提供能量,只会让人产生饱腹感,变相节食。当时有个戴眼镜的男人笑着说“还是规则组照顾我们”,没注意到他女儿正偷偷把营养剂倒进垃圾桶,对着空气喊“我想吃妈妈做的面条”。
“他们用‘豁免权’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张凯破解了小雅的手环后台,调出一串代码,“你看,这些‘自愿减重’记录都是通过‘家庭共享权限’操作的,父母可以直接扣除子女的体重积分。规则组甚至设置了‘亲情绑架’算法——子女减重越多,父母能兑换的权限越高。”
老周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林夏赶紧给他找速效救心丸,却发现药瓶是空的。“医院说……说我的医保额度被冻结了。”老人从口袋里掏出张通知单,“因为我孙子‘自愿减重未达标’,连带我的医疗福利也取消了。”
走廊里传来争吵声,是周明哲的儿子在跟护士争执。“我爸是‘10%幸存者’,为什么不能用绿色通道?”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按你们说的做了,每个月都让我儿子减够额度,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
“规则改了。”护士的声音冷冰冰的,“昨天刚发的通知,‘10%豁免权’仅限本人,亲属违规牵连主体资格。再说了,你父亲是自愿放弃增重期的,手环记录清清楚楚。”
林夏冲出档案室,看见周明哲的儿子正瘫坐在地上,手里攥着张“自愿放弃增重期确认书”,签名处的字迹跟周明哲的病历签名如出一辙。“这不是我爸签的!”男人把纸揉成一团,“他上个月就昏迷了,怎么可能签字?”
“但系统显示是本人操作。”护士举起平板,屏幕上的操作记录显示“虹膜验证通过”。林夏突然想起张凯说过,规则组的“虹膜库”里存着所有居民的生物信息,包括昏迷者和逝者。
老周被扶到长椅上休息,他看着窗外那些穿着“10%”专属蓝色马甲的人,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我们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是被优待的,其实就是帮凶……用孩子的肉换自己的安稳,最后连自己也会被吃掉。”
林夏的手环突然震动,是阿杰发来的消息,附了张照片:社区广场的大屏幕上,规则组正在播放“10%模范家庭”宣传片,画面里的父亲举着“优秀员工”奖状,女儿穿着粉色公主裙,笑盈盈地展示自己的“达标体重”。可阿杰在照片备注里写着:“这个女孩昨天在学校晕倒了,她妈妈不让说。”
张凯把破解出的代码投射到墙上,绿色的数据流里,“10%代价”几个字格外醒目:“每1个豁免名额,对应3个亲属的强制减重额度;每1000积分兑换的权限,需5个非豁免者的体重数据支撑。”
“他们怕我们团结。”林夏看着那些在医院走廊里互相回避的“10%幸存者”,突然明白了,“所以故意制造‘特权阶层’,让我们为了这点好处互相提防,甚至伤害家人。”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打开,下来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推着空担架往IcU走。林夏认出为首的是规则组医疗部的人,他们手里拿着的名单上,周明哲的名字被划掉,旁边写着“自动放弃治疗”。
“不能让他们把人拉走!”老周突然站起来,颤巍巍地挡在电梯前,“那是我老邻居,他还没死!”
几个“10%幸存者”犹豫了一下,慢慢围了过来。有电力公司的工程师,有学校的老师,还有社区医院的护士——他们都是第一次,在规则组面前站到了“非豁免者”这边。
林夏的手环再次震动,这次是条群消息,发信人是“护孙队”的赵爷爷:“菜园里的土豆发芽了,今晚八点,带能种的东西来仓库。”
她抬头看向窗外,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医院的草坪上,有个穿病号服的小男孩正偷偷往土里埋什么。林夏眯起眼,看清那是半块没吃完的馒头,男孩用手刨了个坑,把馒头掰碎了埋进去,还插了根写着“会长出面包吗”的小木棍。
张凯碰了碰她的胳膊,指着墙上的代码:“你看,这里有行隐藏注释——‘当10%的人开始守护90%的人,规则就会崩塌’。”
林夏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疼痛让她清醒——所谓的“优待”从来都是枷锁,那些用亲人健康换来的安稳,早晚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刀。但此刻,看着老周佝偻却坚定的背影,看着走廊里慢慢聚拢的人群,她突然相信,只要还有人愿意放下那点“特权”,愿意为陌生人挡一次担架,这10%的代价,就不会白付。
IcU的门开了,护士出来说周明哲还有呼吸。林夏和张凯对视一眼,悄悄往仓库的方向走去。今晚,他们要把“10%的真相”种进土里,就像那些被埋在草坪下的馒头碎,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让它长出反抗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