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停在 姆库兰加闹市区边缘。
李朴跳下车,脚刚沾地,热浪就裹了上来。
抬头望,所谓 “闹市区”,不过是两排低矮的铁皮房,歪歪扭扭挤在土路两侧。招牌褪色,写着斯瓦西里语,偶尔夹杂几个英文单词,像补丁。
他掏出手机,谷歌地图上,“中国建筑普古项目部” 的红点,离脚下还有 30 公里。
心一沉。
路边蹲着几个黑人,摇着蒲扇,打量他这个黄皮肤。李朴走过去,憋出几句生涩的斯瓦西里语:“普古…… 项目部…… 怎么走?”
黑人对视一眼,指着草原深处,咧嘴笑:“摩的。只有摩的能进。”
李朴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草原像摊开的绿毯子,一直铺到天边,没见一条像样的路。
他走到街角,三辆摩的停在树荫下。司机们光着膀子,皮肤晒得发亮,见他过来,立刻围上来,用生硬的英语喊:“老板!去哪里?”
李朴打开手机地图,把红点怼到最前面的司机眼前。
司机眯眼瞅了两秒,一拍大腿:“普古!我知道!”
谈好价钱,李朴抬腿坐上后座。车座烫屁股,他下意识往前挪了挪。
司机拧动车把,引擎 “突突” 响,摩的蹿了出去,碾过土路,扬起一阵红土。
路窄,只够一辆车过。红色土壤裸露着,弯弯曲曲,往草原深处钻。刚下过雨,路面一半干一半湿,干的地方结着硬壳,湿的地方陷着泥坑。
摩的一颠,李朴的屁股就往上弹。没两公里,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他双手抓紧司机的腰,下身却控制不住,随着颠簸,一下下顶在司机屁股上。
“咚咚”,每一下都震得发麻。
他想调整姿势,可路太颠,手一松就差点摔下去。只能咬牙忍,没多久,大腿根就麻得快要失去知觉,像灌了铅。
司机却像没事人,还跟着引擎声哼起了小调,时不时回头冲他笑,露出一口白牙。
李朴扯着嘴角,想回笑,喉咙里却泛起酸水。
不知走了多久,摩的突然慢下来。
司机抬手往前指,嘴里喊:“看!猴面包树!”
李朴猛地抬头。
心,瞬间被攥住。
远处草原上,立着一颗颗猴面包树。每一棵都离得很远,像孤独的哨兵。树干粗得惊人,得四五个人拉手才能抱住,表皮皱巴巴的,像老人的脸,却透着一股遒劲的力量。树冠不算茂密,枝叶向四周撑开,像撑开的巨伞,巍峨地伫立在那里。
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在树干上投下斑驳的影。风一吹,树叶 “沙沙” 响,树影晃动,那些猴面包树,竟像活了一样,俯视着脚下的草原,带着神灵般的威严。
李朴喉咙发紧,冲司机喊:“停!停下!”
司机踩下刹车,摩的 “吱呀” 一声停在路边。
李朴推开车座,腿一软,差点跪倒在红土上。他扶着摩的,缓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朝着最近的一棵猴面包树走去。
红土被晒得发烫,烫脚。
他走得很慢。可眼睛,却舍不得离开那些树。
越走近,越觉得震撼。
那棵猴面包树,比远看时更粗壮。树干上布满了裂纹,有的地方还缠着枯藤,像一道道伤疤,却更显沧桑。树身上有几个树洞,黑漆漆的,不知藏着多少岁月的秘密。
李朴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树干。粗糙的触感,带着阳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像触碰到了这片土地的脉搏。
他绕着树干走了一圈。树很高,抬头望不见顶,只能看到枝叶在蓝天下舒展,像要把天撑起来。
四周很静。只有风穿过树叶的声音,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草原一望无际,除了猴面包树,看不到别的人影,连牛羊都没了踪迹。
李朴站在树下,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小,像草原上的一颗沙粒。
这就是非洲。
不是达累斯萨拉姆市区的喧嚣,不是市场里的烟火,是这种广袤到让人窒息的寂静,是这种神圣到让人敬畏的孤独。
他想起刚到非洲时,在机场被扣押,在院子里住潮湿的房间,被偷手机,和刘景拌嘴…… 那些琐碎的烦恼,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风又吹过,树叶 “哗啦啦” 响,像是在诉说什么。李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红土的腥气,有青草的气息,还有猴面包树特有的、淡淡的木质香。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迷恋非洲。
这里有贫困,有落后,却也有这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这种力量,藏在红土里,藏在猴面包树的年轮里,藏在草原的风里,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触摸。
“老板!走吗?” 司机在远处喊。
李朴睁开眼,回头看了看摩的,又看了看眼前的猴面包树,嘴角慢慢扬起。
他朝着司机挥了挥手,喊道:“再等五分钟!”
他想再多待一会儿,多感受一会儿。感受这片土地的心跳,感受这种让他灵魂震颤的辽阔与神圣。
这才是他梦中的非洲大草原。
没有滤镜,没有修饰,带着粗粝的真实,却有着直击人心的美。
五分钟后,李朴坐上摩的。
颠簸依旧,下身还是发麻,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很踏实。
司机拧动车把,摩的再次 “突突” 前行。李朴回头,看着那些猴面包树渐渐变小,直到变成草原上的小黑点,才转过头,望向前面的路。
路还在延伸,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
但李朴不再觉得迷茫。
他知道,前面有项目部,有等待他的订单,有未知的挑战。
可他也知道,这片草原,这些猴面包树,会像一道光,照亮他在非洲的路。
无论遇到什么,只要想起这一刻的辽阔与神圣,他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摩的在红土路上疾驰,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草原静默,风继续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