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窈缓缓睁开眼，看着禹星野消失在门口夕阳余晖里的背影。空旷的绿幕区只剩下她一个人，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威亚绳索时的冰冷触感。
羽毛…………烤肠……
她试着回想禹星野描述的那种感觉。轻飘飘的，无所谓的。还有……鼻尖似乎真的萦绕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油香霸道的烤肠味。这念头一起，心底那沉甸甸的恐惧，竟真的被这荒谬的“锚点”冲淡了一丝，被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取代。
她走到那几根垂落的威亚绳索前，再次伸出手。指尖依旧微凉，但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些。她握住了冰冷的金属扣，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努力想象着自己是一片羽毛，脚下是巨大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山。鼻尖……嗯，是烤肠。很多很多，滋滋作响的烤肠。
禹星野那套“羽毛烤肠”的歪理邪说，像一颗被强行塞进楚星窈脑子里的荒谬种子。起初，每次被威亚绳缓缓提升时，她一边努力放空眼神、绷紧羲和女神的面部线条，一边在心底疯狂默念：“我是羽毛…我是羽毛…脚下是……空气里是烤肠…烤肠…”
这画面太蠢，蠢得她自己都想捂脸。可说来也怪，当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失重感和眩晕感再次袭来时，这串蠢透了的咒语，竟真的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灭顶的恐惧稍稍隔开了一些。
她开始尝试在上升的过程中，真的去捕捉空气中可能存在的、熟悉的气味。横影基地的摄影棚，空气常年混杂着绿幕油漆味、汗味、盒饭味、以及各种道具散发的古怪气味。但偶尔，在某个通风口换气的瞬间，或者风向恰好从隔壁《烽火连城》爆破区吹来时，她真的能闻到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混合着硝烟的……烤肠油脂香气？
这念头一起，更是荒谬绝伦。可恰恰是这份荒谬，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恐惧膨胀的气球。她紧绷的脊背会奇异地放松一丝丝，僵硬的手指也找回了一点知觉。
变化是细微的，却逃不过经验丰富的眼睛。
“卡！这条过了！”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星窈，刚才那个眼神转换不错！从神性到茫然再到坚韧，有层次了！保持住！”
被缓缓放下时，楚星窈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脚步明显稳了许多。她接过助理小圆递来的水杯，指尖的颤抖也轻了。武指王老师——一个在圈内以严苛出名的硬汉——抱着胳膊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难得地扯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丫头，行啊。这才几天，吊威亚不哆嗦了？找到感觉了？”
楚星窈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点点头：“嗯…好一点了。”
“岂止好一点。”王老师拍了拍她（没吊威亚的那边）肩膀，力道不小，“昨天那场‘神陨火海’，几个连续翻滚动作，落地那一下，干净利索！威亚组都跟我说，你这协调性和控制力上来了，不像之前跟个秤砣似的死沉。继续保持，别飘！” 虽然话还是糙，但这已经是王老师能给出的最高级别表扬了。
楚星窈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羲和的世界在眼前越来越清晰，每一次成功的镜头，都像在业火焚烧过的废墟里，亲手垒起一块小小的基石。拍摄现场的每一天都变得异常充实，从清晨妆发到深夜收工，身体疲惫，精神却像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饱满而亢奋。
她、苏晴、禹星野那个名为“三只烤肠”的微信小群，成了她每天分享这种充实的树洞。
收工后，拖着灌了铅的身体回到酒店房间，楚星窈把自己摔进沙发，摸出手机。手指习惯性地戳开那个顶着三根傻气烤肠头像的群聊。
指尖在屏幕上敲打：
【楚云雀】：收工！今天又被王阎王表扬了！[叉腰][得意] 说我落地像根羽毛！[羽毛] （虽然我觉得他可能在讽刺我之前像秤砣……）
【楚云雀】：[图片] 看！今天片场的晚霞！像不像羲和神火烧穿了云层？[火烧云]
【楚云雀】：还有隔壁棚今天爆破声特别大，棚顶灰都震下来了，差点掉我咖啡里！[骷髅] 禹乌鸦，你们组拆家呢？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
【苏大晴】：[鼓掌][鼓掌][鼓掌] 我家窈窈出息了！王阎王的表扬可值钱了！羽毛好啊！轻飘飘的，省威亚组力气！[偷笑] 晚霞真绝！羲和女神显灵了！至于咖啡……就当加料补钙了！
【苏大晴】：@禹乌鸦 出来！管管你家爆破组！别把我们女神熏成灰姑娘了！[炸弹][炸弹]
禹星野的头像安静如鸡。
楚星窈撇撇嘴，这家伙估计又在哪个爆破现场灰头土脸，或者窝在哪个角落打游戏。她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漱。
等她顶着一头湿发从浴室出来，抓起手机一看，群里多了条新消息。
【禹乌鸦】：[抠鼻] 秤砣变羽毛？王阎王怕不是老花眼了。
【禹乌鸦】：晚霞？还行吧。没我这边炸出来的蘑菇云壮观。[图片]（一张明显是随手拍的、灰蒙蒙的爆炸烟尘照片）
【禹乌鸦】：咖啡加灰？正好中和一下你那甜得齁死人的口味。拆家？这才哪到哪。等着，明天给你表演个更大的。[炸弹][炸弹][炸弹]
一如既往的欠揍语气。楚星窈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手指飞快打字：
【楚云雀】：[菜刀][菜刀][菜刀] 禹乌鸦！你才齁！你全家都齁！
【楚云雀】：还有！不许再炸了！再震掉灰，我就把烤肠保温杯塞你爆破筒里！[怒]
发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这种毫无营养、夹杂着互怼和幼稚威胁的对话，竟成了高强度拍摄后一种奇特的放松方式。她放下手机，把自己埋进松软的被子里，鼻尖似乎又萦绕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烤肠香。羽毛也好，也罢，甚至那荒谬的烤肠锚点……好像真的有点用？
楚星窈不知道的是，在她抱怨隔壁棚爆破震掉灰的第二天，《烽火连城》片场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禹星野刚拍完一场激烈的枪战戏，脸上蹭着油彩和灰土，正拧开一瓶水猛灌。助理阿K凑过来，手里拿着平板，小心翼翼地问：“野哥，星窈姐那边……好像对咱们这边的动静有点意见？说震掉灰了……” 他把群里楚星窈那条威胁塞保温杯的信息给禹星野看。
禹星野扫了一眼屏幕，嗤笑一声：“矫情。” 他抹了把脸上的灰，随手把空水瓶丢给阿K，“明天那场大爆破，按原计划进行，动静小了没效果。”
“可是……” 阿K有点犹豫。
“可是什么？”禹星野挑眉，眼神带着点不耐烦，“她那边棚顶是豆腐渣做的？震两下就掉灰？”
阿K不敢吱声了。
禹星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扫过片场外围。横影基地庞大，剧组林立，各种小吃摊贩见缝插针。他视线在某处停顿了几秒，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吩咐买瓶水：“对了，阿K。”
“哎，野哥您说！”
“去，找老张头。”禹星野指了指片场外围一个相对僻静、靠近《九霄劫》剧组员工通道出口的角落，“让他在那儿支个摊儿。”
“支……支摊儿？”阿K有点懵，“野哥，咱要卖啥？”
“卖烤肠。”禹星野说得理所当然，“他那手艺还行，油给足点，辣椒面备够。” 他顿了顿，补充道，“设备用新的，干净点。跟他说，租金水电算我的，他只管烤，每天下午四点出摊，收工时间……看那边。”他朝《九霄劫》片场方向扬了扬下巴，“人走得差不多了就收。卖不完的算我的。”
阿K张大了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野哥……您这是……给星窈姐……” 他话没说完，在禹星野扫过来的、带着“你废话真多”的眼神里自动消音。
“废话。”禹星野不耐烦地打断他，“就当……给隔壁剧组搞点噪音补偿。”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走向休息区，只留下一句，“赶紧去办，别磨叽。”
于是，在楚星窈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九霄劫》片场员工通道出口附近，一个崭新的、锃亮的不锈钢烤肠摊悄然支了起来。摊主是个五十多岁、面相憨厚、笑起来露出豁牙的老张头。他的烤肠机擦得能照出人影，旁边摆着几个干净的大调料罐，辣椒面红彤彤的，香气霸道而纯粹。
老张头的烤肠摊，成了《九霄劫》剧组收工后的一个小小地标。
楚星窈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摊子，是在一个拍摄异常顺利、提前收工的傍晚。夕阳暖暖的，卸了繁重的头饰和戏服，只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好几斤。她和助理小圆说说笑笑走出员工通道，一股极其浓郁、极其正宗的烤肠香气就霸道地钻进了鼻子。
“哇！好香！”小圆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那个冒着袅袅热气的小摊，“星窈姐！看！烤肠！”
楚星窈也被那香气勾起了馋虫。累了一天，闻到这油香四溢的味道，肚子立刻诚实地咕咕叫起来。两人走到摊前。
“姑娘，来几根？”老张头笑眯眯地问，手上麻利地翻动着烤肠，油花滋滋作响，香气扑鼻。
“来两根！多放辣椒面！”小圆抢先道。
“我也来一根。”楚星窈也笑了，疲惫感似乎被这烟火气驱散了不少。她看着老张头熟练地操作，烤肠被烤得金黄焦脆，裹上厚厚的辣椒面，香气更加诱人。“老板，您这摊子新开的吧？以前没见着。”
“哎，是咧是咧！”老张头乐呵呵地把烤好的肠递过来，“刚支起来没几天！就在这儿定点啦！干净卫生！姑娘放心吃！”
楚星窈接过滚烫的烤肠，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外皮焦脆，内里肉香四溢，滚烫的肉汁混合着辣椒面的辛香在口中爆开，瞬间唤醒了所有疲惫的味蕾！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熨帖了空荡荡的胃，也奇异地抚平了高强度拍摄后紧绷的神经。
“唔…好吃！”她满足地眯起了眼，感觉一天的辛苦都值了。这烤肠的味道，甚至比她记忆中横影基地小卖部门口那家还好。
“是吧是吧！”小圆也吃得满嘴油光，“张伯手艺绝了！星窈姐，以后收工就来这儿补充能量！比盒饭强多了！”
楚星窈笑着点头。她当然不知道这摊子的来历，只当是横影基地又多了个美味的小吃点。这意外的收获，成了她忙碌拍摄生活里一个小小的、带着烟火气的慰藉。她甚至把这个“新发现”分享到了“三只烤肠”群里。
【楚云雀】：[图片]（一张烤肠特写，金黄焦脆，裹满红辣椒面）发现宝藏！我们片场门口新开了个烤肠摊！绝了！比几年前那家还好吃！[色][色][色]
【楚云雀】：收工来一根，瞬间回血！感觉还能再吊十遍威亚！[奋斗][奋斗]
很快。
【苏大晴】：[流口水] 看着就好吃！地址发来！下次探班必打卡！
【苏大晴】：@禹乌鸦 学着点！看看人家烤肠摊老板多实在！油给得多足！哪像你，请客就请三根！抠门！[鄙视]
禹星野的头像依旧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楚星窈以为他又装死时，一条消息慢悠悠地跳出来。
【禹乌鸦】：[抠鼻] 瞧你那点出息。一根烤肠就回血？
【禹乌鸦】：摊主老头儿是不是姓张？豁牙？
楚星窈一愣，下意识看向还在滋滋烤肠的老张头，果然看到对方一笑露出的豁牙。她惊讶地打字：
【楚云雀】：？？？你怎么知道？[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