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死丫头!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
凌笃玉是被门外这声尖锐的叫嚷声吵醒的。
她没起身,身体保持着放松的睡姿,眼皮微微掀起一条缝隙,观察着进来的身影。
同屋做工的人回来了。
鱼贯而入七八个人,有四个面带疲惫衣衫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的妇人,还有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大部分人都沉默着,只想赶紧洗漱休息,积蓄力气应对明天的劳作。
唯独一个女人,像一只乌鸦在嘎嘎乱叫,她刚进屋就指着一个小女孩骂骂咧咧。
“看来刚才在外面吵的人就是这个女人”凌笃玉心想。
“让你多挖点荠菜,你看看你挖的这是什么?全是老梆子!够塞牙缝吗?”
“都怪你!害得老娘今天也被管事说了!”
“工分少了你赔啊?”
那女人约莫三十上下,颧骨高耸,嘴唇薄得像刀片,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小女孩脸上。
这女人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花布衫倒是洗得干净,却更衬得她面相刻薄。
小女孩看着比凌笃玉还要瘦小,顶多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枯黄,小脸脏兮兮的,面对母亲的责骂,既不反驳,也不哭闹,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女人的旁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得意地冲着姐姐做鬼脸,嘴里还学着母亲的样子嚷嚷:
“赔!姐姐赔!”
一副被宠坏的模样。
屋里其他人对这一幕似乎司空见惯,没人出声劝阻,也没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除了有个妇人和女人简单说了几句早点休息的话,别的人都各自打水,整理床铺,准备休息。
在这挣扎求生的地方,自家的麻烦都顾不过来呢,谁又有余力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凌笃玉继续听着,她听见有个妇人喊这个女人翠玲。
翠玲?名字倒是秀气,可惜人配不上。
那个麻木的小女孩是彭大丫,顽劣的小男孩叫彭二宝。
听翠玲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埋怨女儿干活不利索,连累了她,她既要照顾儿子又要完成自己的活计,忙不过来。
这翠玲还隐隐透着一股优越感,似乎觉得自家男人彭大熊在修缮队有份正经工钱,比屋里这些寡妇或男人没跟来的妇人要高上一等,幻想着攒几年钱就能搬出这大通铺。
彭大丫走到墙角,拿起一个破旧的木盆,出去打水。
不一会儿,端着一盆清水回来,先小心翼翼地放到翠玲脚边,低声道:
“娘,洗脚。”然后又出去打了一盆,给那个还在闹腾的彭二宝擦脸洗手。
这一切做得很是娴熟,显然是每日下工后的固定流程。
这时,屋里其他人才注意到躺在通铺最外侧的凌笃玉。
一个面相和善的圆脸妇人冲她友善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另一个瘦高个妇人只是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大家都累极了,对于新来的室友,并无多少好奇,只想抓紧时间休息。
凌笃玉也适时地“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对着那圆脸妇人回了个带着点睡意的笑容,然后便低下头,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
她的目光掠过正在享受女儿伺候的翠玲和彭二宝,心中那点微末的怜惜很快被冷静取代。
这是别人的家事,在这乱世,比这更凄惨的她也见过。
只要这个翠玲不主动招惹到她头上,她便不会多管闲事。
眼下,隐藏自己,恢复体力,应对未知的明天才是最重要的!
凌笃玉重新躺下,再次闭上眼睛,但精神却不再放松,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手,仔细分辨着屋里的每一丝动静,记着每个人的声音和习惯。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卯时(约清晨五点到七点)刚到,屋里的人就陆陆续续起床了。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走动声充斥着简陋的木屋。
除了一个人….彭二宝。
“二宝,乖儿子,快起床了,再不起娘要迟了……”
翠玲的声音一反昨日的尖利,变得异常轻柔,甚至带着点讨好,轻轻推搡着裹在被子里耍赖的儿子。
“唔……娘…我不起不起……我还要睡……”彭二宝嘟囔着,把脑袋埋得更深。
另一边,彭大丫早已起身,自己穿好了衣服,打好了冷水,正在用一块破布擦脸,动作机械。
凌笃玉也利索地起身,整理好床铺(呃…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
她将那个装着野果的旧包袱随意放在铺位顶头,腰间挂好水囊,默默地站到门边等待。
那圆脸妇人,名叫阿桑婶的,看她机灵,低声提醒了一句:
“小丫头,快走吧,郑婆婆最讨厌人迟到。”
凌笃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等到凌笃玉和阿桑婶几人走出木屋时,郑婆婆和两个负责护卫的年轻兵士已经等在门外空地上了。
除了她们这屋的,还有其他几间木屋出来的女人和孩子,加起来约莫二十人。
郑婆婆清点了一下人数,目光在凌笃玉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对众人道:
“这是新来的丫头,叫卢小宝,以后就跟咱们一队了。”她介绍得很简单,随即话锋一转,神色严肃起来,“今天咱们的任务是采蕨菜,要嫩的,老的根本没人要!”
“还有,留意着点地榆和刺儿菜,这两样药材管事特意交代了,有多少收多少,按量加工分!”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婆婆。”众人稀稀拉拉地应着。
“好,出发!”郑婆婆一挥手,带着这支队伍,朝着镇门方向走去。
凌笃玉被安排在了队伍中段,像一滴水融入了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