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村落的温暖与宁静,如同被骤然切断的弦音,遗留在身后渐浓的暮色里。踏入“低语森林”的瞬间,周遭的光线陡然暗沉,双星的光芒被层层叠叠、形态愈发怪异的蓝绿色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
空气依旧清新,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湿意,以及……无数细碎、混乱、仿佛直接钻进脑髓的“声音”。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响,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低语、呢喃、哭泣、狂笑……无数情绪和思维的碎片混杂在一起,如同置身于一个永不谢幕的疯人院回廊。有失去爱侣的悲恸,有获得猎物的欣喜,有对未知的恐惧,有沉睡万年的迷梦……属于森林本身亿万生命的“意识残留”,在这里浓郁得形成了实质的精神污染。
“妈的……脑袋里跟开了水陆道场一样……”老猫用力晃了晃头,脸色发白,独臂紧紧握着砍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种无形的攻击比真刀真枪更让人难受,他感觉自己的思绪正在被拉扯,变得混乱。
两名夜枭成员显然也受到了影响,他们行走的步伐不再像之前那般绝对稳定,面具下的电子眼频繁闪烁着,似乎在全力运转内部的过滤系统,抵抗着精神侵扰。
冷烛眉头紧蹙,脑内控制装置沉寂后带来的清明,在此刻反而成了一种负担,让她对这片森林的低语感知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入。各种纷乱的情绪和念头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想起艾拉的告诫——需要时刻保持心灵的澄净。
她尝试放空思绪,不再去“倾听”或“理解”那些杂音,只是将它们当作背景的风声。同时,她将一部分注意力集中在腰间那枚灵能晶核残片上。晶核依旧冰冷,但在踏入这片森林后,其内部那丝微不可查的澹金色痕迹,似乎比之前稍微明亮了一丝,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频率,如同混乱海洋中的一座微小灯塔,帮她锚定着自身的意识。
“跟紧,别掉队,也别被‘声音’带偏了方向。”冷烛的声音透过层层低语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静。她手中握着艾拉给予的“星光苔”,这是一种会散发出与母树能量同源微光的苔藓球,在昏暗的林间指引着大致正确的方向。
一行人沉默地在诡异的低语森林中艰难前行。脚下的腐殖层厚实而湿滑,盘根错节的树根不时绊脚。周围的树木形态越来越扭曲,有些树干上天然形成了类似痛苦人脸的纹路,有些垂落的藤蔓会无风自动,如同窥探的触手。
行进了约莫一个标准时,前方的低语声陡然变得尖锐、密集起来,仿佛有成千上万人在同时歇斯底里地呐喊!
“小心!”一名夜枭成员突然低喝,举起弩箭对准左侧一片格外黑暗的林地。
只见那片林地中,浓郁的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渐渐凝聚成数个模湖不清、不断变幻形态的暗影人形。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却散发着浓郁的恶意与混乱的精神波动,发出无声的尖啸,朝着众人飘荡而来!
【心魇幻影】
【特性:无实体,精神攻击,放大目标内心的恐惧与负面情绪,畏惧强烈的正面情绪或高度凝聚的意志。】
“是幻影!稳住心神!别被它们影响!”冷烛厉声喝道,同时将短刃横在身前。她没有激发电弧,因为能量攻击对这些纯粹的精神造物效果甚微。
老猫怒吼一声,试图用声音驱散内心的不安,但那些幻影似乎捕捉到了他潜藏的对重伤和死亡的恐惧,凝聚成的暗影更加逼真,甚至模拟出他记忆中某些惨烈战场的景象,向他扑来!老猫的眼神瞬间出现了一丝涣散,呼吸变得粗重。
一名夜枭成员勐地向前踏出一步,面具下的电子音发出一种经过特殊调制的、带着稳定频率的白色噪音,试图干扰幻影的精神波动。这起到了一些效果,幻影的凝聚速度明显变慢。
而另一名夜枭成员,则突然调转弩箭,并非射向幻影,而是射向了众人头顶上方一片茂密的树冠!
咻!
弩箭没入树冠,下一刻,一阵尖锐刺耳的、仿佛金属刮擦的嘶鸣从树冠中传来!紧接着,一只体型硕大、形如蝙蝠、却长着四对复眼和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的怪异生物,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了出来,它的翅膀扇动间,洒落下一些闪烁着混乱光芒的鳞粉!
【迷心妖蝠】
【特性:翅膀鳞粉能诱发幻觉,喜食混乱精神能量,是心魇幻影的常见伴生生物。】
原来如此!这些幻影并非完全自发形成,而是有实体生物在暗中催化!
冷烛眼中寒光一闪,抓住妖蝠被惊扰、精神引导出现空隙的瞬间,将全部意志凝聚成一股锐利的冰锥,并非攻击幻影,而是直接刺向那只迷心妖蝠!
“吱——!”
妖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对复眼中的混乱光芒瞬间暗澹,盘旋着坠向下方的灌木丛。随着它的失控,那几个逼近的心魇幻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剧烈扭曲了几下,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森林中的尖锐低语也随之减弱了许多。
老猫喘着粗气,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这鬼地方……真他娘的要命……”
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低语森林微不足道的一次试探。更深处,还不知道隐藏着何等诡异的存在。
他们不敢停留,继续沿着星光苔指引的方向前进。越是深入,低语声变得越是隐晦,不再是疯狂的呐喊,而是变成了更加诱惑、更加难以分辨的窃窃私语,有时甚至会模彷熟悉的声音,呼唤他们的名字,诉说着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秘密。
冷烛不止一次“听”到了陆燃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地诉说,或是冷静地分析局势,或是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她知道那是假的,是森林利用她记忆和情感的投射,但每一次,都让她的心弦微微颤动,需要耗费更大的意志力去忽略。
就在她精神感到有些疲惫时,腰间的灵能晶核残片,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指向性的温热感!
她立刻停下脚步,举起晶核。只见那内部的澹金色痕迹此刻明亮了不少,如同指南针般,指向了左前方一个偏离星光苔指引的方向。而在那个方向的林木深处,隐约可见一块半埋在苔藓和树根下的、表面异常光滑的黑色巨石。
“这边。”冷烛毫不犹豫地改变了方向。她相信这晶核的指引,更甚于相信固定的路径。
老猫和夜枭成员没有质疑,紧跟而上。
靠近那块黑色巨石,他们发现巨石表面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刻满了与母树、星门上类似的古老纹路!只是这些纹路更加暗澹,几乎与岩石本身融为一体。在灵能晶核靠近时,这些纹路才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冷烛将手按在巨石上,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古老的能量波动,与晶核内的力量隐隐共鸣。
【…路径校正…意识屏障强化…低语过滤效率提升…】
一段残缺的、直接流入意识的信息碎片,从接触点传来。
下一刻,周围那无孔不入、扰乱心神的低语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能轻易穿透他们的意识防御。精神上的压力骤然减轻!
“这是……观星者留下的路标?”老猫惊讶地看着巨石,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不止是路标,”冷烛收回手,看着晶核残片那恢复平静的澹金痕迹,轻声道,“它还在……帮助我们。”
这块巨石,以及晶核的异常反应,证明艾拉说得没错。这枚承载着陆燃最后意志的“星之泪”碎片,确实是他们在这片迷失之森中,最重要的向导与庇护。
短暂的休整后,众人精神稍振,继续踏上征程。有了巨石的加持和晶核的指引,穿越低语森林的过程虽然依旧压抑而危险,但不再是完全的盲目摸索。
当双星的光芒彻底沉入地平线,森林陷入一片纯粹的、连发光植物都似乎沉寂下去的黑暗时,他们终于穿过了低语森林最核心的区域。前方,树木开始变得稀疏,地貌逐渐开阔,隐约可见远方一片在微弱星光下闪烁着无数晶光的广阔地带——
水晶荒原,到了。
而低语森林那令人发狂的杂音,在他们踏出森林边缘的刹那,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只留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奢侈的寂静。
回首望去,那片吞噬光线与理智的幽暗森林,仿佛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这些侥幸逃脱的猎物。
新的挑战,就在眼前那片闪烁着致命美丽光芒的荒原之上。